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堂优乃没有想过拿自己和哥哥的关係与别人作比较。
虽然被前辈伊泽启太煞有介事地揶揄成「你们快结婚吧?」,但优乃自己觉得,自己和哥哥只是一对不好也不坏的普通兄妹。
以前被自己当成方便的盾牌走在前面的哥哥,近几年突然派不上用场了,但优乃觉得这大概是自己成长了,也就接受了。不可能像某些家庭剧里那样变得很黏很黏,也并没有糟糕到想要举头望天的地步。不管多少次优乃都会说,自己和哥哥是一对非常普通的兄妹。
可是,正因如此——五月十九日,星期二。
「我今天要早点出门」
虽然觉得「诶嘿♪」这个拟声词绝对是幻听,但在早晨的餐桌上哥哥突然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优乃头一次产生了与看到冰海精灵捕食场景时相同的战慄。
「……怎么了?难道一大早就阴谋要找那丫头幽会?」
「你、你说什么傻话……这怎么可能」
优乃勉强忍住怒火问了出来,可身穿私立叶乃宫学园制服的那家伙差点将正在喝的味增汤喷出来,这个举止所表现出来的可疑成分,诠释着他已被看穿。
不思悔改——优乃咬牙切齿的心想。昨天也回得相当晚,明明刚被妈妈狠狠地修理过,却完全没有反省的样子。
「哦,就是那个么?小秋传说中的女朋友么?真想带回来让老爸也瞧瞧呢」
「嗯,对呀。小兔崽子下次把人带回来吧」
「……这种全是怪人的魔窟,才不会带。还有老爸,别用那个羞死人的爱称喊我,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还有老妈,别用小兔崽子喊自己的儿子啊」
保护过度而软弱的爸爸,牛气冲天的妈妈。与哥哥一脸为难作答的样子形成对照的两人。在优乃看来,这实在不是有趣的发展。——真是的,我家两老真没用。
优乃在昨天将哥哥交到女朋友的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并大肆进行散播,结果,爸爸妈妈却「孩子他妈,要煮红饭了!」「哈、哈、哈,简直是奇蹟」连家庭会议都没开就开心起来。优乃也觉得这现象很奇怪,在这头等大事面前非常狼狈。
「爸爸妈妈都搞清楚了么?不是简单的女朋友,而是未婚妻哦?这种大事哥哥没有和我们这些家人谈过就自己做主了哦?」
「不,都说未婚妻的事是你误会——」
「小秋(笑)闭嘴」
哥哥的脸抽搐起来。感觉真棒。就在优乃这么想时,坐在优乃右边的一家的顶樑柱伸出手胡乱的抚摸优乃的脑袋。被当成小孩子虽然有些遗憾,但只有一只手的爸爸专程彆扭着身体伸出了右手,优乃无可奈何,坦率的任他抚摸。
「哈哈,优优还是老样子粘哥哥么。没事的,用不着担心,小奇不会不理你的。所以,别闹彆扭了」
「不、不是……刚才优优是喊谁!?我么!?」
爸爸频繁的变换对孩子的爱称。哥哥也「……小奇么」变成远目。
「反正还年轻,只要别给我添麻烦,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只是别让女孩子哭泣。如果弄哭,我就让臭小子你嚎啕大哭。知道了么?」
健谈的妈妈一边展露她豪迈的吃相,一边如每一次一样装腔作势的进行训诫。这话虽然很中肯,但对她的话最好还是保留一半。
「……所以说,没说的那么夸张啊。老爸老妈也太唠叨了啊」
「哼,谁知道呢。哥哥基本上——」
「优优(笑)闭嘴」
火大。
哥哥照他说的一样,先走了。从他离开的方向看,果然是想在去学校之前先到那个转校生的家——那个大屋去一趟。儘管非常想跟在后面,怎奈优乃今天值日。所以无可奈何只好一个人去学校了。
撇开妹妹和女人幽会的混小子,去死好了!——走在路上,优乃对哥哥破口大骂。
优乃不久到达了叶乃宫学园,这时几乎没有学生到校,在静悄悄的初中部校舍内前进,登上二楼的时候,突然发觉忘记到办公室找班主任拿日誌。不过,这种事随他去好了,之后再谈。优乃立刻转换思维,打开了教室的门。
「早上好,优乃」
随后,本以为不会有人在的教室里传来了犹如泄了气的碳酸饮料般的问候。
「……奈拉?你怎么在?」
「一大早就开始漏脑浆了呢,优乃。和你是相同的理由哦」
优乃明白了。不管怎么说,她们是同桌。优乃值日的话,当然姓佐伯的奈拉同学也要值日。实际上,自己的挚友现在可能已经为之前的值日生善后了,黑板也擦过了。只不过,昨天分别的时候她有事,以为她今天可能不一定来学校。
「咦?那是怎么回事?昨天那通电话,结果不是什么大事么?」
「怎么会,是足够重大的事。拜其所赐,我可是睡眠不足哦。看,黑眼圈」
