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伦子深深低下的头,坐在科长位置的大村摆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你道歉干什么?」
「把Amane Life製药的相关情报交给特防局是我的失误。因为这件事,搜查遭到了妨碍,甚至出现了死亡者。」
「那不是交换条件吗?我们也想知道那个被绑架的家伙所说的话。」
大村说得没错。让伦子也去听被绑架的二等凈血官的证言,同时向他们提供刑事部当前掌握的情报,这就是和特防局的交易内容。
作出判断答应这件事的,是伦子。除了姑且算是自己人的伦子,特防局不打算和其他人交涉,所以这件事也只好由她自己决定了。
伦子怎么没想到会变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我——暂时离开搜查科单独行动。」
「你是傻子吗?一个人能做到什么,给我和往常一样跟搜查一科一起行动,这是命令。」
「我是属于内阁府的,有情报需要隐匿的时候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单独行动。」
大村咬牙切齿。
「现在才拿出那种见鬼的特例啊。隐匿情报?你是说冈岛这名字的出处?」
「也有这一点。」
「……你对杀了凈血官的家伙有头绪了?」
大村的声音低沉沙哑。
「……是的。」
回答的时候,伦子不由得垂下视线。
「虽然不能确定,但至少我知道和事件有关係的人物。」
大村紧盯着伦子的脸颊。
「你不能说的事,和内阁府没关係吧。是关係到丸吸同胞的情义对吧?」
伦子深切地感到,这个人真的很清楚自己的事情。
她什么也无法回答,大村的话更进一步地戳了过来。
「就是说和我们警察相比,你选择了丸吸的村子。是这个意思吗?」
伦子用力咬住下唇,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
背后传来了咂嘴的声音,大概是搜查一科的什么人吧。伦子没有抬头,快步走向九科的办公室。
已经掌握了Amane Life製药这条线索,之后靠自己应该就能调查。不能让刑警们和「白楼」扯上关係。虽然也是为了保守秘密,但更重要的是不知道白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此外,不能保证杀了凈血官的人不会对警官做同样的事。
辻村雾子。绑架了凈血官的女人。
杀人的也是辻村雾子吗?她的恋人被凈血官所杀,心怀恨意。伦子从梨纱那里听说,雾子说过打算复仇一类的话。
就算如此,为什么最初绑架了一个人却没杀他?把他运进「白楼」,究竟做了什么?既然是请求白的协助,就是做了什么实验吧。
总之,只有再去一次「白楼」了吧。开诚布公地和白谈谈,付出我能拿出的最大代价让他说出情报。
今天也要通宵了啊,伦子想着走进九科的办公室。
「啊,伦子小姐。」
正在整理搜查资料的红朗从椅子上起身,靠了过来。他抬起视线,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说:
「我有必须告诉伦子小姐的事情。」
「什么?」
伦子怎么也抑制不住带刺的语气。反正,这家伙绝对是要说出「明明是刑警伙伴就别隐瞒了」之类的话。
然而红朗不时瞄着背后的储物柜说道:
「因为这段时间连续通宵,伦子小姐的换洗衣服已经没有了。」
伦子半张着嘴呆住了。
「……换洗衣服?」
「啊,只有内裤还剩下一条。」
「为、为、为什么你这家伙会知道!?」
仔细一回想,昨晚在警视厅留宿淋浴时,自己的确确认到储备的换洗衣服是最后一套。
「你又擅自打开储物柜了吗!」
「我才没做那种事呢!」红朗不高兴地说:「但是提前确认长官胸罩的轮换是部下的责任!」
伦子红透了脸,把红朗打倒在地上。
没办法,回家一趟补充换洗衣服吧。顺便,梨纱差不多该回来了,也想直接听她说说详细情况。
伦子整理好行李正打算离开仓库,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
「桐崎,我要回一趟家,你也过来。」
「咦?」红朗揉着被揍的脸一口气站起来:「搬行李吗?伦子小姐的胸罩由我来拿!」
「够了吧你!」伦子踩在了红朗的脚尖上。
两人离开警视厅,在计程车里伦子向红朗说明:
「你知道梨纱在我家对吧?这段时间想拜託你做她的护卫。」
「是保镖吗?呃,她被谁盯上了吗?」
「嗯,算是吧……」
梨纱接触了似乎与事件有关的女吸血种。虽然今天那个女人看起来什么也没做就回去了,但无法保证她今后不会对梨纱做什么。红朗再没用也是对吸血种搜查官,受过完整的训练,而且这件事也没法交给其他人。
对了,打电话把自己带红朗过去这件事告诉她吧。伦子想着给梨纱打了电话。
没人接。
提示音响着。梨纱是有什么事情把电话放下去别处了吗?
伦子朝自家的固定电话也打了一下,但还是没人接。
有种不好的感觉。
梨纱从「白楼」打来电话是在两小时前,那之后没有联络。她好好按自己说的离开「白楼」回家了吗?
伦子确认了梨纱手机的GPS。位置信息是在——葛饰区,荒川河沿岸。这是说她还在「白楼」吗?不,那里是地下,不可能正常发送GPS定位结果。而且,这个地方莫非……
伦子把地图放大。
圣布兰卡大教堂。伦子倒吸一口气。
这个地方——是连接「白楼」正门电梯的地上出口。为什么梨纱的手机在这种地方?她是从这边而不是东京拘留所一侧出来的?为什么?
