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我们业界，有个叫「P2W」的词。

「Pay to Win」也就是「花钱求胜」的简称，是游戏系统设计上的一个分类。有玩家间竞争的要素，且课金能直接使那竞争变得有利的游戏便能以此称呼。

虽然是套被人批评有失公平性、过度煽动玩家课金的设计，但对我们这次挑起的胜负不可或缺。

「『深渊·不列颠尼亚战记』的无尽头目战呢。我觉得很合适哦」

纱雪也赞成了美森的选择。

「『深渊战』为了煽动玩家课金，不断膨胀新角色性能，抽卡机率也相当小气。再加上头目战的最佳编队需要数名最上位稀有角色。能将笹仓同学的抽卡运这个长处发挥到最大限度」

「下周就要开始了，我会加油的！」

美森紧握双拳说道。接着她马上又垂下了肩，声调也降了下来。

「可是我还没培育进化完新角色……」

「从以往头目战的倾向来看，得先预测可能成为必要战力的角色，然后进行重点培育才行呢」

「是！」

「而且『深渊战』是款实时战斗要素相当强烈的游戏，技能使用时机会大大决定成败。在我所见範围内，笹仓同学的游戏技巧仍有许多改良的余地在」

「我会拚死练习的！」

就这样纱雪的斯巴达训练开始了。

学生会馆在夜间自然是无法使用，因此训练场所用的是我的房间。

……等下，为啥？去纱雪住的饭店练啦，那里比我这破烂公寓的三坪房间宽敞很多吧？

「远野君的房间离大学很近，所以很方便呢」

「前辈，我也把替换衣物和过夜套组拿过来了！」

我房间那原本没放啥餐具的餐具柜上塞满了化妆品和护髮用品，壁橱里满是女性服饰，浴室里则摆了数种洗面奶、洗髮精、护髮霜，还有一整排装着我不知道有啥用途的液体的瓶子。意义不明。为何会变成这副惨状。

「反正远野君你半夜会去打工，没关係吧」

「我会做好早餐等前辈回来的。我也从薗村前辈学了很多料理哦！」

感觉连目的也变得不明所以了耶？

*

即便是我，『深渊·不列颠尼亚战记』的无尽头目战也不是能马虎对待的战斗。与围绕着手游研究会的胜负无关。这是让天下知晓本人米吉多『闇龙觉醒』亚克西昂本领的重要排名活动。

无尽头目战──正式名称『阿瓦隆深渊』是个反覆潜入无尽地下城深层的任务。各楼层有不同头目伺候，回覆·补给点非常之少。不用说，头目会随玩家前进而增强，因此潜入任务会逐渐变难，但是相对的，报酬也会更加优渥。

「嘿─，活动内容挺丰富的嘛」

听完话的樋泽吐露出这番不知世态炎凉的感想。

「一点也不丰富好吗。看起来而已。表面上说每层换头目，其实也不过是十层循环，通过后又是同样的面孔。而且不管哪个头目都是从以往出过的活动照搬过来，稍微换个美术图颜色罢了」

德鲁伊王、克拉肯领主、巨石阵石像……。『您所熟悉的，那些折磨过不列颠尼亚骑士的强敌们力量加强后再次登场！』口号听起来是很响亮，但简单来说，就是不追加新素材，把活动拼凑起来而已。

「限制回覆方式，让敌人无止尽地变强，如此一来队伍必定会在某处全灭──虽然可以这样认为，但反过来说，根据玩家自身的钻研，也能使分数无止尽地增长。这才是玩家的热情所在。不管怎说，樋泽，对废课金来说玩手游最可怕的事既不是抽歪也不是角色被弱化，『没事做』才是最大的恐惧！」

由于我突然以热情的语气高谈阔论，使得樋泽只能有气无力地「唉」一声。但我毫不在乎，继续口沫横飞。

「无论抽到多有魅力的角色，若没用武之地就没意义，光是望着美术图傻笑喘气脸颊往液晶画面上磨擦把手机抱在怀里在床上左翻右滚乐得忘乎自我一个礼拜就到极限了」

「……光那东西就够你开心一个礼拜？你也真是个幸福的家伙啊……」

感觉被说了什么很失礼的话，但我正讲到高潮部分所以先无视掉。

「而且新角色不比现存角色强的话无法挑起玩家的抽卡欲，因此多数时候都有角色性能膨胀的倾向，但不配合新角色性能投入更加困难的任务又不行，所以开发成本会狂飙猛涨！这时就轮到无尽头目战登场！只先连续释出现存头目让难度一口气飙升这是为啥你知道吗樋泽同学？不知道？拿你没辄啊我就用外行人的你也好懂的说法说给你听吧，如果是头目只有一种的任务，象是火属性头目的话把持有的水属性按强度顺序丢进队伍就好，但是要连续挑战多种多样的头目的话，将会需要以多面向的队伍编成且编队时将发生强烈的两难及权衡取捨，这时再加上限制回覆手段等规则的话就更要求玩家具备及高度的战术视野──」（纱雾：地里呱啦我都不想看了orz）

