第八章

进到我的三坪房间后，东张西望的美森开口第一句话是这样。

「意外的乾净呢」

「什么叫意外。你是有怎样的遐想？」

「因为薗村前辈总是把远野前辈的房间批得一无是处，所以我以为是住在垃圾堆之类的」

她口中的我的房间现在会『意外的』乾净全都多亏有纱雪经常来帮我整理，因此不管被她说啥风凉话，我也无从反驳。以前连立足点也没有，现在却像这样，甚至有空间放坐垫供客人使用。

「要喝点什么吗？纱雪她拿了很多过来，所以我家冰箱现在放了一堆不知哪国的瓶装饮料」

「你们真的没在同居吗……？」

「没同居！说过多少次了！」我匆忙挥手否认。

「是呢，浴室之类的地方确实没有薗村前辈的东西的样子」

你可以不要四处搜索我的房间吗？

总之我们先喝了口贴有非英文标籤的莱姆碳酸水来喘口气。

「在前辈工作途中不请自来，真的很不好意思」美森再次低头道歉。

「没什么，我也多了早退的借口，不如是我该说声谢谢……不过，你为啥会知道我打工的地方」

「合宿时前辈你不是说过吗。是在晚餐的时候哦，谈到打工的话题后，前辈你说你在马场一间叫『麻将大学』的店打工」

「原来……抱歉，感觉我在合宿时的记忆很模糊不清。当时太震惊了」

「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薗村前辈也是自那天以来，样子就变得很奇怪」

「啊──嗯，关于这件事」

我深呼吸数次，寻找儘可能不会伤到美森的说词。

「你说你玩手游全都无课对吧？」

「对，那个，因为我没什么钱」接着美森恍然大悟，用手遮住嘴巴。「我这样不应该吗？不像前辈们一样课金的话，就不算是认真对待手游吗」

「没那回事。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想下该怎说」

这时，我突然冒出个疑问。

「你说没钱，可是你不是花很多钱在Cosplay上？」

「是的。但是Cosplay是投资的一环。只要去当宣传模特、出写真集，投资的钱就会化作利润回到手上」

「啊──总之，就是工作呢」

「对。只要扮演喜欢的角色，不仅大家看得开心，我也赚得到钱，我想这就是我的天职吧。虽然申请了各式各样的奖学金，但是并非全都是给付型，要还的金额相当庞大，因此得从现在一分一角地存才行」

对于学费和生活费靠父母，自己打工的钱全砸手游上的我来说，她的这番话听得我满是愧疚，胃绞如刀剐。

「嗯，总之那个，你无课玩得开心那就好了。只不过……我想先问下，你抽卡时为了讨吉祥会cos想抽的角色吧？每次都这么干？」

美森不可思议似地歪了头。

「每次──没到那种程度唷。我又不是每次都只抽我扮演得了的女角」

「这么说也是。不过，能cos的时候都会扮？」

「嗯。毕竟都是些当时的话题角色，所以我还是想上传照片给大家看」

「然后，几乎都抽到了吧？」

「几乎……呃，对。大概到目前为止几乎都有抽到」

美森似乎还没明白到我想说什么的样子。表情透露出她的困惑。大概也和我神情严肃有关吧。这次的胃痛并非出自愧疚，而是源于羡慕。

「就是这点很奇怪。所以大家才显得狼狈不堪。懂吗？一般而言抽不到的，像你那样只用免费石头抽十连就轻而易举、随心所欲抽到想要的角色。抽不到、没抽中、大暴死才是世间常态，可是又想要，想要得不得了因此才会课金！」

没能完全抑制的激昂情感使我的语调逐渐升温，美森的表情无可厚非地抽搐了起来。

「简言之，你的运气好得一蹋胡涂啊，好到能够扭曲宇宙法则！因此，我们凡人才会羡慕你，羡慕得胃袋如翻江倒海一般！就是这么回事！」

美森一时间愣住了。预料之中的反应。

「怎么会……」

她勉强从喉咙挤出了声音。

「就算前辈你跟我说这种话。……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叹气以对，绞尽脑汁寻找合适的言语。

