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研究会基本上相当自由。
没一个人对所有部员了解的研究会根本随处可见,也曾听说过有的研究会除去代表一人,剩下的成员都是校外人士。打着研究会的招牌却尽干些与立意相远的活动(主要是酒会)的研究会也不在少数。
但是学校公认的研究会则另当别论,因为能够使用学生会馆的部室,因此有满足相应标準的必要。我也是事到如今才知道详细条件,校内部员最低须满二十一名,并且需存在複数学部的部员。不仅得确实做会计报告,且若一年以上无符合设立目的之活动实绩的话将取消公认。
「幽灵部员不行吗」
听完我话的樋泽说。
「嘛,如果说有实际活动的话,应该是可以」
我一口一口啃着M记薯条回答道。
「既然情有可原,那我就加入吧」樋泽道。「我也去邀我朋友加入……我算算,只要再有十七名我们以外的在校生就行了吧?」
面对淡然说出十七位朋友的樋泽,我怀着近似对外星人的畏惧,沉默地摇头阻止他。
「再怎么说,幽灵部员有十七人之多的话,联合会不可能会让我们顺利通过吧。为了确认是否该取消公认,大概会稍微调查下活动状况」
「那就一开始频繁露面、装作有在活动也没关係喔」
「十七个人都能接受这种要求?你朋友是多有奉献精神啊。再说,虽然你轻描淡写地说让他们装作有在活动,但我们研究会的日课可是要命般严峻,半幽灵部员可撑不住。首先是空抽十连一千次,抽歪时的灵魂悲叹发声练习一百组,经验值/体力效率计算题二十页,为了能在无意识中活动手指,蒙眼同时操控四台手机的训练──」
「亏我以为你难得在讲认真话,这话有必要说得那么义正严词吗?」
「没有,非常抱歉」我怕了。能/不能分辨这种地方的差别,正是光在校内就能马上挑出十七位朋友的樋泽和就算不限定校内也只有一名朋友的我的差别吧……。
「好了,说认真的,只是凑人头避免公认被取消也没那么困难吧。你不要吗?」樋泽说。
「没办法。我也试着提过一样的建议。可是美森一扯到研究会活动就会正直到让人觉得死板的程度。她似乎不想做出凑人数混过去之类的行为」
「那种女生竟然在我们这种轻浮大学就读,简直是奇蹟啊……」
听樋泽这么一说,怎么感觉特别有实感?
「这件事先别管,『说到底被取消公认也没什么差不是吗?』虽然我这么和她说过。反正没有学生会馆的部室也不会多困扰。活动内容是手游,在哪都能玩对吧?可是美森却坚持绝不会让他们取消公认,不肯听我的话。简直莫名其妙。她是在固执啥啊……」
然而,此时樋泽嘟囔了一句。
「感觉我能懂啊,她坚持的理由」
「……咦?」
「笹仓同学是打算说『我只是代为看管研究会而已』。其实,她是希望退会的前辈们能够回来。我猜是这样吧。要是公认被取消的话,前辈们将失去归处,她会觉得对不起他们吧」
「……唉……」
我仰望着麦当劳店内天花板的荧光灯,呼出了长长的叹息。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热心做着劝诱却又用严厉的面试筛选是如此,拒绝凑人头的幽灵部员也是,拘泥于学校公认也一样,全是为了守护手游研究会累积至今的事物吗。为了那群退会的家伙回心转意返回研究会的那天。
真是个性格吃亏的女人啊。我由衷地如此认为。
都让人不禁想推测,她是不是拿抽卡运做交换才会惹上形形色色的麻烦事。明明她身为人类的参数那么高,本该可以活得更轻鬆才对。
「真不愧是樋泽。我完全没想到这件事。或许真像你所说的一样」
「不过是想像罢了」樋泽谦逊道。「不过,假设我的想像猜中了,远野你打算怎么做。要我帮忙把退回的人叫回来?」
「嗯,可能只能这么办吧。这种事,办得到吗」
「在这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下」
