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不绝于耳。
环绕着静峯学园的车道,已经挤满了众多电视媒体和报社的记者。
校门口被黄色的「禁止进入」胶带封锁住。数名记者并排在此,每个人都透过镜头焦头烂额地和电视台棚内交流资讯。
远离围观人潮之处,一辆高级黒色轿车在路肩停下。
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里头坐着一名戴着眼罩的白髮老翁。
「哎呀呀。在道路管制完成之前,似乎都无法掌握现场的情况吶。」
停靠在路边的採访车将这个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就连相关人员的车辆都无法轻鬆靠近。
老翁——狩月启造无奈地下车,改用步行的方式前进。
「那么,我们走吧。」
「好……好的是也……!」
在拄着拐杖的狩月牵引下,一名看起来相当紧张的少女跟着下车。
将一头长度直达背部的金髮扎成双马尾,有着淡蓝色双眸的这名少女,宛如会动的洋娃娃一般惹人怜爱。她一身羊毛绒外套和裙子的打扮,还有毛茸茸的耳罩和围巾等配件。
狩月领着少女穿越媒体形成的人墙。抵达封锁线前方时,他们被负责监视的警员拦了下来。看到狩月从怀里掏出来的身分证,警员随即喊了一声「请原谅我的失礼!」并对他行礼。于是狩月越过封锁线,踏入学园的腹地。
「自事件发生后,已经过了一小时又三十分钟。你好慢呢,局长。」
进人学园内部后,一名身穿白袍,站在校门口附近的大树下的女性这么说道。她似乎是在等待狩月的到来,脸上带着枯等已久的不满表情。狩月回以客套的笑容。
「呵呵。时间行进的步伐因人而异吶。」
「能够引用莎士比亚的名言来当作借口,真是令人佩服不已。虽然阅书无数,却不把这些知识用在正途啊。」
「请你别说得这么无情嘛。因为在我抵达之前,有优秀的部下替我在现场收集情报、处理对外业务,我才能放心地迟到啊。」
「你还真敢讲。只是因为我的住处刚好距离现场最近,所以才能早一步过来而已。如果你更早抵达的话,我就能回办公室去处理原本的工作了。」
随后,狩月像是企图转移话题似地开口询问这名女性——亦即博士。
「那么,这里的指挥官是哪位呢?」
「啊~附近有个临时搭建的帐篷,指挥官就在里头。我刚才和他交谈过,是个有点讨厌的家伙呢。」
「那就好。无论古今中外,指挥官理应都是讨厌的家伙嘛。」
狩月以置身事外的语气半开玩笑地回应。
校门口附近有好几个印着警视厅标誌的临时帐篷。穿着防弹背心的警界人员忙碌地往来着,光是在旁边看,就能感受到高度警戒的气氛。部分人员还开始在帐篷四周设置沙包,或许是为了因应校舍爆炸的安全对策吧。
……虽然不算完美,但这样的处置有总比没有好。
狩月大略观察了一下现场,然后发现一名对周遭的搜查官下达指示的男性。他应该就是这里的指挥官了。对方是个戴着眼镜、有点狐狸脸的男子,和其他刑警同样穿着写了警视厅三字的防弹背心。
狩月朝那名男子靠近。发现了狩月的存在后,男子也和狩月对上视线。
狩月露出带有亲和力的微笑,友善地伸出手,并报上自己的名字。
「敝人是担任内阁情报调查局局长的狩月启造。」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特殊捜查小组的三岛亮警部。负责现场的指挥工作。」
指挥官回应了狩月的握手,并表示自己名为三岛。
「CIRO……我听说过你们的传闻。虽然是第一次和相关人士见面,但印象中,CIRO集结了日本各都道府县的一般刑警和公安警察之中的菁英分子,为日本第一个情报调查机关。是为了对应一般的警察搜索行动所无法处理的高危险性犯罪或恐怖攻击,而从警视厅衍生出来的特殊组织。我记得你们也有能透过内部判断而介入事件的特权……那么,这次的事件,你们打算介入吗?」