「你什么都不用做。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就和往常一样，尽情Cosplay给大家欣赏，尽情无课抽卡，让自己也乐在其中就好了」

本以为我已经加倍注意了，结果还是变成这种带刺的说法啊，反省反省。连我自己也很羡慕她的运气。不可能抑製得了自己。如果美森对这与生俱来的强运有所自觉，对我们课金者炫耀，嘲笑我们的花费的话，我肯定不会动到如此深的情吧。火大肯定是会火大的，但是估计回完『吵死了蠢货──』『我是喜欢才花钱的啦』就结束了。然而，美森是光属性亦是神圣阵营又是种族：天使，她没有自己正在攻击这边的自觉。仅是挥洒着光辉。多么不幸的幸运啊。

「可是都怪我，研究会的大家才会退会不是吗。因为讨厌和我一起玩游戏。这样不就是我的错吗」

美森的眼角明显泛出了泪珠。大概是因为至今一直累积着不安吧。单靠我注意也完全不够。开始溃堤了。但是这样也太不讲理吧？我只是阐述了事实而已喔？老实说，我现在相当火大。不只是对美森，也对手游研究会的原部员们火大。

压抑的热量迷失了去处，在我体内膨胀，冲破我未曾想过的地方满溢而出。

「都说你没错了吧。不过就是个抽卡运好的无课金，少在那边摆加害者的架子。少小看废课金了」

美森脸上划过恐惧的裂隙。既然为时已晚，那我只好把话继续说下去。

「什么角色都能一发十连抽到是吧？不就好棒棒。可是也就那样而已。手机拿出来。随便开个『深渊·不列颠尼亚战记』来给我看角色一览」

被我的气势压倒，美森战战兢兢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启动游戏应用。我将手指按在画面上，陆续滑动角色一览和队伍编成选单。充斥着SSR的角色库。真了不起。我还没抽到的红龙乌瑟、漆黑兰斯洛特等期间限定角色也全都集齐。泳装桂妮维亚和泳装汀德兰，羡慕得要死啊。然而。

「真不得了的阵容啊。但是传说值全都是零。看看我的，N角R角全有，全员传说值MA，事到如今应该不用说明传说值，但这是提升角色全能力最重要最强的参数，只能靠抽重複角色上升！几乎所有有抽卡的游戏里都实装了『抽中重複角色的获利要素』，理由当然是为了儘可能缓和抽歪时的虚无感、徒劳感和绝望感，让玩家记不起教训再去抽卡，正因为是重複二十次才终于+1传说值的荒谬不起眼设定，所以像你这种受手游神眷顾，幸运得要命的无课金别说是提升大概连见都没见过吧，对于我这种将几乎所有人生资源浪费在抽歪上的废课金来说传说值上升啥的根本是司空见惯！就让你见识下我用这传说N角们最速通关卡美洛城防卫战！你那零传说值SSR捆成堆攻过来都不是对手！好了再来换『烤肉Strikers』，快启动游戏向我炫耀泳装角啊！」

「……咦，啊，好、好的」

美森完全被气势震慑住的样子，照我说的启动下个游戏。

「这是我的肉娘们，肉等级每只都A5级！事到如今不用说明肉等级，但这是提升角色技能威力倍率中最重要最强的参数，只能靠抽重複角色上升！虽说你抽齐了最上位Blue Rare（注：介于全生与一分熟中间）角色但因为是毫无浪费连续一发抽中的无课金所以理所当然的肉等级全是C1，碰上时间差攻击等就会出现确实的差异！刮目相看吧，《大蒜芝麻油水煮地狱》关卡2分12秒通关！喂换下个，你说你也玩过《惨狱死icle》是吧？」