「是的,什么事樋泽同学」
不知为何,我的用词变得客气,连姿势也端正了起来。
「你打算分配,呃──该怎么说,人生资源给笹仓同学呢?」
「干嘛突然问这种有点麻烦的问题」
「哪会麻烦。为了某人做某事需要时间、气力,根据场合也会花钱吧。远野你能为笹仓同学付出多少精力?你自己也说过了吧,为了应付手游和薗村同学就用尽了所有人生资源。在这情况下,你能连笹仓同学都照顾到吗?」
「正因为无法事前做那种成本计算,我才会是废课金吧。欸嘿」
「少给我欸嘿。受不了你」樋泽叹了气。「你很清楚吧?那孩子可是喜欢你喔?」
我把已经喝空柳橙汁的纸杯拿在手上来回把玩,动摇地后退一大步。
「樋樋樋樋樋樋泽同学您这是在说什么?」
「你不用故意装那副惊讶样也没关係的」
退路转眼间被他抢先堵住,我只得趴倒在桌上。
「为啥樋泽你,要刻意把我不愿正视的事搬出檯面呢……应该说那个,看得出来?果然是那样?看起来是那样?没有会错意?」
「看起来只会是那样吧」
「……也是啊……」毕竟都说出命运之人这种话了……。
我猛地抬起头来。
「可是,不觉得奇怪吗?那可是我耶?将来一片黑暗,毫无出息,人渣中的人渣,不管去哪都会丢人现眼的废课金喔?完全没有被人喜欢的要素吧?我到底是做错了啥啊?」
「你那说法是怎样。那说法应该是遭遇坏事的时候才会说的吧。还是说你讨厌这种事?」
「小的哪敢。我一点也不讨厌真要我老实说的话我高兴得不得了都想手舞足蹈了能看见我的舞蹈最多也就连续掉落两次掉落率1%的稀有素材的时候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是怎么办该怎办才好?」
「谁管你啊。你自己决定。不如说,你应该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问题吧?」
「啊──可能不知道。为啥我非得像这样惊惶失措啊?」
原本我打算用演技装出自己不知所措的样子,但事实上自己却超乎想像地慌张。连樋泽都只能苦笑以对。
「所以说,你已经有薗村同学了吧。这时又一个人送上门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个问题」
「啊──嗯,是呢。是那样呢……唉~~」
为了解闷,我边叹气,边把吃完汉堡的包装纸折成四折、八折,不停地对摺。
「受够了……再说我和纱雪明明就没发生什么事为啥我非得承担这种莫名其妙的烦恼啊。说真的」
「并非没发生什么事吧」
「这么说也对……」
「像我一样,不特别做决定,只管感激收下递到眼前的东西的做法也是有的」
「不不,不可能不可能。我办不到像樋泽你那样的活法」
「也是。我也没办法活得像远野你那样」
我们只能活着各自的人生。得出看似内涵深意,实际上却对问题解决毫无贡献的结论后,我们走出了麦当劳。
*
回到房间后,纱雪和奥尔嘉小姐就在里面。她们俩在三坪房间内打开四个行李箱,把大量的衣服排在榻榻米上。
「这边我不怎么穿,所以放着也没差吧。啊,远野君你回来啦」
「我很担心存放问题,差不多也该让启太大人对衣服抱有正确观念了,我会好好教育他的。启太大人,欢迎您回来」
「可是壁橱放得下吗」「特别订製一套收纳柜吧」
「……在干嘛啊你们两个……」
我鞋也没脱,呆站在玄关的混凝土上。
「话说,你们怎么开门的?」
「不是远野君你让我拿着备用钥匙吗。你忘了?大概是在上个月喝酒的时候」
纱雪那么说着,拿出我那眼熟的房间钥匙给我看。对此我只能哑口无言。说起来我还做过那种事来着?这根本就不是没发生什么事!竟然把房间钥匙交给女生!趁着酒醉到底干了啥啊我!虽说她老是来我房间先交给她会比较方便是没错啦!