「是的。因为我们目前正在追查的事件,似乎和这次的人质挟持事件有关呢。为了谋求更多情报,所以打算从旁插一脚。」
「你们正在追查的事件?」
三岛露出诧异的表情。狩月答道:
「就是前几天发生的天照製药社长遭人杀害的事件。在被害人惨遭杀害的前一刻,一名可能是主嫌的男子曾打电话到社长室。我们已经掌握了相关证据。而这次的人质挟持事件的嫌犯,拥有和通话记录完全一致的声纹。也就是说,杀害社长的主嫌,极有可能和这次人质挟持事件的嫌犯是同一人物。」
听到狩月的回答,三岛对他投以带着敌意的视线。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是来没收特殊搜查小组的指挥权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是要我们漠视当下的人质挟持事件,让你们优先展开捜查行动?」
三岛似乎相当在意人质的安危,看来是一名具有强烈正义感的人物。
认为对方即将蛮横地夺取指挥权的他,眼中的敌意变得更深。
然而,面对三岛的敌意,狩月以四两拨千斤的温和语气回应:
「请你不要误会。这起人质挟持事件,我主张让特殊搜查小组来负责。我只是希望可以待在这个现场,收集和社长杀害事件的嫌犯相关的情报。基于许可权并没有转交给我们,我也不会夺走你的指挥权。」
「那么,就请你不要再这样打扰我了。如你所见,因为时间紧迫,我们也相当忙碌。话说在前头,我们这边并没有多余的人力可以协助你们进行调查。」
「请放心,我不是前来请求人力支援,反而是将人力调派过来才对呢。我想,我们的人员或许能在这个现场帮上特殊捜查小组的忙。」
听到狩月的提议,三岛露出狐疑的表情。
「……虽然很欢迎你们提供人力,但还是必须以解决人质挟持事件为优先考量。」
「这点我再清楚不过。我们不介意以当下的事件圆满收场为优先。」
「那就好。」
三岛暂时认同了让内阁情报调查局的相关者逗留现场一事。
于是,狩月开始介绍自己带来的人员。
「我来介绍一下。这边这位白袍美女通称『博士』,是内阁情报调查局的上级情报分析官。她专攻生化学和医学,但在其他领域也有深入研究。」
「嗨。虽然刚刚才见过面,但现在还是重新打一次招呼吧。叫我博士就行了。请多指教喽。」
在狩月介绍时,博士只是摆出客套的笑容,插在白袍口袋里的双手没有伸出来和对方握手的意思。这是她一如往常的作风,但实在有失礼数。
「那边那个金髮小妹妹……难道是你的孩子?」
三岛指着从一开始就躲在狩月背后的一名少女问道。
少女或许相当怕生吧。脸颊红通通的她,害羞地躲在狩月身后偷看三岛。
「不,她是内阁情报调查局里头负责『粗活』的人员之一喔。」
「……你在说笑吧?竟然让这样的孩子担任搜查官?」
狩月一边轻抚少女的头,一边回答三岛的疑问:
「这个小妹妹不是我们的职员,而是民间顾问。她的昵称是『炸弹客』,是火器和爆裂物的行家。我这次是为了分析埋设在学园里的炸弹而找她过来。虽然她才十二岁,但可比国内任何一位专家都精通这个领域的知识。」
「那个……呃……我叫做……炸弹客。那个……请多多指教……是也!」
炸弹客紧闭双眼,捏着狩月的大衣一角,涨红着双颊向三岛打招呼。
博士和炸弹客。
望着狩月麾下这些个性派的组织成员,三岛不禁哑然片刻。
在三岛无语的同时,炸弹客被警视厅的科学监识小组的负责人带走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三岛像是企图重新振作似地清咳了几声。
「感觉有点摸不着头绪吶。内阁情报调查局的人员怎么儘是取一些奇特的昵称啊?」
