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月亮上有<ruby>迴响<rt>・・</rt></ruby>吗?」
干活的空閑时,我被黑川小姐问了这么一句。
「月亮?……是天上那个月亮吗?」
「对。在月亮上喊一声,你觉得能听到同样的迴音吗?」
「都没有空气,根本没法出声吧?」
「噢,标準答案。」黑川小姐笑了。「不过,据说月亮里面是中空的。」
「哦哦,好像听说过。」
「然后,有个说法是空洞里面可能积攒着什么气体。这么说月亮的地下也能有迴响,很浪漫对吧?」
说到这儿,黑川小姐回头看向柜檯后面的墙。
挂在那里的透明牌子上,印着录音棚名字的标誌。
——「MOON ECHO」。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话说她在讲录音棚名字的来历啊?话题太突然,我现在才终于反应过来。
东新宿这家录音棚被我们当成据点,黑川小姐就是这儿的年轻老闆。她时不时给我们免费,但要我帮忙干杂活。我也搞不清算是谁受谁的照顾更多一点。
她懒洋洋地在柜檯上撑着下巴,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后嘀咕道:
「本来觉得是个好名字,结果被否决了。」
我歪头纳闷。否决?
「等下,这不是用在店名上了吗?」
「不是店名,原本是準备给乐队用的。」
说起来我听华园老师提过,黑川小姐挺久以前玩过乐队。
「否决了这个,那用的是什么名字?」
黑川小姐在手边的笔记纸上写下三个字给我看。
——黑死蝶。
这……嗯……
各种意义上都让人心头痒痒的。
我脸上努力不表现出来,可似乎立刻被发现了。她自嘲地撇起嘴。
「名字倒是不坏,喜欢的人会特别喜欢。但用了这种名字,不就只能穿哥特服装搞视觉系乐队了吗?比如小调的快节奏曲子,或者有点忧郁的抒情曲。」
「我倒感觉挺合适的。」
她个子高,又有一股忧郁的唯美气质,要是化浓妆用黑色系的服装打扮起来,舞台效果想必很好。
「当时人气还不错呢,但提不起劲一直玩下去。大学毕业两三年以后解散了。」
「呃,是不是因为大家工作以后都变忙了?」
「不对,正相反。感觉是解散以后大家才找工作的。经常演出时是认真想走职业道路的。」
说到这儿,黑川小姐不再出声,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脸。等她再次开口时,语调彷彿秋雨后的水洼。
「大多数人早晚会放弃呀。百分之99.9的人会不再玩音乐。小真你的音乐生活真的很幸福,所以听这话可能不理解,没法想像自己放弃音乐的情况吧。」
「嗯,是吧……而且我还是高中生,音乐也没玩多久。」
「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她说着转向这边,用手指在柜檯上画下一条长线,刚好像是把我和她自己隔开。
「我这干一行之后,见过几万个玩音乐的,基本能看出来。你是属于另一个国度的人。」
这个时候,眼前彷彿出现一条幽深的河川,静悄悄地从我们两人之间的国境线上流过。
*
正月头三天过后,录音棚刚开始重新营业,我便回归乐队一起排练。下午四点,四个人和以前一样来到「Moon Echo」。是四个人。伽耶不在。贝斯手是我。
年初参拜时已经道过新年问候,于是没有多说閑话,麻利地调好音立刻开始演奏。
由于我时隔已久重新回到乐队,于是先来了一遍固定曲目。
这感觉真棒。
彷彿全身的血液被逐渐替换一新。一颗颗音符甚至渗进骨头,闪亮地燃烧。
去年想要暂时告别整天泡在乐队的日子时,明明那么依恋只属于自己的电脑音乐的世界,可心满意足地品尝过孤独的滋味后,如今乐队中複杂共鸣的热量又显得无比可爱。
我真是任性。
今后我肯定还会这样摇摆不定地被自己的慾望捉弄,在钢丝上走来走去,不断给周围的人添麻烦。虽然过意不去,但恐怕我自己是无可奈何。对不起。真该向全世界道歉。毕竟我是这副样子,至少对音乐要认认真真地全力以赴。
连续演奏四曲,出了一身汗,于是稍事休息。各自补充水分后,还是没有一个人开口。我胆战心惊地依次看过每个人的脸,小心翼翼地问:
「……呃,好久没来排练,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我自己是觉得跟上了。」
「诶?」诗月睁大了眼睛,一脸意外。「没有任何不满呀,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真琴同学。果然我的节拍就是要配真琴同学。」
「本来想要是水平下降就数落个痛快,结果反而比以前更好了。」
凛子好像在别的方面不满意。
「毕竟没录用小伽耶,弹得太烂可拿不出手呀。」
朱音嘿嘿一笑,把瓶里剩下的水喝光。
「明明伽耶技术更好,村濑君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呢。」凛子说着陷入沉思。
「……性别?」朱音道。
「性别不是一样吗。」
「对哦。」
「不準同意!性别才不一样呢!」
「小真琴不是只有一条染色体不一样吗?」
「这就是性别不一样啊!」
「真琴同学的Y染色体是<ruby>可爱<rt>かわいい</rt></ruby>(kawaii)的wai。」
实在莫名其妙,我都找不到吐槽的词了。
朱音忽然想起来什么,开口说:
「说起来吧,响子小姐来录音棚的时候,不是和每个人单独谈过吗?那时候有没有听她说女3<ruby>男<rt>おとこ</rt></ruby>(otoko)1的乐队很危险要多小心?」
「说了。而且那语气好像深有体会。」
「也和我说了,但我回答绝对没问题。」
诶等等,她和每个人都说了?能不能仔细讲讲?
