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新歌有爵士味啊。」
朱音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嗬,这么一说还真是。」
凛子说着,手伸向合成器面板,改成略暗的钢琴音色,我拿来的新歌前奏被她用複杂的半音阶即兴分解弹了出来,可真够灵巧的。
「哇!超爵士!弹成这样我没信心能配合好啦!」朱音抱着肚子大笑,但还是配上一段像模像样的吉他,她也不简单。
周末过后去录音棚排练时,她们第一次听样带就是这个反应。和禄朗先生的即兴留下的印象太深,周末试着听过各种爵士,结果明显对自己写的曲子也有了影响。
「嗯,这只是样带,不用太在意,编曲接下来再考虑。」
我有点没自信,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凛子立刻冷淡地回答:
「我知道。这份样带里的钢琴没法用,只是表面上模仿爵士,听了完全没感觉。」
最近要是没有她这份刻薄劲,我反而不满足了。
接着我们加上诗月的鼓试着合奏,可是到第一遍副歌结束时朱音立刻大声说:
「小诗的鼓好像也是爵士味?而且和小真琴的贝斯太合拍了,好可疑!你们两个上周末肯定有过什么事吧!」
我眼神朝下不敢看她,这直觉也太准了。
「什、什么事也没有呀!?」
诗月的声音变了调。
「是真的!只不过一起在地下室待到很晚!还没像凛子同学那样住下来过夜呢!」
她脸红红的,咚咚咚地踩着底鼓争辩。这还不如不解释了。不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但能不能别只把你祖父也在一起这点给省略啊,你看凛子和朱音眼神都不对了。
「星期五回家的时候,诗月的祖父突然过来——」
没办法,我从头解释了一遍。
听我说到豪宅的地下有演出场地,朱音开始两眼冒光。
「好想住在那儿!」
这家伙真是忠于慾望。不,我也有过完全一样的想法。
「小诗,和我结婚吧!一起住在那儿!」
「不,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没事呀,两个女生结婚不算数的!之后还能再正常和男人结婚!」
诗月抱着胳膊微微歪头。
「确实……这么一说……」
什么叫「这么一说」啊?
这时凛子也一脸淡然地参战。
「我说你们两个,结婚倒是可以,但谁来做饭?有人会做吗?」
诗月和朱音互相看看。
「我完全不会。」朱音说。「小诗看气质好像没问题。」
「我也只拿过花剪和鼓棒……」
「诶,明明是大小姐!?没有新娘修行吗?」
「新娘修行——」
诗月睁大了眼睛,不知为什么不住地朝我这边瞄。
「——嗯、嗯嗯,当然有了!比如练习不在咕咾肉里放菠萝之类的。」
我还第一次听说有人练这个。等等,不练就一定要放进去?那个菠萝也太喜欢咕咾肉了吧?
凛子非常刻意地叹了口气,然后摇头。
「就你们这样也想结婚,真是不知道自己斤两。」
「也没必要说得这么过分……那凛子你会做饭吗?」我朝她问道。
「当然是一点都不会了。」
「那你这副了不起的态度是哪块油田里冒出来的!?」
「我说啊,村濑君,过去我可是以职业钢琴家为目标的。从五岁开始就到处在大赛里获胜,前途被人看好,家里也特别认真。妈妈甚至特地跑到学校去威胁老师说『把我家孩子的体育课、家事课还有美工的实技课免除,不然如果手指受伤就找你们赔钱』。在家里就更不用说了,甚至不让我进厨房。你觉得这样我能会做饭?」
「为什么是说教的口气啊,话说你家长好可怕!虽然已经知道了。」
「小真琴会做饭吗?」
朱音忽然朝我问道。诗月听了反应也非常强烈,死死地盯着我看。
「……算是会一点吧。父母经常不在家,老姐也总嫌麻烦,很多时候只能我自己做。」
「什么嘛,那就放心了。」
「哪里放心了!?又不是我要结婚吧?」
「完全没法放心,不如说问题重大!」诗月脸色发青地说道。「这么下去带小孩、打扫、洗衣、做饭、作词作曲还有做视频全都要交给真琴同学,会过劳死的。」
「打扫和洗衣服总会做吧——不对!啊啊不行了槽点太多不知道从哪儿开口了!」
「的确,要是全交给村濑君,那一辈子都吃不到带柠檬的干炸食品。」凛子说道。「接下来练习做饭吧。」
「接下来要练的是新歌!」
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把她们拉回正轨。
「这儿可是录音棚,我们花钱租的啊?一直聊天也太浪费了!」
经我提醒,第一次合奏的完成度就很不得了,真让人又高兴又火大。