想到这里,伦子打了个寒战。
梨纱在电话里说辻村雾子刚刚回去。
如果她是从正门离开,而梨纱跟上去的话。
「不好意思!」
伦子从驾驶席后面用一副像要咬人的势头喊道。司机吓了一跳,方向盘晃来晃去。
「请往葛饰方向开,快!」
在距离东京拘留所相当远的荒川河沿岸、一片清静的住宅区正中央,有一座被树木环绕的拜占庭式教会。大教堂巨大的半圆形屋顶伸向傍晚的暗淡天空,由于太阳开始下沉,附设在旁边稍小的礼拜堂同它的轮廓一起与树影化为一体。伦子从计程车上跳下,为了寻找手机拨打梨纱的号码。
能听到微弱的来电声。位置在礼拜堂的后面。
在后门跟前的沙地上,掉着一个发光的东西。伦子跑过去捡了起来。是手机,手机壳上贴着梨纱和七月并排笑着的大头贴。
「伦子小姐……?」随后从计程车下来的红朗向她搭话,但声音没有传进伦子的耳朵。她紧紧握住梨纱的手机,愣愣地盯着。发生了什么?梨纱现在在哪里?辻村雾子那里吗?
伦子给「白楼」打电话。
「……是我。梨纱呢?」
「很早之前回去了。」白答道。
「——是从哪个出口?」
伦子彷彿看到了白在电话那头露出的冷笑。
「从你那边啊。」
伦子感到了恐怖。他连自己到圣布兰卡大教堂来这件事都知道。
「她看起来想做有趣的事,我就没有把门锁上。」
「辻村雾子在哪里,梨纱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理由告诉你。雾子是我的客人,我很中意。她的那份复仇心、执着心很吸引我。最主要的是,她作为研究材料真的很棒。我可是很想看她完成复仇啊,希望你们不要碍事。」
伦子咬住嘴唇。
这就是——活过上千年的怪物的本质——毫无止境的享乐主义者,如同不断增殖的癌细胞般的好奇心。
愤怒中,伦子脑中浮现出动用武力这个手段,又马上摇摇头打消念头。她不知道能不能胜过远比自己老练的第一世代,况且就算他吃到苦头也不会对自己说出真话。
伦子焦躁地挂掉了电话。
「……呃,伦子小姐?」
再一次被搭话,她总算想起了红朗的存在。
「发、发生了什么?这里,是哪里啊?」
已经不是顾虑「白楼」有所隐瞒的时候了。
「梨纱不见了。她之前在『白楼』搜集情报。」
为什么要让她去做这么愚蠢又危险的事情呢,话一出口,心头便溢出了后悔的感觉。
伦子对红朗说出梨纱在「白楼」遇到名叫辻村雾子,那个对凈血官怀有恨意的女人这件事。还有第一起事件里将凈血官绑架、监禁了二十四小时的恐怕就是那个辻村雾子这件事。
梨纱追着那个辻村雾子经过「白楼」这一侧的出口——
之后就不知所蹤了。
「梨纱是尾随上去了呢,还是在这里被发现了呢……还不知道。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说、说、说不定被抓住了呢?」
红朗脸色发青地说道。也有那个可能性。
「不、不去找的话梨纱大姐就、怎、怎么办,要,要向科长报告、」
「报告就拜託你了。把你知道的东西全都说出来就好,我一个人去找。」
「一个人?不、不行,太勉强了,人手不够的话、」
伦子屏住呼吸摇摇头。
「……又是我的失败……而且,我对搜查一科的大家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事到如今已经不能指望他们。而且我还有只有我才能做到的办法。」
「伦子小姐!?」
背对着红朗的喊声,伦子朝车道跑了出去。
伦子把手指插进大腿,指甲剜动神经,疼痛使五感燃烧起来。少女的体味夹杂着沙尘和尾气味道隐约地漂浮着。自己记得这个味道,是梨纱。汗味非常浓,她是处在相当紧张的状态下吗。虽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但还是能沿着味道追上去。
伦子跑出人行道,一阵绝望立刻向她袭来。气味在车道一侧。
乘上车被带走了……?
如果是徒步姑且不提,但只靠嗅觉去追蹤坐车移动的对象实在很困难。自己能追多远呢?
伦子感受着背上的寒气加快脚步。如果这个方法行不通的话,就只剩下最后的手段了——回到「白楼」,和那个怪物交易。如果是为了梨纱,就算那样也好。
如果是为了救我总算得到的、唯一一个真正的家人。
求你了,要活着。伦子祈祷着,紧紧抓住气味的尾端奔跑。
*
「为什么就这么让她走了,真没用!」
红朗被匆忙赶到教会的大村大吼了一顿。一开始打电话时就被吼过,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非常抱歉,可是伦子小姐跑得飞快,一转眼就不见了。」
搜查一科的刑警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停下的几台警车上下来,走进教会的用地。宇佐见一副怀疑的样子仰视半圆形屋顶,桦沢蹲下来盯着地面的轮胎痕迹。
「别管那个女人了,科长,」宇佐见厌恶地说:「比起那个,这间教会的人不会看到什么吗?」
「这里、没有人。」
红朗小心翼翼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