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
当你发现那具尸体时,你首先自然地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句话。
当时你正骑着马。
你坐在马鞍上,脚踩着马铠,手里握着缰绳,走在草原上。
爱马「乌拉诺斯」是务农的老家所饲养的农耕马。
拉普脱亚共和国的马的特徵为,栗色皮毛与白色鬃毛,以及体型矮小、腿粗。其性情极为温和,忍耐力强,意志坚强,不会畏惧此国家的严寒气候。
在你出生前,乌拉诺斯就已经待在你家了。
最近,由于人们开始採用名为牵引机的文明利器,所以它现在几乎没有机会在田里工作。虽然人们原本应该将不需要的农耕马处理掉,不过你的家人即使知道这匹马多少会造成损失,但还是没有那样做。现在,这匹马被你们一家人当成日常生活中的代步工具,充分发挥作用。
如同温和的个性那样,乌拉诺斯悠然自得地往前走。
有一只狗一直跟在马匹周围。
这只三岁的公狗叫做「托德」。
这种狗在此国家很常见,虽然未经特殊的血统认证,但人们都将其称为「拉普脱亚犬」。
拉普脱亚犬的体型相当大,体格壮硕,有如野狼,拥有黑色长毛与轮廓鲜明的容貌。
虽然它的外表很帅气,而且也是出色的看门狗,但只要它对某个人没有戒心,它就会不停地对那个人尽情撒娇,这一点也是一种略微奇妙的特徵。
你刚钓完鱼,正在回家路上。
这十四年来,你都生长在拉普脱亚共和国的偏僻乡村。在这片土地上,无论朝着哪边,都只看得到地平线。对你而言,除了到高等学校上课以外,你的乐趣——也就是说,只要提到玩乐的话,就是指在大自然中活动。
其中一项活动是钓鱼。
在拉普脱亚共和国的平原上,到处都有小河、沼泽、池塘、湖泊,你会去这些地方垂钓。
只要在水边稍微挖一下,就必定找得到虫,所以不用担心没有鱼饵。
可以钓到的鱼多半是鲶鱼或鳗鱼,只要妥善地去除土腥味,再仔细地烤,鱼就会变得非常好吃。
今天是第四月,三十日。
今天是假期的第二天,明天是拉普脱亚共和国的节日,所以不用上课。
也就是说,今天是三天连续假期当中的正中间那天,也是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你一大早便独自出门钓鱼,并带着可靠的交通工具乌拉诺斯,以及也许很可靠的护卫托德。
今天你选择的钓鱼地点是离家约十公里远的大池塘。
你只花了几小时就钓到很多鱼。接着,由于你听气象预报说傍晚开始会下雨,所以你在中午前便踏上归途。
马鞍的左右两边各挂着布袋,里头装了很多今天钓到的鲶鱼。在暖洋洋的春日阳光下,你带着总是朝气蓬勃的托德,悠然自得地在草原上开心骑马。
当你正处于美好假日的美好时光——
你却发现了尸体。
顽皮地到处跑来跑去的托德突然跑进右侧草丛中,不久后,它叫了一声。
由于这项信号表示它发现了某种东西,所以你将乌拉诺斯的鼻尖转向那边。
前进约十秒后,你看到的是一名趴倒在稍微隆起的泥土斜坡上,一动也不动的人类。
虽然他全身都是泥土,看不太清楚,但他身上穿的似乎是连身服,而且没有带任何行李。
「糟了……」
你非常坦率地说出这句感想。
对你来说,在此处发现尸体会让你很困扰。
这是因为——你目前所在的位置是缓冲地带。
缓冲地带的範围是从路妥尼河到距离河岸三十公里处。没有经过许可,一般人与军队都禁止进入这片区域。你今天为了钓鱼而去的那座池塘正位在此区域。
池塘距离边界约有四公里远,要说近的话,的确很近,而且也确实是禁止进入的地区。虽然你非常了解这件事,但你还是进入了该地区。
对住在附近的居民来说,进入缓冲地带钓鱼或打猎是家常便饭。
由于东西双方已结束战争,因此现在没有人会严格取缔。以取缔範围来说,缓冲地带实在太大了。
你有告诉父母你这次所去的钓鱼地点。
他们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叫你多钓一些鱼回来,以节省伙食费。
不过——要是你发现尸体的话,事情就另当别论。
你无疑会将此事告诉父母,父母也无疑会报警。
如此一来,你就必须说出发现尸体的地点。
那样的话,就连平常不会积极进行取缔的当地警察——
在立场上,警察必须盘问你。
「乾脆当作没看到好了……?」
你这样问自己。
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个人为何会死在这种偏僻地方。你心想,乾脆就不理他,回家去吧。
「不,不行呀……」
不过,那样的话,此处的尸体会变得如何呢?