「因为快到我和女生碰面的时间了，拜託你简短点」

「约会和听我的演讲哪边更重要啊樋泽！」

「约会」

「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到继续演讲，总之『深渊战』是款耗费少量成本来持续为玩家供给任务的杰出游戏，我们玩家一边在运营的掌心跳舞一边持续不断消耗每天的体力，角色培育也不只是升级而已，而是踏上进化·大进化·超进化·极进化的阶段，插画也会随之一点点地变化，动机和成就感满点，为此所需的素材也多得吓人，举例来说通关无尽头目战五十层才能入手一根名为《不死鸟尾羽》的道具，收集五十根后会有一条《炎鞭》再用六十条这个合成后会变成一尊《业火石像》再凑齐七十尊会变成一只《红莲之虎》再用八十只合成一个《炼狱之钟》再融掉九十个才终于能让《火焰术士高文》一阶段进化！」

「根本是苦行。啊，看远野你得收集素材，演讲我下次再听吧」

「感谢你这残酷得让人咬牙切齿的顾虑但我还是要继续讲下去，总之『深渊战』是款很会麻痹玩家义务感的杰出游戏，每当出事时担任秘书角色的玛琳小姐便会慰劳玩家，每个角色进化时都会说出稍微不同的台词，只要注入对老手来说动不动就满上限的金币和青色魔力等资源后，城堡便会升级，角色房间也将变得更加豪华等等，这些要素会定期追加以避免玩家丧失赚钱赚魔的动机──」

当我回过神时樋泽似乎已经去约会，而我则对着空无一人的虚空独自办了场热烈的演说。

*

由于角色培育得耗费相当夸张的时间和辛劳，因此随着『阿瓦隆深渊』活动接近，美森也开始露出着急的模样。

纱雪不在时，会由我给她培育建议和操作上的指导，但面对我时，她会很诚实地将内心的不安倾吐而出。

「官方大概会出能让刚实装的泳装桂妮大人和泳装汀德大人活跃的头目战，薗村前辈是这么说的。可是……SSR成长得很慢，素材也完全不够……从头开始到极进化Lv.MA，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离头目战还有一个礼拜，一开始没赶上也没关係啦。只要最后打出高分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美森在墙边抱膝而坐，开始对手机叹起气来。

「偏偏我又不能用石头回覆体力……只能老实等它自然恢複」

石头，指的是手游中能透过课金入手的通货道具总称。就算名字不是《某某石》，在我们业界也会以石头这个称呼来交流（翻：此称呼源自于某款让日本手游兴盛的畅销作品中的课金道具《○○石》）

石头的用途主要有两种。第一种当然是抽卡。第二种是，回覆体力。每次挑战任务，玩家得消耗定额体力资源。一般而言，体力只能藉由现实时间的经过来逐渐回覆，但是消耗石头能让体力一口气满槽。如此这般，这种程度对日本国民来说是常识，但我姑且还是为不知道的人说明一下。

我们废课金的金钱感及石头感已经麻痹，因此特别是在玩『深渊·不列颠尼亚战记』这类培育需要惊人刷关数的游戏时，为了体力会毫不犹豫将石头消耗掉。但是对无课金玩家来说，石头是只能透过登入奖励或活动奖励等有限机会一点一点取得的贵重资源。所以全用在抽卡上是很正常的。