「啊，有、有玩」

「哦，城郭培育得不错嘛。配置的防卫用武将也是按照当前版本布阵且备齐丰富的UR看起来很坚固但是孱弱太孱弱了！每个武勛都是零！事到如今不用说明武勛值，但这是随着升级同时会一一习得强化版技能最重要最强的参数，只能靠抽重複角色上升！就用模拟攻城战让你见识下我这名进贡无数次的老玩家持有的武将们的武勛MA力量吧，要上咯喔喔喔喔喔喔喔好城墙击破啦城门击破啦炮台拉来架起冲车这时放出箭雨让吕布冲锋陷阵趁无敌化用範围攻击瞬间全灭！」

「前辈好厉害，接着是哪个游戏呢？」

「好胆量，我就藉这机会用世间一切游戏让你领会到废课金真正的可怕之处也就是抽重複角色得来的厚实战力」

每次美森启动别的游戏让我看角色一览，我就为那整排我未持有的稀有角色深感羡慕直至肝肠寸断，但我仍紧咬牙根，自己也启动同个游戏展示战力差给她看。

「你那啥鬼运气，对真·废课金来说一点屁都不是」

我凝神注目于手机画面上，边玩游戏边说。

「嫉妒区区抽卡运而退出研究会的那群人说到底也就不过那点气量罢了。根本没有作为课金者的觉悟。我不一样。儘管我再怎么羡慕，老实说羡慕得快哭出来！但我绝不逃不躲，因为我才是最后赢家！」

「……嗯」

谢谢你前辈，美森小声呢喃道。因为集中在游戏上所以我无法看向她──啥的有一半是谎话。由于害怕她会因为我喋喋不休、随便信口开河而感到厌烦，我没能和她对上眼，也因此我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开口说出那句话。

不过我们之间有手游。不需言语。

*

听见门铃的声音后，我醒了过来。

半睁开眼，美森的睡脸就在身旁，我在极度的混乱中坐起了身。盖在身上的毯子掉了下去，手臂径直碰触到冷气的风，起了鸡皮疙瘩。

我四处张望。是我的房间。我们俩的手机并排掉在榻榻米上。确认时钟，早上七点。怎么了，怎么回事，为何大清早的，美森会睡在我的房间？

搜索了下记忆，我想起昨晚因为没末班电车，所以我把美森带回家里来。不会有错，然后两个人玩了成堆的游戏，玩到一半想睡得不得了，接着──

门铃再次响起，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大清早的是谁啊？

打开玄关后，站在走廊上的是一名年轻女性。金髮严密地整理在上方，身着西装外套及紧身裙的秘书装扮。是纱雪的随侍奥尔嘉小姐。她对目瞪口呆站着不动的我低头行礼。

「许久不见，启太大人。清晨来访十分抱歉。由于要将行李搬入房内，因此还请容我打扰一下」

「咦，啊，好的……行李？」

仔细一看，奥尔嘉小姐手边拿着一个相当大的行李箱。她似乎将我的暧昧回答视作同意，进到了房间来。

美森也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仰望奥尔嘉小姐的脸。

「早上好，您是笹仓美森大人吧。初次见面，我叫奥尔嘉·林德格林，是照顾纱雪大小姐生活起居的人。平时纱雪大小姐承蒙您照顾了」

「……啊，是，早上好……？」

美森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虽说我也是）。奥尔嘉小姐进到房间来的同时，她跟着退到墙边。

「那么启太大人」奥尔嘉小姐打开了行李箱。「这边是纱雪大小姐的洗面奶、洗髮精、护髮霜、化妆品、替换衣物等日常用品。收纳在厨房流理台下方合适吗」

「咦，为、为什么那种东西」

「纱雪大小姐常在这间房间过夜，却疏于保养皮肤及护理头髮。有鑒于此，我认为替她在这準备一套用具会比较好」

「咦────？啊，不对，或许是那样没错，但」

我斜眼瞄向美森。又被她误解了！纱雪有事没事就来我房间过夜根本不是什么误解，叫我借她沖个澡又在那边说这种浴室谁敢用的事也是事实，可是即便如此也不是那回事？这要我之后怎么说明啊？

