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豆大雨点激烈拍打窗户的夜晚。
听着宛如瀑布音效般的雨声,我缓缓地打着瞌睡。
「所谓的爱,是即使给予对方足以毁灭自己的能力,也相信自己不会因此毁灭。」
母亲温柔抚摸着我的头说道。
「这是妈妈很喜欢的一句话哟。」
我横躺在沙发上,脑袋瓜枕着母亲的大腿。一边看着开着不管的电视节目,一边委身于被摸头的舒适感。
「爱不是『最喜欢彼此』的意思吗?这样的话,想要毁灭对方什么的,感觉很奇怪耶。我不是很懂。」
「也是。好奇怪呢。」
母亲以细瘦的手臂爱怜地轻触我的髮丝。
然后眯起有些落寞的双眼继续说道:
「我们啊,就算只是活在世上,也会被赐予各式各样的东西喔。家人和朋友。工作和责任。这些造就了我们在社会上扮演的角色。想放弃自己一度获得的东西,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可是,即使会失去所有得到的东西,还是有一些想要守护的事物。儘管会让自己因此毁灭,还是有想要温柔以待的对象。」
母亲停止抚摸我的动作,低头望向我并露出微笑。
「对我来说,那就是理世跟彼方哟。」
「妈妈……我也最喜欢妈妈了。」
「谢谢你。妈妈也最爱理世喽。」
我开口询问面带微笑的母亲。
「妈妈。」
「什么事,理世?」
「……死去的爸爸,也有把我跟哥哥当宝贝吗?」
听到我的提问,母亲一瞬间沉下脸来。
我家是只有母亲、哥哥和我的三人家族。听说在我出生之后,父亲马上就撒手人寰了。所以,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能从母亲泄漏的琐碎情报中猜测。
母亲露出彷佛想矇混带过的微笑。
「嗯,那当然啦。」
我不明白母亲为何会以有些苦涩的态度回以肯定的答案。
母亲将枕在她大腿上的我扶起来,然后从沙发上起身。
她以不太健康的苍白脸庞挤出笑容,拾起放在桌上的手提包。
「好了,我该去上班了。」
儘管已是深夜,窗外的风雨也很大,身为护理人员的母亲还是得出门工作。今天值晚班的她会在医院住一晚,直到明天早上才返家。
在离开前,母亲再次摸了摸我的头表示:
「彼方已经睡了,你也该上床睡觉喽。不可以熬夜。」
「嗯。」
听到我乖巧的回答,母亲温柔地将我的头拥入怀中,然后走出客厅。
母亲离开之后,我一个人待在公寓冷清的客厅里头。外头传来母亲发动汽车的声音。听着轮胎和地面砂石摩擦的声音逐渐远离,我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之中。
——灰暗的夜空闪过一道白光。
「呀!」
在滂沱大雨中,落雷伴随着足以撼动空气的巨响,打在遥远某处的地面上。
刺眼的光芒和剧烈的声响,从悬挂着蕾丝窗帘的窗边窜入客厅。
下一瞬间,家中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我讨厌黑漆漆的!」
我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孤单地待在笼罩于黑暗的客厅里,畏惧着黑暗的另一头。我感觉那里彷佛潜伏着不知名的怪物,準备乘隙冲出来攻击我。
我不禁缩起身子,同时开始微微颤抖。
再也按捺不住的我冲出客厅,打开哥哥房间的门,然后扑向哥哥熟睡的那张床上。
「呜、呜哇,你突然间干嘛啊!」
「呜哇——我会怕打雷啦,哥哥!」
原本在床上睡着的哥哥被我吵醒了。
不过,我还是紧揪他穿着睡衣的胸口,整个人依偎在他身上。
空中再次闪过一道电光。我不禁跟着巨响发出尖叫。
看到我彷佛小动物似地不停颤抖,哥哥无奈地摸了摸我紧贴在他胸前的头。不可思议的是,这让我感到安心无比。
儘管外头是个冰冷骇人的黑色世界,这里却宛如和平温暖的圣域。
「……真是的。就算升上四年级,你还是很胆小耶,理世。」
「因为……可怕的东西就是可怕嘛……!」
近距离感受到哥哥的体温,让我的心跳加速起来。
我感受着身体发烫的异常变化,抬头望向和自己紧贴在一起的哥哥的脸庞。
「嗳,哥哥。」
「嗯?」
「那个啊……如果可以的话……」
一阵燥热窜上我的脸颊,双眼也跟着湿润起来。
儘管觉得有些难为情,我仍试着在这种情况下提出要求。
「……你紧紧抱住我,一直到我睡着为止,好不好?」
「……」
我发现哥哥也和我一样,脸颊微微泛红。
不过,我们是兄妹。他应该觉得我的要求没什么奇怪意思吧。哥哥叹了一口气之后,一脸嫌麻烦似地搂住我的腰,将我细瘦的身子揽进怀里。
隔着单薄的睡衣,哥哥或许已经察觉到我比平常更加剧烈的心跳了吧。
但我只是害羞地低下头,让自己沉浸在这个拥抱的幸福感当中。
「……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嗯,我也喜欢你喔,理世。」
不对。哥哥所说的喜欢,和我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儘管那时还年幼,但我很清楚这是连自己都无法允许的情愫。即使内心明白这样的感情不会开花结果,我仍一心恋慕着哥哥。