「呃、那个,所以这堆衣服是怎么回事。打算办跳蚤市场吗?」
「因为奥尔嘉她说在这里放几件我的衣服会比较方便。而且确实我也常在这过夜」
「喔」
「大小姐的私人用品虽然已经準备齐全,但设备上仍有许多隐忧。我认为至少有全面改装浴室并进行扩建工程,租借两侧房间、拆除墙壁以扩张寝室,导入床铺等必要」
至少,个头啦。搬家都比这快上一万倍。
「我说啊,你们乾脆去大学附近找新房子如何?只有一个人要住吧?」
「啊,嗯,是呢,可是之前我应该也说过了,找不到好的环境」
纱雪撇开视线说道。奥尔嘉小姐此时插话进来。
「倘若在新住所安居,将会失去频繁往返启太大人房间的借口,因此纱雪大小姐才没认真在找」
「奥尔嘉,你胡说什么!」纱雪脸上泛起红潮,大声喊叫。
「并且大老爷如今身体抱恙,正在上海的专门医院住院,因此即便大小姐进出薗村家宅邸也别无问题,独居理由将变得更为薄弱」
我眨了眨眼。
「……大老爷是……她祖父?他生病了?」
「是的。虽说发现时病症尚在早期,并无大碍,但是国内没有足以治疗此病的医疗机构」
「这样,那还真不得了啊」我只能回以平素的慰问。
「去探病后,他还说啥『想早点看曾孙』『已经帮孩子想了男女名字候补各两百个』,所以不需要担心啦」纱雪心情不悦地说。「他那样大概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左右吧」
「既然是这样,那个,嗯」
那就好──因为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我只能含糊带过。
当然,没有生命危险是好事啦。
「所以,事到如今这么说有点那个」我支支吾吾地问道。正好有这机会,就趁着这气势问出来吧。「你们想,我不是去捣乱过吗。结果害纱雪你翘掉那啥结婚事宜的商谈,在那之后那件事变怎样了?没问题吗?你的祖父还是那边家族的人会不会大发雷霆把你一生关在禁闭室或者说把我抹杀掉之类的」
「才不会哩,那种事。又不是黑手党」
纱雪傻眼地说道。
「原本,此次婚谈就不是公开的婚约」奥尔嘉小姐说。「因此薗村解除与四妙院的婚约在名声上并不会造成多大损害。再者,原本就是大老爷强求四妙院家缔结的婚约,对四妙院家来说,婚约若被取消也无妨,大概会就这么接受吧。当然,事已至此两家关係已无法再修复」
「呃,那个……?就结果来说问题很严重吗?还是不严重?」
「意思是远野君你没必要担心啦」纱雪依旧生着气。「既然你会担心,那一开始不要做那种事不就好了」
「这么说是没错……反正我有做跟没做差不多……」
「远野君做的就只是非法入侵住宅和发表羞耻的废课金演说而已,所以你不需要在意哦」
「会在意吧!这不就是犯罪吗!」演说在精神意义上也是啊!
「自那件事以来,薗村家佣人之间开始以『某某骑士』代称启太大人。当他们想凭气势向上司或僱主提意见时也会用『当骑士』此隐语来代称」
「我已经没脸到那栋宅邸拜访了……」再说,我本来就是非法入侵者,也没可能拜访就是了。
「母亲她很想见你哦。说是曾和你见过一次面。而且我用简讯和父亲说了远野君的事后,他也饶有兴緻地说想和你聊聊」
「谁要啊!我绝对不见!感觉他们就会寻我开心、问各式各样的事,让我无地自容窒息而死」
「那种捉弄人的事,母亲跟父亲才不──」纱雪说到一半,红起脸来。「说、说得对呢。和我的父母见面,这种事……要是被当作奇怪的意思就麻烦了呢」
察觉到纱雪话中含意的我也唰地羞红了脸。
「那么,我先失陪了」奥尔嘉小姐站了起来。「大小姐,如果有什么不足之处,请您联络我」
「谢谢你今天来帮忙,奥尔嘉」
穿上鞋的只有奥尔嘉一人,纱雪只是走到玄关送她离开。
「哎,纱雪你不回去吗」
「我和你接下来不是还得商量事情吗。研究会的事」
纱雪蹙眉说道。接着不安地嘟起了嘴唇。
「还是说我在这会添麻烦?我也回去比较好?」
「不、不会。哪会添麻烦。嗯,要谈研究会的事。对吧」
奥尔嘉回去后,我和纱雪隔桌而坐,喝着咖啡,彼此一边开多人任务赚素材一边讨论关于手游同好会的事(到我们这级别,多人任务连手都不用看就能刷关)。
「我感觉,到头来笹仓同学只是希望退会部员回来而已」
纱雪语气平淡地说。
「是啊,嗯……就是那样吧」
我虽然以若无其事的感觉赞同她,但内心其实相当震惊。纱雪竟然也察觉到了美森的内心。明明我完全没察觉到的说。樋泽本来就是交流能力集合体般的家伙,所以他能看穿也是理所当然,但我甚至也输给同为边缘人的纱雪了吗。
「我记得远野君你和原部员的人见过几次面吧。不能联络他们,想办法说服吗?」
「说是能说,要说服就。嗯……毕竟他们是想退会才退的会嘛」
「是啊……如果说是笹仓同学有什么问题,那么请她改善就好,但她单纯是抽卡运太好,周围的人因为嫉妒害怕才会径自逃跑……」
纱雪郁闷地叹了口气。
没错,这就是问题核心所在。美森一点错也没有。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