「结果生气的村濑君弹的贝斯是最烂的。」
完整合过整首曲子,凛子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完全没法反驳。
「小真琴,你没有爵士贝斯的才能,别一直嘣嘣嘣嘣地弹四分音符了,让人找不準节奏。」
朱音的追击更加具体,说得我心好痛,都快站不稳了。
「那个,真琴同学……」
唯独诗月应该能帮忙圆场!我期待地抬起头。
「下次去目黑的家里即兴,让祖父来弹贝斯吧。」
结果她是最过分的。
*
没想到很快又有了和禄朗先生一起演奏的机会。
听说在那之后,诗月一直住在目黑的别第。
「父母间的商议好像不顺利,于是我继续避难生活。虽然离得有点远上学不方便,但其他方面没有不满意的。」
诗月高兴地说道。
「啊,以前也说过,完全不用担心。不如说我都想一直和祖父住在一起算了。」
「家里的人不会来把你带走吗?」
「没问题,大家都不愿意靠近的。祖父和百合坂家几乎断绝了关係,因为过去好像干过特别过分的事。祖父把家业还有家人都扔下不管,跑到美国创业大赚了一笔。」
诗月像讲电影片段一样咯咯地笑着说道。
「父亲也经常说,没把他当自己父亲。毕竟是被抛弃的,也难怪这么想。但对我来说却是最棒的祖父了。」
还真是够过分了。
失望——倒不至于。感觉这种事他的确干得出来。果然很多爵士乐都不能用常理来考虑吧,虽然这偏见太草率了。
「然后祖父让我带真琴同学过去。」
这是放学回去的路上,凛子和朱音也听到了。
「我们呢?」
朱音立刻有了反应,嘴上说着打探诗月的表情。
「诶?……不,那个,朱音同学和祖父不认识吧?」
「是不认识。小诗好狡猾,我想去碍事!小凛也快说点什么!」
「我可不干那么孩子气的事。」
「咦——?」
「按我的做法,就是每隔五分钟给村濑君的LINE发这套没地方用的『邻居家大妈一个劲喊丘吉尔名言』的贴图。」
「比起用处我更搞不懂你为什么要买……」
「咦这是什么我也想要。」
朱音说着拿出手机。一时间我手机的提示音也响个不停。
「能不能别在LINE的群聊里开雅尔塔会议?而且全都是一副大妈脸,好可怕啊!」
朱音尖笑着差点晃出人行道。好危险。
随着这些毫无益处的对话,我们已经到了车站。我和诗月要坐以往用不到的目黑方向班次,与朱音还有凛子在地下道告别了。
「真琴同学!晚饭也一起吃怎么样!」
看不到两人的影子后,诗月期待地问道。
「祖父说也算是为前几天突然把你带去那件事道歉还有道谢。」
「啊?没事的,我也很开心,哪用得着道歉——」
见诗月一脸沮丧,我慌忙说:
「啊,嗯嗯,机会难得,请让我作陪。」
我给父母发了LINE消息,说今天去朋友家做客,吃完晚饭再回去。
到了目黑的住宅,出来迎接的禄朗先生昏昏沉沉的,眼皮也睁不开,看到我和诗月后不停点了好几次头。
「来了呀,谢谢啊。不好意思,白天一直在睡觉,结果搞得这么邋遢。」
话虽如此,禄朗先生肯定是听到门铃后赶快换了衣服吧。得体的穿着一看就知道他擅长交际。要是我遇到同样的情况,现在绝对还没换下睡衣。
「喝上一杯就能清醒吧。」
「祖父大人,医生不是嘱咐过要少喝酒吗。」
诗月担心地说道,但禄朗先生笑着摆摆手,从橱柜里拿出酒瓶和玻璃杯。
「不喝点怎么摇摆得起来。村濑君,饭也在这儿吃是吧。」
「啊,是的,承蒙招待了。」
「我来做饭!」
见诗月干劲十足地说着戴上围裙,我瞪大了眼睛。
「……诶?等等,之前你不还说不会做饭……」
「哈哈。哎,我们在下面边玩边等吧。」禄朗先生说着拍拍我肩膀。
我满怀不安,看着诗月蹦蹦跳跳地走向厨房,然后被禄朗先生带到地下的演出场地。
这儿的音响设备也很完备,禄朗先生给我听了各种爵士唱片。内容主要以钢琴为中心,是为了照顾我特地选的曲子吧。把各年代的钢琴家统统放过一遍之后,最后又回到巴德·鲍威尔上来。
「怎么样,明白巴德厉害在哪儿了吗?说实话就行。」
禄朗先生笑吟吟地抿着苏格兰威士忌说道。
「呃,好的。……老实说,不是很明白。感觉确实是正宗的爵士,但要说厉害,塞隆尼斯·孟克更厉害吧。」
我从摆在桌上的唱片中找到一张指着说道。封面上是个戴墨镜的黑人,严肃的脸有些细长。禄朗先生点点头。
「因为孟克厉害的地方很好懂啊。超乎常理,谁也跟不上,所以到最后几乎都是钢琴独奏。」
玻璃杯里的冰块叮噹作响。
「而巴德厉害的地方,光听是听不出回来的。外行常这么说:这就是所谓的爵士钢琴嘛,和其他爵士钢琴家听着一样嘛。估计你也是这个感觉,对吧。」
「呃,那个……是的……对不起,太外行了。」
「不,这样就行,你的耳朵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