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宿三丁目车站发生人狼化事件的第二天傍晚,宫濑特地来到了九科的办公室。
「小伦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嗯……」伦子支吾了一下。「工作堆积得有点过头,感觉疲劳了。」
「真是少见。我还觉得你们会不会和那种事无缘呢。」
的确,吸血种几乎不会出现身体上的疲劳。这是因为他们具备令人惊异的恢複能力。提到疲劳那就是精神上的疲劳了。
特殊班股长所说的话仍然梗在伦子心头。是自己的不好吗?就算是这样,我又该怎么做呢?
别考虑了,伦子想着摇了摇头。
「你特意到搜查科过来才算少见吧。有什么事吗?」
「是不想被别人听到的东西。」
虽然伦子有点惊讶,但她还是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也不想让科搜研的人听到?」
「嗯。还没和任何人说。」
宫濑靠在储物柜上,斟酌了一下说道:
「虽然昨天被『处理』的那些人的解剖工作还没有完成,但是姑且确认到所有男性都是第五世代,两名女性则是第六世代。」
伦子点了点头。
「人狼化的那个男人也是……第五世代吗?」
「对。第五世代的人狼化,在已知範围内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上个月,小伦子在家庭餐厅处理的那个。」
人狼化——被认为是吸血种更加原始的遗传信息的表现。至今为止,在报告中出现的人狼化案例中,世代数最低也只是到第四代。为什么异常的事态会在周边连续发生呢?
「还有,冒称『Kingdom』那伙人的葯。那个也很奇怪,感染力实在太高了。」
听了宫濑的话,伦子皱起眉头。
原本,吸血种的感染力非常弱。然而上个月发生的事件中,无论哪边都是由高得异常的感染力所引起。F大学食堂的那个吸血种店员只是让饭菜中掺进了血液,就出现了二十六名感染者;秘密售葯的组织也只是把葯投进储水槽,结果整栋大楼的人都被卷进了感染的灾祸中。
「这还只是推测,完全没有证据。」
宫濑这么说着,顿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
「我在想,会不会是『白楼』的技术外流了。」
伦子睁大了眼睛。
*
位于葛饰区的东京拘留所,是日本最大的拘留所。对警官来说,几乎不会有什么事到这里,红朗也是第一次过来。巨大的建筑从中央的塔向外放射出六栋大楼,从上空俯视,这个独特的造型就成了「*」的形状。
「对了伦子小姐。」
在进门前,红朗朝走在旁边的伦子问道:
「拘留所是什么啊?和监狱哪里不一样呢?」
伦子停下脚步,看向红朗的眼神就像在看小龙虾的尸体。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警察了。监狱是接受徒刑或监禁的地方,拘留所关押的都是预定受刑的人。」
红朗歪了歪头,不太明白这之间的区别。tuing和jianjin是什么来着?
「jianjin就是关在金库【注】里吗?周围堆满了钱不是很开心?」
(译注:日语中「监禁」和「金库」同音。)
「我把你给关进去!」
伦子激动起来,然后叹着气进行说明。
「啊啊真是麻烦。听好了,进监狱这件事本身就是刑罚,但是进拘留所的是等着接受刑罚的人。明白吗?」
「哦……呃,所说的等待接受刑罚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比如,」伦子压低声音说:「死刑犯。」
就连红朗,也露出心惊胆战的表情朝大楼的高处望去。
由于在拘留所入口谈这种事,他们不出意料地被职员盯着看个不停。伦子一副羞耻的样子低下头,用力推着红朗的后背穿过入口。
他们连续乘了三次向下的电梯,每次都会走过长长的走廊,给职员检查警察手册,甚至还要接受身体检查。起初红朗还觉得「不愧是关着死刑犯的建筑啊,真是严肃。」但是第三次乘上电梯时他开始觉得奇怪了。
「……那个。」
在电梯里,除了开关门按钮以外连楼层数都没有显示,红朗一边看着四周一边问道:
「今天我们是来干什么?你说之后告诉我……」
「到了再告诉你。」
「到、到了是到哪里?总觉得我们朝地下潜了超级深,不会就这么从地球另一边出去吧?」
「别操没用的心给我安静点。」
「说起来地球另一边是胸罩来着?」
「是巴西【注】!你这家伙长了个什么脑袋啊?」
(译注:日语中「胸罩」和「巴西」发音相近。)
不知是不是突然想起是自己说的要安静点,伦子大吼之后红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了。红朗心里想,伦子小姐真的是一提起胸部就会发火啊。
到电梯停下为止,实际上只过了一分钟左右,但对红朗来说感觉像是两个小时。门开了,倾泻进来的光线意外地强烈,让红朗眯起了眼睛。伦子一步走了出去,而红朗还一动不动地站在电梯里。
他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景象。
近处是青翠的草坪,色彩丰盈的花朵开满了花坛,更深处的树林下是柔和的树荫,透过树林的枝干之间看得到一间亭子。白桦木长凳,泥土的香气,成群的蜂蝶,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鸟儿啁啾和潺潺水声,让红朗头晕目眩了。这里……不是……位于地下吗?我们真的从地球另一边出来了?