然而，奥尔嘉小姐却丝毫不在乎美森的存在，一一打开放有化妆品的箱子（里面被区分成格子状，就像御节料理一样装满许多种类的化妆品），并告诉我保存时的注意事项等等。

「两位用过早餐了吗」

结束说明的奥尔嘉小姐向我们如此询问。我和美森神情獃滞地点下了头。奥尔嘉小姐宛若自家一般走到厨房，繫上围裙，使用冰箱里的食材以实是精湛的手法为我们做了份热压三明治、色拉和咖啡欧蕾的奢华早餐。

「本来準备启太大人的餐点是纱雪大小姐的职责，但是大小姐她现在为了出席手机应用开发者的讲习会在外留宿，因此由我代为掌厨。味道还合您们口味吗」

「……啊，可以，厨艺相当了得」

「非常美味……」

美森儘管混乱，却从未停下将三明治送入口中的手。

「那个，你是薗村前辈的……秘书、小姐？是吗？」

「执事，是最贴近本人的称谓」奥尔嘉小姐一边往我杯里注入新的咖啡欧蕾一边回答。

「这样啊。那个，你为什么知道我的事？我们没见过面吧」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由于您是纱雪大小姐有生以来第一位友人，因此我做了许多调查，为了参考，我也买了现正发售中的四本写真集」

「谢、谢谢你的惠顾？」

平时总是扰乱我步调的美森，在奥尔嘉小姐面前却变成被扰乱的一方，感觉真有趣。等下？这么一说，只要奥尔嘉小姐随侍在侧，我不就能超安心过生活了吗？无论是纱雪还是美森都将变得温文儒雅，这不是很舒适吗？这时候请她当我的执事岂不是万万岁？想到这里，我立刻发觉我的精神也会被那位奥尔嘉小姐搞得七零八落，所以这计画根本毫无意义。

「那么，我失陪了」

洗完餐具脱下围裙的奥尔嘉小姐说道。

「美森大人在这和启太大人共夜的事在我自身的判断下不会让纱雪大小姐知晓，因此还请安心」

我彻底慌了手脚。那顾虑是怎样？我可没做什么不可见人的事，不过当然你能替我保密我是很感激喔？毕竟被她知道的话，说明很麻烦的。

奥尔嘉小姐离开后，美森表情疲惫不堪地苦笑着。

「……真、真不可思议的人呢？」

所谓吓得目瞪口呆，就是这么回事吧。虽说你也是相当不可思议的家伙，但在冲击力更胜一层的人面前也只能和普通人一般惊慌失措。

「那么，我也要回去了。打扰前辈你了。昨天真的非常谢谢你，我感觉心情变得非常舒畅」

「……那真是太好了」

虽说我什么也没做就是了。只是一如往常，任由自我表现欲肆意妄为，玩了手游罢了。

*

隔周，打工连勤结束，我久违地到手游研究会的部室露了面。由于是吃了迟来的午餐后才去，因此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

部室里只有美森一个人在。至少在我进入部室时，坐在电视柜前的椅子上眼睛盯着手机的那位女性看起来只会是美森。不只头髮是亮色的鲍伯短髮，还穿着美森平时喜欢穿的女子力似乎很高的弔带背心和迷你裙。

「今天纱雪也没来吗？」我随口问道。

美森──我原以为是她的女人抬起头来，露出複杂的表情说道。

「来了哦」

我不禁哑然无语。是纱雪。咦，怎么，可是，你这装扮是怎么回事？连头髮也剪了？

「什么啦，一脸怪样。我的打扮有那么奇怪吗？」

「……没有，呃，是不奇怪，改变形象？这是怎么个心境变化？」

「看起来像笹仓同学？」

「嗯，很像。……啊，难不成那是假髮？」

纱雪点了点头，伸手整理起头髮。那似乎是假髮的样子。她为啥要做到这地步。

「这是在角色扮演哦」

「……这样，原来如此。纱雪你也彻底染上Cosplay的兴趣了啊。哎呀就我来看还真是扮得有模有样啊，所以这是哪个角色？」

「……笹仓同学」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