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學園島迷宮歷險（下）

「啪唰──」

水花狠狠打在我身上。看来坠落的尽头处是水塘，而我沉入其中。

虽然因此捡回一条命，但刚才的撞击力道让我全身发疼。水淹没了我，把我拖进黑暗深渊之中……

回忆霎时涌现。

记得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吧？我被招待前往比格列兹公爵家，在他们庭院的池塘里溺水了。

那一天正好是我的儿时玩伴，公爵千金丝米尔妲的生日。

公爵宅邸的庭院池塘中开着罕见的大朵睡莲。丝米尔妲说睡莲的叶片给人踩上去行走都没问题。

『玛琪雅，妳上去看看嘛。难不成妳怕水啊？』

我也真是的，被丝米尔妲这样一激，就逞强踏上了叶片。后来整个人直接翻覆，噗通一声掉进池子里。

如今想想，自己都觉得真傻。由于【火】属性体质的关係，我被水拽着下坠……那是我头一次体验到这股感觉所带来的恐惧。

既冰冷又喘不过气，水面的光线离我越来越远，意识也逐渐朦胧……

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我大概明白了自己是被「水」所厌恶的。

『小姐！』

当时，飞身跳入池里把我拉上岸的人，是以侍从身分随我同行的托尔。

『小姐，您是傻了吗！明知自己不谙水性！您这个笨蛋！笨小姐！』

这家伙才把我拉上岸就对着自己主人直骂笨蛋，但这一次他骂得确实有道理，令我哑口无言。

而且我记得自己当时猛打哆嗦，根本没多余心思回嘴。

之所以会发抖，并不是因为弄湿身体而觉得冷的关係。身体着凉，我只要发挥自己的高体温就能设法解决，衣服跟头髮也不用多久就干了。

但恐惧却挥之不去，水就是令我害怕。

因为我透过水感受到，栖宿其中的精灵针对我发出类似敌意的不友善讯号。

见我如此，托尔便将自己的外套披上我的肩，并说道：

『别担心，小姐身旁随时有我在。只要您落水，我永远都会伸手拉您上岸，就如同您熔化我的枷锁一样。』

托尔遵守这句承诺，总是与我形影不离，在旁守护并为我排除所有危险。而我也为了不让他费神牵挂，开始对自身的所作所为产生了责任感。

即使托尔不在身边，我仍必须一个人学会坚强。

在这种地方丢了性命，我可不能接受。

○

「咳咳！哈……」

我伏趴在地上，被水呛得猛咳。

会被呛到就表示还有呼吸，我还活着，而我的手里仍紧握着白色眼珠。

「哟～玛琪雅•欧蒂利尔，看来妳大难不死嘛。」

陌生的男子声音从我头上传来。

那低沉的嗓音彷彿正忍着笑意。原本模糊的意识猛然被拉回现实世界，我抬起脸。

「是、是谁？」

对方有着灰色短髮与一蓝一绿的异色眼眸，以及比这些更具存在感的两个大黑眼圈。眼前出现的男人，一看就是个脸色很差又面相兇恶的男人。

而且他还打着赤膊，袒露出锻炼得精实且布满旧伤疤的胴体。男子脸上浮现的骇人笑容令人联想到恶魔，他还露出尖锐的獠牙，从上方俯视着我。

这个人就是先前在王都跟蹤我的男人。

「你、你是上次那个……」

我拖着湿透的身子往后退。

咻──

锐利的小刀擦身飞过我。

似乎是灰发男子投掷过来的。我摸了摸脸颊，确认刚才掠过的触感，结果满手是血。我顿时铁青了脸，他果然是来向我索命的！

「你、你……是来取我性命吗？」

为求自保，我高举起戒指并进入备战状态。

「哈！蠢货，我是看泉里的水蛭吸在妳脸上，才好心帮妳弄掉耶。」

「咦……」

战战兢兢转过身，发现背后有一棵巨大古树，上头插着一只被小刀贯穿的水蛭。

所以我脸上的血也并非来自割伤，而是水蛭的血？

「咦？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刚才不是溺水了吗？」

「搞什么啊妳，连迷宫的构造都没搞清楚，就成功从『静谧之泉』逃脱了吗？」

「静谧之泉？」

男子「喏」了一声，伸手指向上方。

我抬起脸，看见上空并非岩洞的顶端，而是一片水波蕩漾。

难道我刚才穿过水麵，掉进这地方吗……

「我说妳啊，还真能在水里保持冷静呢。那是用来区隔第一迷宫与第二迷宫的『静谧之泉』，在泉里胡乱挣扎的话绝对无法脱身。只要静止不动往下沉，就能顺利降落在这座第二迷宫。那机关是『白之贤者』在远古之前所设置的，并命令外形化为水蛭型态的水之精灵看守，所以那片水里才会充满大水蛭。这些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情……所以妳早就知道了吗？」

「呃，不……」

我摇了摇头，然后重新望向上空的水面。

从下往上仰望水面，实在是很稀奇的体验。也只有魔法能造就这般奇景了。

身为【火】之宠儿的我，在水中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才顺利通过？这道理也令人百思不解。

