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已经放弃了。 
这里是甲子园的投手土台。 
大观众席传来的震动一直没有停止。 
球场宛如化为炙热钳锅一般的震动,通过空气,地面传达给站在投手土台上的智纪,撼动着他的心,可以听到休息长椅那边队友们怒吼似的加油声,智纪知道母校来的拉拉队正用祝福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智纪对着捕手的位置微微点一下头,看了一眼强壮的击球手,慢慢的开始投球的动作。 
把两手举过头顶,旋转上半身,稳下腰,最大限度的积蓄力量以脚为轴心爆发,从下半身的肌肉开始用力,到上半身,从肩膀到手肘,从手肘到手腕。 
指尖,发出尖锐的声音。 
松香粉在空中飞舞。 
白球像拖着尾巴的流星一般,带着白色的粉尘高速向前飞去。 
以这个,被投出去的球为中心,产生了一个漩涡,慢慢的,慢动作一般前进的球,飞快的掠过,在大气中割开了一个断层。 
几条被割成细丝状的细微断层,被球周围的漩涡卷进去,慢慢增大呈带状,充满着灼热气流的十八、四四米的距离,宛如妖魔般兴奋的震动着棒球场般激烈的球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单纯的用沸腾的热情大声欢呼着,全部都破碎了,智纪的眼前好像被灼热的太阳融化一般变的一片雪白。 
乒!——昂昂昂……昂昂…… 
这个声音落在脸颊上,于是慢慢从梦里醒过来。 
接球手的连指手套兴奋的迴响着的时候,已经一切,不再是高中棒球的圣地了。海风已经停息傍晚的海面上一片平静。欢呼声已经变成火车鸣着汽笛通过铁桥的声音,乌鸦代替了黄莺一样的女播音员,在河源沿岸简陋的运动场里喧闹的迴响着。迟迟不肯落山的太阳把皮鞭一样的余晖细细长长的铺在河面上……最终,还是慢慢融在被薄暮渲染的空气中消失了。 
九局里失掉两局。 
最后的击球手,三次都打空了。 
「这一局比赛三振出局!」 
防守着的场内和场外选手一起向上举起拳头。 
围着投手土台围成一圈,大家兴奋的跳跃着,举起手在头顶上击掌。 
失败的一方统一屈膝坐在一垒旁边。 
「好了,然后,输的一边请客哦。」 
「啊——,用别人的钱吃烤肉真是太幸福了。」 
「阿呀,要好好把用具收拾好!」 
「……混蛋,把智纪带来太卑鄙了。」 
失败的那边一边一个大块头的男生突然说。是直到初中都一直在柔道部的岩峰。人如其名,有着像石头一样坚固,像险峰一样锋利的体格和外貌。 
「明明是业余棒球,怎么能把专业的人叫来!」 
双方队伍的成员,大多数是初中时代。在同一所学校上学的同学。虽然高中去了不同的学校,但是有时还会这样聚在一起。 
「你啊你,一直怎么处理社团活动的啊。明明进了那么强的学校,却经常不参加训练啊你。」 
这样,场里的气氛有些变化。 
一旦说出来,把木刀像牙籤一样拿在手里的队长,宛如被泄露了可耻的秘密一般,变得非常气愤,空气里到处都流动着危险。岩峰慌张的移动着视线,惊讶的看着周围的同学。智纪好像很困扰似的抓抓脸,本来想告诉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但是不知道谁先说了出来。 
「肩膀,受伤了啊。」 
「……什么?」 
「智纪,因为肩膀的伤,已经退出棒球部了。」 
真的吗?面对岩峰这个无声的询问,智纪苦笑着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说着皱起眉头,「等一下,那么刚才那样的球,也是肩膀受伤的投手可以投出的球吗?」 
「复建的成果哦。」智纪来迴转着右手手腕。 
有人拍着他的左肩膀说,「嗯,那么,要回去么。」 
「如果能去甲子园的话,我们一定会去加油哦。」有人说。 
「即使这么期待也可能会落空的。」智纪苦笑着说,「今天是为了练习肩膀特地来的。」 
「只是要练习肩膀就打的我们完败啊。」那边想起悲鸣一般的喊声。 
九回合制的最后两回合中,智纪完全压制住了对方。 
「觉得投掷时还是力气稍微有些不足。」 
「那么也试一下远投吗?」 
「也好,试着投一下吧。」 
和朋友一起站着,离开球场的中心。想和朋友保持一定距离而特别分开点,但是这个距离一向不大。他就好像金鱼的粪便一样,不论到哪里都跟着智纪,让智纪很困扰。 
「不近么?」 
「什么?」 
「距离。」 
朋友,獃獃的。站在那。 
「我的右直球打在你下巴上的距离啊。」 
「说什么呢,智纪啊,你。」 
「说是已经治好了。」说过了吧?——为了说明伸开手腕,「刚才也投球给你看了吧?虽然速度还稍微差一点,力量已经差不多复原了。」 
「但是以前远投就是这样的吗。」 
「不不,即使肩膀疼的时候也更——」 
「那投一球来看看吧。」 
智纪睁大眼睛,眨了眨。 
「试着像刚才一样全力的投球就可以。」 
不知什么时候朋友的脸被笼罩在阴影下,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这是智纪才第一次感觉到。声音。身材。说法习惯…… 
这家伙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离多远好呢?十米?还是要大概二十米。」 
啊?白痴吗?——看着背对着这边打算迈出脚步的陌生少年,智纪安静的告诉他。 
「是四十米。」 
「好吧,就那么多。」 
「不过,不要投超过我身高的球。」 