「桐崎,门要关了!你还愣什么!」
听到伦子的话,红朗回过神来跑出来电梯,眼看就要关上的门差点把他夹住。
红朗重新环视四周。
仔细看就会发现这里是室内。天花板高得惊人,大量日光色的灯并排亮着,背后的墙壁也是一整面的混凝土。除了刚才出来的电梯门以外,还能看到一些像是门和排气口的四方形孔洞。
这是建在地下的人工庭院。这里有多大呢?虽然也有电梯前的广场被茂密的树林围住的影响,但无论正面、右面还是左面都完全看不到墙壁。
「……这、这里是怎么回事啊?」
红朗几乎是自言自语似地问道。
「这里是『白楼』,」伦子说道:「这个地方的事,可别和任何人说啊。……大概,你是第一个踏进这里的普通人。」
「哦……」
红朗眨了眨眼。他正想继续问些什么时,听到了年幼的声音。
「姐姐!」
「是伦子姐姐!」
(译注:除了白,白楼的少女们称呼人名字时用的都是假名(类似于中文拼音)而非汉字,下同。)
从树荫里跑过来的,是两个穿着纯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她们的年纪在十岁左右,一人是短髮,另一人扎着一根长长的三股辫,两人的脖子上都环着金色带扣的黑色颈圈。从相似的面容来看,她们是姐妹吧。看到两个人都光着脚,红朗吃了一惊。而对方看到红朗后,眼里也清楚地现出警惕的神色。
「吉拉,妮娜,早上好。」
伦子说着,抚摸两人的脑袋。
「不用怕这个男人,他是我工作上的同事。」
吉拉和妮娜(虽然红朗不知道谁是谁)露出了放心的表情,一副开心的样子想要缠在伦子两边的胳膊上。
「听说伦子姐姐今天要过来,我好期待!」
「我最近能弹几首舒伯特了,听我弹吧听我弹吧!」
「夏尔他们说要玩篮球,今天能待很长时间吧?」
「哈娜和劳拉在练习演剧,这是要演给谁看呀,还有还有,」
伦子一副为难的样子笑着说:
「抱歉,今天来也是有工作。大人(daren)【注】已经起来了吗?」
(译注:此处的「大人」及下文出现的「白」、「白大人」都是中文的发音,是表示对人尊敬的称呼而非」成年人」的意思,下文中不再一一注明。)
两人一同露出不开心的表情赌起气来。
两名少女带着他们穿过树林,来到尽头处略微开阔的洼地。在那里,有一座用藤萝架代替屋顶的亭子,里面放着木质桌子和几把圆凳,一个刚入老年的男人卧在藤质沙发上。
「你总算来了呀,伦子。」
男人的声音很沉稳。带着皱褶的衬衣被他挽到胳膊上,膝上盖着毯子。他的头髮和鬍子都一片雪白,但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高龄,大概是刚过六十岁吧。那匀称的面容,让红朗想起了什么。稍微想了一下便想到了——是希腊还是罗马的雕像。
「早上好,大人。」
伦子恭敬地低下了头。「今天您气色看上去不错。」
「啊啊,多亏了这样我才能久违地在实验室干活。这位就是之前说的那个人吗?」
「是的。他是我的同事桐崎。」
看到伦子使了个眼色,儘管还没完全理解情况,红朗还是向前一步用最郑重的方式敬了一礼。
「初次见面,我是桐崎红朗!伦子小姐一直以来受您照顾了。」
「我是白(bai)。自己的名字已经忘了。」男人微笑着说。
「白大人(baidaren),为什么您要我今天带桐崎过来呢?」伦子一脸複杂地问道:「况且『白楼』不是不能让普通人进来吗?」