美森象是硬挤出声音似地呢喃道。

「是不是……我也该课金会比较好……」

这次轮到我唉声叹气。我早预料到她总有一天会说出这话来，但我不希望她是以这副走投无路的模样说出这句话。真难回答啊。

但是，唯独这道问题我不能给她敷衍暧昧的回答。因此我无情地答道。

「谁知道。你自己决定」

美森向我投来因不安、动摇而显得脆弱不堪的眼神，对此我只好撇过头去。但我没就此住口。

「课不课金啥的，不过是享受方式的不同。并没有所谓课了比较好、不课不行的说法」

「可是……知道大家退会的理由后，我突然察觉到」

她的声音越说越细。

「要是我有课金的话……大家就不会那么震惊，也不会退出研究会不是吗。就因为我是无课金……明明我是靠课金者的功劳才能玩免费的游戏，可是却只有我在抽卡上得利……」

狂暴的情感开始在胃袋中奔腾，为此我暂时沉默了下来。要是思绪没整理好就开口的话，我不知道会说出多过分的话来。

深呼吸后，我凝视起自己的手机。凝视这台将我所有打工薪水吸干抹尽的无情机器。

「我觉得，你这想法蠢毙了」

本以为自己已经抑制了感情，结果还是只能说出这种不像样的话来。

「确实有很多课金者会说那种话。游戏是靠自己的钱才营运起来的，这样。我偶尔也会说。我曾因为在毫无人气的手游上凑齐全形色，沉醉在类似世界经济是靠自己独自撑起的错觉中，然而这不过是我的妄想。这件事使我大彻大悟。什么课金者比无课金伟大，什么无课金能玩都是自己的功劳，什么无课金们应该要感谢我们，这么羞耻的话我死也不敢说出口。那种想法说直白的就是种侮辱。不管是对游戏，对开发营运方，甚至对玩游戏的自己来说都一样」

美森那对注视着我的眼眸中，困惑的情感如融冰般动摇着。

「课金者在支撑游戏啥的，自恋也该有个限度。只要思考下花钱时背负的风险和得到的利益后，事情马上一目了然。或许会抽歪，或许只会抽到无关紧要的角色──我们承担的风险顶多如此。相对的，我们得到的利益也不过是一时的亢奋和乐趣罢了。支撑游戏？别逗我笑了。真正支撑游戏的是开发营运方的工作人员。正常的吧。他们不仅得应付交货期限、游戏Bug和客诉，还得与不卖作公司就可能会倒闭的风险比邻，以生活为代价在营运手游。而我们就只是顾客。做的只是消费而已。虽然我身为废课金有一定的自尊心，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在花钱支撑游戏。而是因为我一心一意爱着那款游戏，爱着那些角色，不管砸几万元都不介意。其他人要怎么想都跟我没关係。我不是为了装高尚、被人感激、被人爱才花钱的。全是因为我爱得无法自拔。重要的只有这点」

美森的脸颊染上了些许色彩。

看起来既像哭肿脸的痕迹，又像被我那无用的热情和亢奋给传染似的。由于她仅是一言不发，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看，因此我并不清楚事实如何。而一吐为快的我一如往常盛大地后悔了。我又搞砸了。无视对话流向，将自己那意义不明的火热雄辩强加在她身上，她肯定觉得很无言。要不说点笑话敷衍过去吧。可是现在不是那样的气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的为什么我每次都这样啊？好歹也稍微记取教训自重下啊。

正当沉默开始变得难受，我站起身子打算去拿点饮料时，美森忽然开口说道。

「前辈你，真的很厉害呢」

我原以为她和平常一样是在奉承我，勉强自己安慰我。但是在我看向美森的脸后，那道投向我的视线里有的仅是真诚，毫无奉承、安慰的意思。

「我也想变得和前辈一样能言善道，『全是因为我爱得无法自拔。重要的只有这点』，这样」

接着，美森绽放出带有些许泪痕的虚幻笑容，美得象是要夺人魂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展示毫无伪装的自己给我看。我不禁忘了回应，驻足在原地，看美森看得入迷。

「我要无课金应战。要是我不以无课金和大家战斗的话，这场胜负将会失去意义」

她如此说完后，将视线落在手机画面上。

*

星期一，『阿瓦隆深渊』活动开始了。

由于是销售榜前段班常客，下载数破千万的热门游戏的活动，因此在地下城内容一公开后，网上立刻哀鸿遍野。

「这样不就必须放限定泳装角吗」

「哪里是深渊了，根本是和泳池搞错了吧」

「骗人抽卡也该有个限度」

「请再多送些免费石头！」

「地下三层后全是克拉肯，是想看泳装角被触手吗？」

我们手游研究会也从开放当天早上九点，于部室集合后开始攻略地下城。

如纱雪所预想的，这次的头目儘是些为了让今年夏天实装的期间限定泳装SSR角色发挥到最大限度的构成，因此对今年的泳装角一只都没抽到的我来说难受得想死。勉为其难用去年的泳装角上阵才好不容易到达三十层。在我身旁进行攻略的纱雪也同样没有今年的泳装角，所以正陷入苦战中。

「别说要拿前五千名的奖励，连五十层通关奖励都难说啊，照这样子……」

纱雪不知所措地呢喃着。

「既然知道没泳装就无可奈何，乾脆现在开抽好了……。不，可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培育完，也不觉得自己能抽到，再说我身上也没钱……唔唔唔……」

