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ret
正当我躺在床上眺望着令人抑郁的阴暗天空时,从玄关传来了敲门声。
「吵死人了!不是写了今天不开门做生意吗!」
嘴里粗鲁地嚷着,打开门之后,看见门前站着一头浅绿色头髮的少年。
「什么啊,是你啊。」
「抱歉……打扰你休息。」
克鲁巴一脸歉意地抬头望着我。
「没关係,进来吧。」
「嗯……」
我往炉子里添了些柴火烧水。平常的话,我早开口叫芙莉吉亚做,但是今天我没有对她下达任何命令。
「芙莉姐的状况怎么样?」
克鲁巴视线移向浅浅摇曳的火焰,开口问道。我低声回答:「没什么变化。」
「这样啊……」
少年眼中蒙上一层阴霾,浅绿色翅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虽然我也想对他说些什么,现在却想不到什么适当的话语。
「停止参赛。」
昨天皇室捎来的信件粉碎了少女的希望。信件内容中,以「用人工翅膀参赛史无前例」为由,中止芙莉吉亚的参赛资格。里面甚至还记载着略带威胁的语句,再次声明此乃皇帝陛下做出的最后决定。
换句话说,芙莉吉亚无法参加天览飞翔会。
也由于曾一度取得参赛许可,少女所受到的打击可不一般。扔掉信件之后,就这样瘫坐在地,有如三魂七魄全飞走似的,精神恍惚。昨天也这样脸色苍白地躺上床铺,今天早上甚至就不起床了。
——这也难怪。
少女一直追求着的梦想——重新复出、家族复兴,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和妹妹一起生活这件事——这一切全都化为泡影。跟她说什么「别泄气」这种话,才更虚情假意。
乾枯的麵包碎屑像动物尸骸般四散。一旁冷掉的红茶,液体无意义地晃动着。
——总之,不管怎样总是得让她吃点东西。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身,迈向少女睡着的工作室。敲了敲门,对她喊道:「芙莉吉亚!」但是,毫无回应。
「我进去啰……」
打开门,我走了进去。
接着。
「芙莉吉亚……?」
〇
由于无法参加飞翔会,这里的工作我也不做了。
至今承蒙您照顾了。
麻烦您再帮我跟克鲁巴打声招呼。
雪翼如死骸般被摆在工作室的钴床上,其上有一张纸被来自缝隙间的风吹动摇曳。
我读完信,愕然了好一会儿。
——之后我一定会归还布风。
信件最后以小小的字写了这么一行。我走出后门确认,马廄确实是空空如也。以布风的性格,只会让自己认同的人跨上自己的背,所以毫无疑问定是芙莉吉亚骑走它。
——那个笨蛋……!
我抢劫似地抓起大衣,把可以拿来当旅费的银币,有多少就装多少进口袋。
「加、加雷哥,你要去哪……?」
「我要去温达姆!」
「我也要去!」
「笨蛋!你想死吗!」
他知道少女在想什么。这世上仅只有一个方法能够颠覆皇室所下的正式决定——那就是直接向皇帝告御状。
——那家伙是想死吗……?
我输给焦躁的情绪,用力打开玄关门。
此刻。
晶亮尖锐的光芒闪过眼前。
——哇啊,真危险!
指在我眼前的是枪矛的前端。仔细一看,有数名严肃男子包围着我,挡在玄关
之前。
「你是阿基利斯亭的加雷特·马卡斯没错吧?」
「……你们这群混球是什么东西?」
我将克鲁巴推到身后掩护,眼神带着警戒看着男子们。人数共五人,全都是全副武装。
其中一人高声宣告:
「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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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沐浴在午后阳光中,白马在天空中翱翔着。让它的四片翅膀轮流休息而持续至今的旅程,终于迎向终点。
「看见了!」
眼下辽阔的街市,以及在其前方晶亮闪烁的银色建筑物。皇帝所居住的帝城位于首都温达姆中央,以其为圆心整座都城成同心圆般扩散开来。不愧是帝国最大的都市,外观夸耀着其堂皇的威容。
「好了,就在这里降落吧。」
轻拉缰绳之后,布风缓缓降低高度。
从位于诺斯卡登的阿基利斯亭展开旅途,仅过了两天。布风以令人难以认为它是匹老马的惊人速度飞越天空,在此刻抵达首都温达姆。
途中,偶尔露宿在看起来可当饮用水的河的岸边,或是借用无人居住的空屋。
虽然夜晚寒意逼人,但是由于和布风比邻而睡,总算是忍了过来。饥肠辕辕时则采山菜或野草充饑。
只要布风稍显不悦,或是露出疲态,我都很想立刻让它到原主人身边去。但是,这匹年老的四翼马有如宣誓忠诚的骑士一般随侍在我的身旁,直到最后都服从着我的命令。对于孑然一身的我而言,这已是份令人感激涕零的「友情」。
「噗呼!」
嘶吼了一声,四翼马缓缓落在看起来十分柔软的大街上。