哥哥没有察觉我全身发烫,开口呼唤了我的名字。
「……嗳,理世。」
被哥哥拥在怀里的我抬头望向他。
哥哥皱着眉头,看来似乎在犹豫究竟该不该开口。
最后,他下定决心轻启双唇说:
「如果,我们的爸爸还活着……妈妈或许就不用一个人那么拚命工作了。」
「……」
「我也得赶快长大才行。然后让妈妈跟你……」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哥哥有着什么样的想法或打算。
只是在他的胸口倾听激烈的雷声,缓缓进入梦乡。
▲ 12:25 ▼
所有人都没想到,答错问题的人竟会遭到杀害。
看到一名学生被残忍地处刑,对策本部瞬间哗然。
包围着学园的媒体,也敏锐地感觉到里头发生了什么,随即骚动起来。
不只是媒体,听到警视厅本部也要求报告现况后,三岛不禁感到一阵微微的晕眩。分别回以避重就轻的说明平息骚动之后,好不容易得以喘一口气时,他决定返回作战会议用帐篷。来到帐篷外头时,一名部下开口唤住他。
「三岛警部。我们已经发送学园内部简讯联络学生,要他们停止前往回答问题。」
「唔,是吗?辛苦了。」
这是为了防止答错问题的牺牲者继续增加的处置。
听完报告后,三岛从部下旁边交错而过,迅速踏入对策本部的作战会议用帐篷。
里头已经聚集了多名捜查官。他们坐在面对讲台的椅子上,手上都捧着用来做笔记的小册子或是平板电脑。
接下来,定期状况报告会议即将开始。
三岛在最前排的空位上坐下,然后开口询问坐在旁边的老人。
「……不会太年轻了吗?」
「有点年龄的人,也不见得一定都很优秀啊。」
坐在隔壁的老人——亦即狩月简短地回答了他。
站在讲台上,受到众多搜查官注目的人,是一名身型娇小的金髮少女。
「那……那个那个……我可以开始说明炸弹了……是也?」
沐浴在众多目光之下,或许让她很难为情吧。少女缩起身子,露出有些愧疚的向上看錶情。
在狩月对她投以温柔的微笑之后,少女——炸弹客安心地开口:
「这次,有很多条件不利于锁定这起事件使用的炸弹类型……是也。因为无法靠近现场,所以没能採集到炸弹碎片的样本……是也。再加上炸弹本体埋藏在地底下,无法从外观判断,因此也很难锁定其类型……是也。」
相异于类似北欧人的外貌,炸弹客的日文相当流畅。
狩月明白,她之所以会在句尾加上「是也」两个字,是因为不擅长日文敬语的缘故。在被众人行注目礼的情况下,炸弹客涨红着一张脸,仍努力地继续说明。
「我委託小鹰——不对,是我们的情报分析官,取得了这张嫌犯为了示威而引爆炸弹时的空拍照片……是也。」
炸弹客以眼角余光瞄向设置在自己身旁的大型白色萤幕。
于是,帐篷里的灯光熄灭,投影机跟着启动。
白色萤幕上显示出从卫星轨道鸟瞰静峯学园的影像。
黑白的空拍照片上,正好在被引爆的教职员办公室附近,可以看到映照出绿色的雾状区块。
「燃烧现象一定会伴随着产生微弱的电磁波……是也。而爆炸也一样……是也。我分析了炸弹爆炸时产生的电离气体,然后推测出炸弹埋设的深度……是也。炸弹的埋设地点,是距离地表三公尺的下方……是也。」
听着炸弹客的说明,三岛插嘴提出自身的疑问。
「被炸毁的教职员办公室是水泥地板吧?嫌犯是怎么把炸弹埋到那么深的地方啊?」
「这……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是也。」
无法回答三岛的提问,让炸弹客露出打从内心感到愧疚的表情。
看着快要哭出来的炸弹客,狩月悄声向她表示:「不要紧,请你继续吧。」
「那……那我继续说明……是也。炸弹埋设在地下三公尺处,所以危害範围也不至于太大,但还是足以让位于引爆点正上方的水泥建筑物的一二楼全毁……是也。虽然这样的爆炸威力算高,但从一般预测的爆炸规模来看,地表上的损害并不大……是也。也就是说,这种炸弹爆炸的方式,不是会波及周遭区域的扩散型,而是类似从地底喷发出来的类型……是也。」
插图155
「爆炸的影响範围不是周遭,而是炸弹正上方的区域,是吗?」
「是的……是也。目前无法得知校舍下方埋设了多少颗炸弹……是也。我们判断校舍半径一百公尺以内的区域,都可能在嫌犯的监控之下,所以无法接近调查……是也。不过,在半径一百公尺以外的区域,有请警方协助调查……是也。结果,在地表下方三公尺一带,并没有发现类似炸弹的物体……是也。」
「意思是,除了校舍周围,至少其他场所是安全的吗?」
「是的……是也。我们推测炸弹的杀伤力所及範围,是『以校舍为中心,往外推展约半径一百公尺的区域』……是也。」
「……所以,校舍外围二十公尺左右的区域是危险地带吗?」
「谢谢你的一阶数学分析报告,炸弹客。辛苦你了。」
「没……没有这回事……是也。能够帮上忙,让我觉得很开心……是也。」
成许是狩月的称讚让她相当开心吧,炸弹客带着害羞的笑容低下头来。
她向台下的搜查官们一鞠躬之后,便略为雀跃地离开了讲台。
三岛开始命令部下的搜查官们移动对策本部。他们打算将本部迁移至距离校舍最近的安全地带。
『——抱歉,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