答案很明显,死去的生物不久后就会腐烂。接着,许多栖息在草原上的动物与昆虫会开始吃尸体,使其支离破碎。
你无法忍受今后去池塘钓鱼时,会在路上看到你曾发现的这个人的遗骨。在乌拉诺斯的马蹄踩破头盖骨的那天,这件事会成为你一辈子的阴影。
你做好受罚的心理準备,打算报警,请他们将尸体埋起来。
对自己与这位陌生人,以及其遗族来说,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吧。
当你下定决心时,托德开始咬住尸体的袖子,用力拉扯他的手臂。
「喂!托德!不行!」
看到爱犬似乎要开始吃尸体,你感到很惊恐——
下一个瞬间,发生了一件更加惊人的事。
尸体突然抬起头来。
他突然用双手撑起上半身,抬头看着眼前,也就是骑在马上的你。
「哇!」
你差一点就要摔下马。
托德发出一声惨叫,展现出不知究竟从何而来的跳跃力,你未曾见过它跳得那么高。
男子带着,双充血的眼睛瞪着你,样子宛如鬼怪,脸颊瘦得像骷髅,脸上满是脏污。
「这里……是……哪里……」
这名还活着的男子用贝佐语向你说出这句话后,便再度趴倒在地。
「…………」
你在马上愣住了。
「…………啊!」
过了三十秒后,你才清醒过来。
逃了足足二十公尺的托德也提心弔胆地走回来。
擅自将其当成尸体的你开始反省,认为自己不该没有经过确认就作出结论。
你迅速地从乌拉诺斯的背上跳下,然后从装载于马鞍后方的包包中取出铝製水壶。
你跑到男子身旁,你心想,在这种状态下,他再怎么样应该也不会突然抓狂。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人如果已死去,你就会很困扰,不过既然他还活着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你认为你必须帮助有困难的人。
你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这名男子是斯贝伊尔人。你认为幸好自己有事先在高等学校内学过贝佐语。
根据你的推论,如此一来,他就很有可能是飞行员。
斯贝伊尔的飞机坠落在缓冲地带或路妥尼河后,这个人为了求救而走到这里。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合乎道理。
你不知道那架飞机上究竟载着多少人,如果是民航机的话,乘务员与乘客加起来也许会超过十人。
再说,此处只有他一人就表示,由于只有他能行动,所以他很有可能是走来这里求救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救他就等于,拯救许多等待救援的人。你觉得这项责任突然变得很重大,并开始发抖。
「失、失礼了丨」
你一在男子身旁蹲下,便用学习中的贝佐语那样说,然后把男子的身体翻过来,让他仰着。
虽然你不能乱动此伤患的身体,不过你猜测,既然他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撑起上半身的话,这样做应该没问题吧。
虽然他的体格比你强壮,所以很难搬动,不过你姑且还是成功地让他的身体翻面。你让男子的背部靠在隆起的泥土上,使其双脚向前伸。无论如何,这种向上仰的姿势应该会让他感到比较舒适。
你在上课中学过最基本的急救处置。你依照该方法,先确认男子是否还活着。
你把食指轻轻压在满是泥沙的男子后颈上,便发现他还有脉搏。
「还活着……」
接着,你把用口水沾湿的手指拿到男子嘴前,便从微微张开的口中感受到气流。他虽然虚弱,但还有呼吸。
你觉得你此时应该去找人帮忙。在这之前,你打开水壶的塞子,试着将水一点一点地倒在男子额头上。
水在额头上流动,洗去污泥后,男子的脸上出现表情,眉毛开始动,嘴巴也张开了。
「水……」
他低声说出你正期待的那句话。
让失去意识的人喝水时,如果水流入气管的话,就糟糕了。不过,以现在这种情况来看,男子应该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来喝水。
「请喝吧!」
你一边大声说,一边把还剩很多水的水壶壶嘴靠在男子嘴边,然后慢慢地提高水壶的角度。
水慢慢流入男子口中。
你确认过男子喉咙的动作后,发现到他虽然闭着眼,但确实喝下了水。
让他喝得太急也不好,所以你稍微停下手来。
「你没事了!我要去找人帮忙,请你在此等候!我会留下水壶!」
为了让对方听见,于是你清楚地大声说。接着你把盖上塞子的水壶放在男子的肚子上,并把男子的右手引导至该处。
「警方会保护你的!消息立刻就会传到斯贝伊尔!其他人应该也会得救!」
你对男子说了一些你觉得能让他放心的话,但男子的反应却出乎你的意料。
男子迅速地用右手抓住你的右手腕,慢慢地睁开眼睛瞪着你,然后用宛如从地狱深处冒出般的声音,确实地那样说:
「不能……报警……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
咦?为什么?
虽然你心里这样想,但却不知道答案。若是东西交战时期的话,就暂且不谈。他以为斯贝伊尔人在这里会遭曼到残酷对待吗?还是说,他是罪犯呢?
你心想,既然你发现了这名男子,就该帮助他。虽然你不知道他的理由为何,但你觉得你无法乖乖听他的话,不去报警。
很抱歉,我打算去报警。
当你这样想,并决定要挣开他的手时,你打开了脑海中的一个抽屉。
「咦……?」
你觉得你认识这名用虚弱眼神看着自己的男子。
你觉得你之前曾在某处见过他。
在哪里呢?——不是学校。
那么,是曾经去过一次的斯贝伊尔吗?——也不是。
「那么说来……」
你稍微想起了那件事。
你曾与这个人——用洛克榭语交谈过。
你们曾经聊过关于拉普脱亚共和国的事。
既然那样的话,地点应该就不在拉普脱亚共和国境内。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首都。
地点就是去年十一月时你曾待了约一个月的洛克榭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