然后。
「谢谢。对你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真的很抱歉……去吧,回主人那里去吧。」
我温柔抚摸着白马的后颈。「噗呼……?」一双湿润、散发光芒的眼眸之中,不可思议地映着我的身影。
「虽然捨不得,但我们要在这里说再见了喔。」
「噗呼……」
布风的鼻尖磨蹭着我的脸颊,这是个捨不得离别的动作。
我已做好觉悟。即使万分惶恐,一旦到了皇帝陛下面前告御状,小命可能不保。这可能也是和布风最后一次相聚了。
「布风,至今真的很谢谢你的照顾。我最喜欢你了……」
在它的后颈落下温柔的一吻之后,马儿发出了寂寞的声音:「噗吼……」
「再见了。」
我背对它,迈步往帝城而去。从这里开始要独自面对。
转弯时,我仅仅回了一次头。
白马睁着一双浑圆大眼,眼神还停留在我身上。
〇
穿越贵族宅邸林立的区块之后,耀眼的白银墙壁映入眼帘。
帝城,此处即是帝国权力的根据地。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基坎久姆家因为叛乱罪而没落。此罪本来诛连全家都不奇怪,但是此刻还能这样活着,不过是先代皇帝一时兴起的温情罢了。忘记如此恩情,前去告御状这种事,怎么想都是自杀行为。
——去了就会死。
也正因为明白会有如此结果,我才独自离开了店铺。不能把任何人卷进这件事。更甚者,无法想像还给加雷特或克鲁巴添麻烦。
离开阿基利斯亭时,内心纠结程度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即使待了仅仅两个月,内心的纠结再次提醒我,在我心里这段时间的生活所佔的分量比想像中来得大。
——再见了。
悄悄在心中道别。接下来,我重複了几次深呼吸,下定决心之后,往正门迈步而出。
「站住!」
我的身影一出现,立即传来了怒骂声。卫兵们的视线一同射穿了我,匆忙的军靴声响起。
「由此往前已是皇室的土地範围!」
强壮的卫兵们充满威胁地俯视着我。包覆全身上下的灰色甲胄在阳光下闪耀微弱光芒。
我将手抵在胸前,明确告知他们:
「在下想要谒见皇帝陛下。是否可以请您务必代为通报一声?」
〇
伏在冰冷的石造地板上,我正等待时刻的来临。
在门前被士兵所擒后,被带来帝城的地下牢房。脚上被锁着连接大铁块的锁炼。简直就像个罪犯呢——内心这么想着,换个角度来说,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要向皇帝陛下告御状这等事,可是即使当场人头落地,都不可有半句怨言的大不敬行为。还能像这样活着已经算很好了。
隐约可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不知从何处滴落而下,断断绩续的声音。虽然口渴得不得了,但是他们认为不需给予等待行刑的我水和餐食。
已经被拘留三小时了吗?
朦胧的意识之中,我听见了粗暴的声音。
——快起来……!
「呜……」
微微张开眼睑,我看见黑色军靴。隔着紧贴在脸上的髮丝,勉强将视线向上移动之后,有两名严肃的士兵正低头看着我。
「站起来。」
我在士兵们架住两臂的状况下,费儘力气站了起身。
此时我察觉到一件事。
——是谁……?
监牢前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女性。
「自称芙莉吉亚·基坎久姆的蠢货就是你吗?」
剪齐至脸颊处的头髮乌黑得像与黑暗融为一体,浏海下方是一双冰蓝色的锐利眼眸。张开的双翼与头髮同是漆黑一色,如可劈开黑暗般的锐角外形。
「是的,我是基坎久姆。」
「……我有件事要问你。」
如人偶般面无表情的脸上,发出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虽然端正的五官十分美丽,却带着几分令人摸不清她思绪的恐惧。毫无反应且无机质的表情上,不带任何人类情感。与綉有银色刺绣的黑色近卫兵服装两相映衬,瀰漫着死神般的威胁感。
「你说说看,两年前的天览飞翔会上,陛下对你说了什么话。」
「咦?……两年前?」
「如果你真的是基坎久姆,应该知道才对。回答我。」
——两年前……
如女性所言,当时我曾谒见过皇帝陛下。那是在天览飞翔会开始前,仅仅数分钟的事。
「这个,记得没错的话——」我尝试从模糊记忆之中找出当时的台词。「『你就是那个胆敢以叛乱者的身分参加飞翔会的蛮横无礼之人吗?』之类的……」
此时,黑髮女性微微挑眉。
「基坎久姆。」
然后,女性的口中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
「陛下正在等您。」
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