「你也穿过那片泉水抵达这里吗？」

「是呀，没错。害我变成落汤鸡，还被吸了血，真够气的。本大爷最讨厌身子被弄湿啦，而且也痛恨水蛭。」

一脸凶神恶煞的灰发男把掉落在脚边的水蛭踩烂，同时用粗暴的语气发牢骚。

话说回来，总觉得他的说话口气有点耳熟。

灰发男子用刺探的眼神望向我，并把外套用力拧乾后甩了甩，豪迈地披上肩。

「不会吧……」

那件外套彻底吓坏了我。

是白色的主教长袍。

挂在衣领上的灰色圣带，正是梵斐尔教里高阶主教的象徵。

灰发男把滚落一旁的主教冠戴回头上，俨然凑齐了全套装束。不过，头冠上原本应该给人圣洁印象的面纱如今黏在脸上，似乎令他很烦躁。

他的表情还是与这身德高望重的造型兜不起来，反而带着邪恶之气，一蓝一绿的异色眼眸闪着锐利的凶光……

「所以，我问妳，本大爷的谆谆教诲有发挥作用吗？」

最后我总算恍然大悟。

「啊啊啊啊啊啊！你就是迪莫大教堂里的那个嚣张蛮横又没口德的主教！」

「妳这家伙，敢在德高望重的本大爷面前出言不逊啊。还有，不许用手指直指着别人！扣五分！」

「扣分？」

虽然搞不懂哪里被扣了什么分，但我的脑袋陷入一片混乱。

无法置信！这个一脸摆明绝非善类的男人是主教？

呃，虽然我也常被说有坏女人的面相，所以明白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啦……

咦？是说迪莫大教堂的主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男子无视一头雾水的我，手持着挂有吊灯的主教权杖，粗鲁地挥动着。霎时，吊灯亮起青白色的火焰，照亮周遭。

现在总算有余力确认周围环境，令我惊讶的是，这里与第一迷宫的构造大不相同。

四周是一整片宽广且昏暗的荒野，与德里亚领地有几分相似。

高耸的红杉树零星分布于这片大地，光源穿透上方水塘，形成一道道光束洒落地面。

「这里……是什么地方？」

「獃子，我刚才不就说了吗？这里是第二迷宫。卢内•路斯奇亚魔法学校的地底迷宫啦。」

「可是，这景色怎么看都是荒野吧，一点都没有军事堡垒该有的样子。」

「亏妳还是在魔法学校求学的魔女，适应性真差耶。扣七分。」

主教边掏耳朵边口吐恶言。

「卢内•路斯奇亚魔法学校是由多位大魔法师打造而成的魔法要塞，防御机能固若金汤。其中最难以攻陷的关卡，就是这座深达五层的地下迷宫──我曾听那家伙这么说过。」

……那家伙？

「第一迷宫是『盐岩迷境』，第二迷宫是『末路荒野』，指的正是这里。然后第三迷宫是『天空孤城』，第四迷宫是『镜面屋邸』，第五迷宫则是──」

不知他是语带保留还是真不知情，主教大人怪腔怪调地「呃～」了一声后说道：

「总之，地底有这五层各具特色且彼此相连的迷宫啦。我听说成功到达最底层第五迷宫之人，只有创立这所魔法学校的元老们而已喔。」

「……最底层是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噢，看来妳只有直觉还满準的嘛。加二分。」

我目前只理解到，自己掉进了共有五层的学园岛迷宫里的第二层……

「从刚才就不停扣分又加分的，到底代表什么？」

「自从妳被选为守护者之后，我就持续对妳进行监视跟评分啦。但从这反应看来，妳似乎毫无察觉就是了。迟钝得可怕的呆瓜，好啦，扣十分。」

「……」

才刚被夸奖直觉敏锐，现在又被贬成迟钝的呆瓜……

主教一甩不知何时已彻底乾燥的主教袍，伸出大姆指指向自己，同时露出威风凛凛的表情自我介绍。

「虽然有点迟，还是好心报上大名吧。本大爷叫耶司嘉，是高高在上的主教，受梵斐尔教国指派而来，同时也是负责检验妳是否够格担任守护者的审查官。简单来说，妳的命运就掌握在本大爷手上。咯哈哈哈哈哈！」

「……真的假的？」

我来不及吞回内心冒出的这个疑问，不小心脱口而出。同时还搭配目瞪口呆的表情。

耶司嘉主教露出邪恶的笑容继续说「我说的话假得了吗？呆瓜！」

随后他拿着权杖转身背对我，朝着荒野直直前进。

我也边运用自己的体温烘乾衣服与头髮，边急忙跟上前去。毕竟我可不想被独自留在这。

「嗯？」

我的注意力聚焦在主教手上的权杖头部垂挂的吊灯，里面亮着青白色的火焰。定睛一看，那簇火焰长着四肢，还有眼睛、嘴巴跟牙齿。

明明只是团火焰却狂暴地冲撞，彷彿快把吊灯弄坏了。

「这是……鬼火对吧？是魔物。」

「是啊，没错。威尔•奥•唯普斯──通称为『愚者鬼火』。自古以来便栖息于福莱吉尔皇国，在人类的聚落作乱。它们属于『魔物』的一种，不是精灵。」

魔物这东西，其实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识，因为路斯奇亚王国这里几乎不存在。

我把脸凑上去认真观察，鬼火便朝我龇牙咧嘴并发出「哈～～」的威吓声，还真有气势……

话说回来，他是守护者的审查官是吧？依稀记得尤利西斯老师曾说过，我的守护者资格好像会交由梵斐尔教国的使者来评断的样子……

此时，我猛然惊觉某个事实。

「难道您在王都接近我，也是为了检验什么吗？」

「妳总～算领悟啦，大獃瓜。本大爷原本想试试妳的实力，结果妳给我夹着尾巴逃跑了。那一次扣了五十分有吧。」

「……」

总归一句，他对我的评价不怎么好。

我也不求在守护者这个身分上得到多高的肯定，却对「被别人打分数」有种莫名的恐惧，想必是源自前世的可悲天性。

「所以说……主教大人，您出现在此的目的也是为了监视我？」

我眼神闪烁地瞥向主教，试着探探他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