「并没有定下那种规矩啊。」 白轻轻摇头。「确实,这里是为久命种(Methuselah)建造的庭院,而且因为孩子们会害怕所以才尽量只让同族进入,不过若是我中意,无论是谁都会欢迎。……红朗,不错的名字呀。」
「……啊。非常感谢。」
「红朗,我从白丽(baili)和白龙(bailong)那里听说了你的事。他们说你是个挺有趣的孩子,想让我见一见。恰好伦子有事找我,就顺便让你过来了。」
「白丽小姐和白龙先生吗!你们认识啊?」
白丽和白龙,是在北池袋经营中式餐馆的吸血种,也是伦子的熟人。红朗不知道为什么也挺受他们中意,特地去过几次店里。
「咦?姓一样就是说你们是亲戚吗?」
「哎,差不多就是那样。他们两个就像是我的女儿和儿子。」
「咦,那么那两个人就是姐弟了吗?完全不像就是了。」
在一旁听着的伦子叹了口气。
「不是那样。白大人是把血分给他们两人的第一世代。」
红朗眨着眼睛来回看着白和伦子的脸,过了一会儿才像傻子一样开口:
「啊——啊啊,啊啊!我懂了!」
这么一说,白丽小姐是第二世代来着。应该是从哪个第一世代那里得到血才成为丸吸的,那个「亲代」就是这个人吗。
「吸血种里原来也有老爷爷呀,我还以为大家看起来都是年轻人呢。」
听到红朗的话,这次是轮到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看着伦子说道:
「……确实,是个有趣的孩子呀。」
「不过是个笨蛋罢了,」伦子面容苦涩地说:「请原谅他的无礼。」
「不是讽刺,我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
然后白的目光回到了红朗身上。
「和你们相比,我们的衰老的速度非常缓慢,而且速度会不断降低,但并不是完全不会变老。」
「啊—,那么白先生活了很——久吗?有几百年吗?」
不知为什么,白一副高兴的样子点了点头。
「数字还要再多一位呀。」
「再多一位?呃……不是几百年而是再多一位……」红朗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冥思苦想,然后决然地睁大眼睛:「上百万年!是吗!好厉害!」
「真的非常抱歉。」
伦子用很为难的表情一次又一次低头。
「上百万年。呵呵,在这地底生活着,险些就要觉得真的过了那么久呀。就算忘了过去发生的事,唯独时间对每个人都会平等流逝这件事我不想忘啊。」
「白先生一直住在这里吗?」红朗瞪圆了眼睛环视庭院。「呃,这里是拘留所吧?也就是说,那个,白先是生被关起来……」
「不是那样的,」 白笑了,「是拘留所建在了我造的庭院上面。不过因为各种事都会很方便,于是就允许他们通电梯了。」
「哦……」
「你差不多也明白了,所有住在这『白楼』的人都是久命种(Methuselah),按你们的说法就是吸血种,刚才迎接你们的妮娜和吉拉也是。大家在这里出生、长大、学习,然后协助我的研究。」
「原来您是学者先生呀!在做什么研究呢?是像这样在地下培养森林的研究吗?这里好厉害呀!我对这种秘密基地一样的地方喜欢得不行,好想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