「哈哈哈,常有人这么说呢。这就是所谓的组织风格吧。基于职务性质,儘管并非己愿,但我们的组织还是常招人怨恨。要是顶着内阁情报调查局的头衔报出本名,有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而且,我们旗下的人员,有些也背负着不能让他人知道的经历。在工作上,使用本名只会招致不便而已。就算是彼此感情融洽的捜查官,也多半不清楚彼此的本名或身家背景。」
「……原来如此。我多少理解这些昵称的缘由了。」
「既然你已经理解了,我们就进入正题吧。目前最新的状况如何?」
听到狩月的提问,三岛将视线转往位在远处的校舍。
「一名自称『恐惧之脸』的男子佔据了静峯学园。」
他像是要一吐心中郁闷似地叹了一口气。
「嫌犯声称在校舍地底埋设了无数颗炸弹,并警告到了傍晚六点,或是任何一名学生离开校舍的瞬间,炸弹便会爆炸。这名男子手上持有的装置,似乎能监控学生们的手錶内建的GPS功能。虽然不知学生要离开校舍多远炸弹才会爆炸,但目前至少能确认待在校舍里是安全的。」
「这些都是我抵达此处之前就听说的情报。还有其他的吗?」
「我们曾偶然拨通了校舍内的学生的手机,并获得了相关情报。嫌犯为了示威,已经将位于西侧校舍一楼的教职员办公室炸毁,判断有数名教职员和学生遭到杀害。西侧校舍目前呈现危楼的状态,很有可能再因为一些细微因素导致坍塌,情况相当危险。再加上地底埋设了炸弹的情报,可以明白嫌犯是真心怀有杀意。」
「哎呀呀,真是奇妙。原来外界能自由和学生取得联繫?」
「嗯。不知为何,嫌犯没有限制学生和外界联络。不只是手机,他甚至默许透过电脑联繫的行为。所以,我们其实可以轻鬆确认校舍内部的最新状况。」
「嫌犯埋设的炸弹威力多大?」
「详细情况还在调查当中。有你带来的人力支援,应该可以更快完成分析。因为无法正确锁定爆炸波及範围,在这么危险的状态下,我们也无法轻易靠近校舍。」
听到三岛的话,狩月试着提议自身的想法。
「学生们在嫌犯的监控之下,但我们不一样。就算我们进入校舍,炸弹也不会爆炸对吧。既然如此,让特殊急袭部队入内镇压如何?」
「我们基本上倾向以和平谈判做为解决方针。」
听到狩月的提议,三岛露出苦涩的表情补充说明:
「这所学园的学生似乎大多来自富裕家庭,家长教师协会更是权贵者的集团。警视厅本部严命我们『绝不能因作战让学生受伤』。明明已经有孩子遭到杀害,那些待在老远的地方悠哉度日的笨蛋,却还要阻挠我们的作战计画。这就是很常见的现场和会议室意见对立的现况。」
「意思是,禁止执行突袭作战吗?」
「我认为必须趁早突袭才是上策。所以,现在正在设法说服上头那些人改变决策。不过,就算真的获得许可,实际上突袭行动的确也没那么简单。」
三岛岛继续说道:
「恐惧之脸并非手无寸铁的状态。除了AK突击步枪以外,他还持有能够远端控制炸弹的遥控器。情况危急时,他能够以枪枝攻击,也可以引爆炸弹,和学生以及急袭部队同归于尽。跟穿着炸弹背心的自杀炸弹客很像。」
「学生无法逃走,我们也无法更进一步……是吗?有没有检讨过狙击的可能性?」
「有。然而,嫌犯所在的广播室没有窗户。我们无从以肉眼判断室内的状况,所以也没办法让狙击手行动。再加上广播室採用隔音设计,亦即比一般墙壁更厚重的水泥墙。就算用炸药,恐怕也无法轻易破坏这样的墙壁。也就是说,广播室的大门是唯一的出入口。如果我们冲进去,那家伙一定会马上引爆炸弹吧。」
「他的计画相当缜密呢。」
「明明是在如此缜密的计画之下犯案,但他提出的奇妙要求实在令人费解。嫌犯的要求有两个。一个是派遣某个死刑犯过来担任和他谈判的人。另一个则是推敲出他的真实身分——不用他说,我们理所当然也会做的莫名其妙问题。」
三岛耸耸肩,以挖苦的语气说道:
「他没有要求金钱利益,也没有阐扬自身的政治思想,或是叙述对他人的愤恨不满。甚至没有要求我们替他安排逃亡手段。嫌犯的犯行和目的完全让人无法理解。他的精神状态究竟是错乱或冷静?真要说的话,或许只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吶。等到谈判人员抵达,似乎就会和他深入交谈了。不过,我个人倒开始认为嫌犯说不定只是个变态罢了。」
「他单凭自己一个人,就能够控制超过两百名的人质。这可是变态所做不到的犯行呢。」
「……的确。总之,既然嫌犯表示只愿跟谈判人员沟通,我们现在便无法获得更多情报。必须等关键的谈判人员抵达这里,情况才会有所进展。」
「谈判人员啊……」
狩月听完三岛的状况说明后——
一架直升机从远方逐渐靠近这里。
「——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在太阳逆光之下,三岛眯起眼仰望天空说道。
那不是媒体採访用的直升机,而是更大型的运送用直升机。
现场的警界人员不禁同时停下动作,静静地仰望这架準备降落的直升机。
发出沉重螺旋桨声的直升机,降落在离警视厅本部帐篷区一段距离之外的一片宽敞草坪。尚未完全停止旋转的螺旋桨隆隆作响,同时颳起一阵狂风,将附近的落叶卷向半空中。这时,后方的上掀式尾门静静地打开。从里头急急忙忙赶下直升机的,是戴着附耳机麦克风的安全帽的几名搜查官。
在狩月身旁的三岛淌着冷汗喃喃表示:
「我还以为内阁情报调查局会过来这里,铁定是因为那名少年的缘故。」
在负责戒护的搜查官引导下,一名少年晚一步从直升机里头走出来。
因草率修剪而参差不齐的黑髮,冷酷到异常的眼神。身上穿着囚服,手上铐着两个手铐。他的表情没有符合实际年龄的童稚,有的仅是宛如研磨得锋利无比的尖刀般危险的气息。
少年踏上地面之后,在场所有人都对他投以彷佛看见异类的眼神。
畏惧,抑或轻蔑。面对这名阶下囚,周遭传来的情感相当冰冷。
「嫌犯要求的死刑犯——绯上彼方。他被视为是参与杀戮三日的实际犯案集团共犯之一。」
看到少年的身影,三岛恨恨地说道。
「直到现在都还令人难以置信,这名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竟然能透过谋略和暴力手段夺走六十四名刑警的性命,还将警视厅逼入几近瓦解的状态。在恐怖攻击后,他随即攻击警政机构的行为,被视为第二波恐怖攻击,而本人也在出庭时承认这件事。那个杀人魔参与了让百万人丧命的恐怖攻击行动。没想到我这双眼睛会再次目睹那个『恶魔』呢……在这里的警界人员,多半都曾在五年前因他而失去工作伙伴。」
插图77
「恶魔……是吗?」
狩月感慨万千地喃喃说道。
在搜查官们充满怒意的视线下,彼方被带往作战会议用的帐篷。
站在眺望着彼方身影的狩月身旁,博士以冰冷的眼神开口问道:
「嗳,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过来这里?」
「什么意思?」
「直到目前为止,他不是未曾对任何一起事件表露出兴趣吗?不仅如此,就算向他提议能够迴避死刑的手段,他也毫无反应。认为自己的性命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人,为什么突然会愿意协助解决这次的事件?」
「结论不是已经出来了吗?对他来说,这所学园里头『有比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就是那样啊。」
狩月的回应听起来语带玄机。于是博士再次提问:
「你会特地前来现场,果然还是为了看那名少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