「我说我们乐队是女3<ruby>真琴<rt>まこと</rt></ruby>(makoto)1所以没问题。」
「就差一个音!但是差得可多了!」朱音笑得花枝乱颤。
「要是按这个理论,村濑君再增加多少个都没问题。比如女3真琴3。」
「真琴<ruby>同学<rt>さん</rt></ruby>(san)变成真琴3……太幸福了……」
「小诗,不好意思打扰你做美梦,但变成三个实在是有点……」
「我本人都觉得怕了。」
「是吗?」凛子开口。「我倒觉得挺方便分工。一个负责作曲,一个负责弹贝斯,一个负责唱歌。」
「可这些我都能一个人解决啊!?」
「而且也不用怕圣诞节的安排撞车。」
「那件事真的抱歉!」
突然被戳到痛处,我只好老老实实求饶。
不对等等,时间没重複啊?把四个人的时间一个接一个错开了呀?我在心里嘀咕着找借口。
「要是这么说就还需要伽耶同学的份所以是真琴4。」
「还需要一个人待在家里,孤零零地想着美沙绪老师看视频所以是真琴5。」
「这么下去村濑君要变得到处都是,把地球挤爆了。」
我的脑袋要先爆炸了。
不过啊,我望着三个不停聊些废话的少女心想:
自己回来了。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这副吵闹的情景才是Paradise Noise Orchestra原本的模样。我们每天的活动总是开始于没由来地聚到音乐準备室,在咖啡的香气中閑扯,有她们拿我当由头不停扯些閑话,才像我们乐队的样子。
不过,这一天的小品直到录音棚排练结束后还没收场。
收拾完东西离开屋子,在大厅结账时,从柜檯另一边、最里面的工作区域传来什么人的争执声。
其中一人黑川小姐。
「都说了!不是那回事,看了不就知道吗!」
另一个人的声音听不太清楚,但气氛好像不太和睦。
估计是闹什么矛盾吧,我心里想着,但付完钱还是打算转身离开。这时黑川小姐从里面出来了,身后还有一个人露出头来,是个年轻女性。
我和那人对上了视线。
是个面容秀丽的女性。年龄估计和黑川小姐差不多。两人同样是好战的佳丽,但如果说黑川小姐用的是枪支,那另一人便是用剑,风格上是这种差别。
那名女性狠狠地盯着我,悄声和黑川小姐说:
「……难道是他?」
「对。小真,你来得正好。」
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已经来不及跑了。黑川小姐隔着柜檯伸出手,牢牢抓住我的手腕后转身朝背后的女性说:
「这是我现在的男朋友,已经订婚了。」
「呃诶诶诶诶!?」
我忍不住发出怪声。身后的凛子小声嘀咕:
「真琴6……」
「不,不是,等一下,我说黑川小姐!?」
乐队成员们纷纷露出半是怀疑半是好奇的眼神,我慌了手脚。黑川小姐一把搂过我的肩膀,把我拽到大楼外面。和我贴这么紧有理也说不清了吧!
「不好意思啊小真,配合一下,她正看着呢,快笑着招招手。」
黑川小姐用下巴沖玻璃门另一边比划。刚才那名女性在柜檯旁怀疑地望着我们。
没办法,我只好生硬地朝她露出笑容。
她那眼神分明在问:你是哪儿冒出来的。黑川小姐在耳边说:
「之后乐队要开会是吧,今天就先走,订婚的事之后再联繫你。」
*
「订婚!?怎,怎么回事!」
不出所料,伽耶听了以后拚命追问。
「不是,呃……快学习吧?」
「学长你打算糊弄过去吗!」
去录音棚排练的第二天,所有乐队成员正围着伽耶开学习会,地点是朱音家。要是碰到凛子、诗月的父母亲会让人(主要是我)尴尬,伽耶也是瞒着父母複习备考,而我的屋子太挤,于是用排除法只能选宫藤家宅邸。
可是,也没法顺利进入学习状态,昨天才刚出那么件事。
「我们也在特别在意,没法集中精神,先把事情说清楚吧。」
朱音说着,端来五人份的茶。怎么看她都是兴緻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