面对转身的少年,智纪举起手枪般握住了棒球。 
「投激光一样的一球给你看。」 
「还是算了吧,刚已经投过了,不然肩膀又受伤了。」 
「没关係啊,就这个的话。」 
「那么先试着从这里开始投吧。」 
「你小子,又小看我。」 
「试着投一次吧。」 
握着球的指尖收缩起来,好像被电流击穿一般微微发麻。 
不知什么时候其就看不到朋友们的身影了,在杂草丛生的运动场上,两个人呆在一起。市里最高的建筑物艾比奥卡大厦一点一点吞下了巨大的夕阳,日冕的火光不断摇曳着蠢蠢欲动,傍晚透彻的天空被染成血一样的艳红色,黑色的斑点星星一样浮现出来。铁桥上也没有车。 
在完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只回想着心脏跳动的声音。 
智纪的额头上冒出一层汗,前面那个少年慢慢的弯下腰,精确的十八、四四米。即使不测量,智纪也清楚的知道。 
紧紧的握住球。 
刚才明明已经投过的。这样的距离,不可能…… 
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智纪开始投球动作。 
两手,举过头顶。抬起腿,然后旋转身体,向着现在被阴影笼罩着的少年的脸,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投出去—— 
「——埃!」 
邦的一声,这不是手套接住球的声音。 
智纪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好像睡在桑拿室里一样身体里烧的厉害,出了一身汗。 
毛毯被踢成一团放在脚边。 
窗外还是薄薄的黑色。 
「……」 
智纪慢慢把手放在右肩上,上半身向前倒下。额头压在床上,睡觉时被弄乱的头髮更加杂乱。 
即使这样,已经睡不着了。 
……被各种各样的痛苦干扰。 
一进如入教室,就看见一个女子站在面前。是须藤真弓。 
「啊,早上好智纪,今天来的好早啊。」 
微微的笑着把头稍稍侧向一边,到肩膀的黑髮柔顺的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她把脸颊边的碎头髮拨到耳后,再一次对他微笑着。 
包含着这样可爱动作的安详话语,智纪觉得,这个年纪的少女,在他印象里,总让人想到一朵鲜花,并且内心也相当坚强。这两个月里智纪突然发觉到这一点。 
——感觉已经準备好了标準笑容。 
「早上好,须藤前辈。」智纪一边说着简洁的寒暄,然后直接到窗边最后一排的座位走过去,经过了十几秒。 
「……智纪?」在离座位只有两步的地方,真弓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了?怎么好像机器人舞一样走路呢?是呢,不错不错,好好练习过的吧!」说着很开心的拍手。不是勉强要夸奖他,当然也不是在讽刺智纪,须藤真弓对于叶冈智纪是因为纯粹的讚赏而拍手的。 
太过于羞耻几乎想死去的智纪,曲了曲手指叫真弓走过来,不可思议的靠近真弓的耳朵,小声的解释了事情的始末。 
「……埃?屁股?」真弓不知为什么有点脸红,「受伤了?」 
「受伤了!」 
好像拍子刺进屁股的肉里一般疼痛。 
装满了教科书的背包的重量,让没有站稳的智纪,摇摇晃晃得差点摔倒,这时真弓伸出了一只手扶住了他。 
「看起来比想像中更加严重的伤呢。真是不好意思刚刚笑你了。」真弓用肩膀架着他,一边走一边道歉,「说起来,是被什么打到了吧。今天,暂时安静的休息一下比较好哦,到处乱走也不太安全——对了,有没有代替换的葯巾?如果拿了的话,就去保健室……」 
然后,注意到唐目结舌的智纪,真弓苦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啰嗦的姐姐。经常被弟弟这么说,真是乱费心的家伙啊,去到那边去。」 
「埃,前辈还有一个弟弟吗。」 
「智纪也有吗?肯定不像我们家,男孩子之间会很要好把。」 
「不,也不是那样……」侧过头,觉得好像一直总是吵架。 
「经常扶着你的话会很生气的吧。说自己就可以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不定又在反抗期。」 
坐在座位上时,还是会痛,不过努力得浮现出微笑对真弓说谢谢。 
「不用客气,如果有事的话一定要开口哦。比我小一岁的同班同学就好像弟弟一样呢。」 
「弟弟,啊。」智纪不知不觉的环顾一下教室。 
「我要去一下洗手间,那么一会见了哦。」 
在教室门口碰到她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吧,真弓走出教室了。 
然后,感到前所未有的无聊中,他注视着小蜘蛛四散开到处跑开。 
智纪支撑着下颚一直看着窗外,长长的呼吸着。 
屁股上的疼痛,开始不断的增加。 
脑袋里再次浮现出,那女人令人厌恶的笑容。 
「你……」 
可能是从开着的窗口进来的吧。 
这个女人,这个棒球白痴,雕像一般站在客厅的地板上。 
「偷偷摸摸逃跑的姿势,真是非常可爱啊。」 
她窃笑着。 
「你来做什么啊。赶快出去,不然我叫警察了。」 
「啊,怎么能这么无情呢。一生只能见到一次要重视哦。对吧?」 
轻轻的靠在沙发上,女人优雅的交叉着双手。某个个时代的女演员一样对他抛着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