美森在一旁听到我们这可悲的对话后，将视线从自己的手机抬起，怯生生地说。

「那个，我之前就这么想了……要是我在前辈抽卡的时候，帮点手机的话，那个……会不会抽到呢」

我和纱雪同时瞪圆了眼，面面相觑，饶有默契地同时将视线移向了美森。大概是因为我们俩一同露出饿狼般的目光吧，美森看起来有点害怕。

为何我们之前都没想到这手呢。

为了让抽卡运变好而奔赴毛茸茸咖啡厅，实行让纯真的小动物们代为抽卡这般愚蠢作战的我们，在笹仓美森这位远比啥老鼠狐狸更加确实更加灵验的存在面前，为何从未想过要去利用她呢。

咕嘟，这咽下唾沫的声响，究竟是我自己的亦或是纱雪的，我们无从知晓。我和纱雪伸手向前，各自抓住了美森的左右手。

「呀」

美森虽然吃了一惊，不小心弄掉自己的手机，但她没有做出明显的抵抗。仅是带着绯红的双颊任凭我和纱雪摆布。

我将握住的手，拉向我的手机，将那指尖往画面──

「不对给我等下！」

「不行啦这样的！」

我和纱雪恢複神智，再次同时放开了美森的手。我真替刚才被慾火沖昏脑袋的自己感到可耻。为了瞒过此等丑态，我放下手机，不自然地鬆开肩膀，用手搓揉自己的脸。

「……怎、怎么了吗？」

美森面露不安地询问道。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只是有种，那个，自己不能这么做的感觉」

「依赖笹仓同学这种事，总觉得……哪里不对。我也没办法说清楚」

就连慌张的模样也是，纱雪似乎和我感受到了同样的事。但我也不好意思让美森就这样困惑下去，于是拚命将这份感觉化作言语。

「也就是说，假设我让美森来点且抽到泳装桂妮维亚的情况哦？我想大概真的会抽到吧？可是那真的是我的桂妮维亚吗？那是我能尽情欣赏用脸颊摩擦舔来舔去倾注爱情的桂妮维亚吗？抽到的人可是美森哦？不虽然我也做过让刺猬啊兔子啊抽卡的事，虽然是做过没错！可是因为那是动物所以不能相提并论──的说法也不通啊，嗯，也就是说那种事终归只是迷信而已，可是因为我感觉美森真的会抽到，所以那个」

美森眼中的困惑再度加深。

「……我并不认为那是自己的东西，所以一点也不在意哦……？」

「笹仓同学你不在意，我也会在意！」

纱雪语气强烈地说。

「吶你试着想想看，手游角色什么的终究是建构在数据上的图像、文字和声音哦？所以如果只是想看图像读文字听声音的话，就算不是自己的手机也可以对吧。实际上也有那种自己不玩，只是以影片网站上的手游实况为乐的人在。但是我这种人无法满足于此，我想将他们变成自己的所有物，疼爱他们！拥有本该只是数据的角色这件事就表示能品尝到拥有他们的幻想哦，我就是为了这份幻想才会倾注金钱、时间和劳力在上面！就算透过笹仓同学的手让泳装桂妮维亚大人和泳装汀德兰大人降临到我的手机──不管是由谁的手指碰抽卡键，光是有这些细微的差别在，幻想就会轻易崩坏！正因为比起任何事物，我更想珍惜这美丽飘渺的幻想，我才不能依靠笹仓同学」

即便是我这级别的废课金，从旁听到纱雪那热情的演说，都会不禁为她感到难为情。难为情的原因有一半是因为主张太过羞耻，另一半则是因为自己打从心底同意那份主张。

我们真的已经，无可救药了。

「而且」终于意识到这份羞耻而面红耳赤的纱雪继续道。「现在不是笹仓同学为我们使用神秘力量的场合吧，我们是为了自己的乐趣而潜入阿瓦隆，但你是为了研究会的存亡才战斗的吧？那就请你全神贯注在自己的战斗上！」

美森一瞬间表情愕然地僵住身体，但不久后她的肩膀开始颤抖，接着捧腹大笑直至眼角泛泪。

「前辈你们……真的是，我完全搞不懂你们啊。最喜欢你们了」

不同种类的难为情向我们袭来，害得我和纱雪无法直视美森的脸，只能拿起自己的手机，将意识再次集中在攻略地下城上。

此时美森又补了一句。

「话说远野前辈，舔手机的话手机会故障哦」

「这你别管啦！都过多久了还吐槽，我才想说好不容易能畅所欲言不会被人指点，正感到安心啊」

「……远野君，每次抽到女性角色你都会舔个不停……？手机屏幕很髒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