说完,她指向自己的眼睛下面,但那里如积起的初雪一般乾净。还是老样子,一本正经的开起了莫名其妙的玩笑,让人捉摸不透。
「工作如汹涌的大河之水正在猛增。这段时间,说不定要泡在文件的海洋中了呢」
「哈哈,亏你还能来学校啊」
「因为我全都推给村田先生了。虽然被说教,有一大堆只能由我来做主的要事,但终归只用盖个章,不暴露的话就不成问题」
超轻鬆呢税金小偷,奈拉竖起大拇指。好,就当没听见吧。
「优乃那边怎么样了?之后哥哥那件事」
「哎~……感觉微妙的变成吴越同舟了,家人靠不住啊」
「原来如此。状况似乎非常不尽人意呢」
「是呀,因此积累了大量的精神负担。我,可能快要倒下了」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哦。真可怜」
真想揍上去。
不过,优乃将书包扔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捲起袖子迅速投入到了工作中。话虽如此,奈拉已经大致做完了,剩下能称之为工作的,就是给花瓶换水了。日誌也已经好好的放在讲桌上了。
可是,在拿花瓶要走出教室的时候,优乃突然想起来,向身后转过头去。
「哦,对了——奈拉」
轻轻呼喊。站在黑板前集中粉笔灰的她,就好像在阳光中独自沐浴着白银之雨,头髮闪闪发光,「什么?」微微倾首。
优乃说了出来。和平时一样,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欢迎回来」
「……是,我回来了」
这里是校舍。对于自己这些学生来说,这是日常的象徵。只要穿上制服,不论谁都会成为这个小小世界的一员。即便真实身份如何不同的人,也是一样。
优乃想让学校儘可能长久的成为奈拉能够回来的地方。
〇
「喂,卓巳!看了昨天的新闻么!?」
「过」
「呀嚯,惯例来了!那么,真崎呢!?」
「换」
换!?刚一进教室便吵吵嚷嚷跑过来的伊泽启太听到燎冷淡的一句话,果然吵吵嚷嚷的叫了起来。她似乎仅用昨天一天就迅速成为了应付损友的大师。
「另外,别用我的姓来叫我,我昨天没说过么?伊泽同学」
「哎呀,是这么说过……不过,对女生直呼其名还是有些抵触嘛」
「是么。那赶紧别找我说话了」
「喂,卓巳!这女人为啥每句话都带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摇我——卓巳在心中如此回答,在座位大半已有人落座的教室里,注意儘可能保持自然的走向自己的座位。
卓巳因为昨天那件事,被周围好奇的目光所注视,很烦。都说八卦三五天就会淡漠下去,只盼班上的大家能够早些恢複冷静。
卓巳叹着气坐了下来。随后,戏弄般的声音从头上降下。
「真少见啊?玖堂竟然卡着铃声进班」
班长,深遥绫子别有用意的眼睛透过眼镜的透镜俯视下来。面对她一如既往的那张背叛了严肃容貌的亲切笑容,卓巳回以苦笑。
「和总是调动大人物出马的启太比起来,要好上不少吧」
「嗯,也对。不过——」
意外配合的班长,用眼神指向仍旧不断对答的燎和启太,
「和传闻中的转校生一起上学是怎么回事?总感觉,是不是有些下流?」
「你白痴么。我只是今天早上有事,先去了趟洛洛家才过来的」
「嗯?那么,你们直到刚才都还三个人在一起?」
啊。——卓巳点点头。和初中部的洛洛特,自然在走进校门之后就分开了。
「既然如此,就更不纯洁了。竟然和未婚妻,还有代替未婚妻监护人的人同时……即便是我,对通吃也不敢恭维哦。这可是在脱离人道哦,玖堂?」
「抱歉,我完全跟不上你说的话。……话说,通吃?」
莫名其妙。不过这种事,一定不能深入思考吧。
此时,燎的黑髮摇摆着,向卓巳走来。应该是来把包放自己桌上的吧。这两天实在没有办法,实在还没习惯看她穿制服的样子。
「早上好,绫子」
「啊,早上好,燎」
从昨天开始,这两人已经是相互直呼名字的关係,看样子相当投缘。卓巳突然觉得在意,向燎的背后确认一看,启太不知为何倒在地上。
「伊泽好像死了呢?难道燎已经试过那个了?」
「是的。拐弯抹角的应付也挺麻烦,所以照你所说尝试了一下『教育』」
「啊哈哈,领会得真快呢。爷爷的话很了不起吧?」
她们正进行着某种危险的对话。教育即体罚,说过这话的绫子祖父,无疑是经历过战争的人。再听下去只会觉得恐怖,于是卓巳改变话题。
「——话说,启太那么吵,究竟想说什么?」
「谁知道呢。不过昨天劫机的新闻好像让他兴奋起来了」
燎兴緻索然的回答。明明是当事人却如此厚颜无耻。绫子对此回应
「啊~,好、好。是昨天波音747的事呢。最初误以为是恐怖袭击,大家都变了脸色,最后犯人消失无蹤了,很有超自然色彩吧?据说,乘客和乘务员没有任何人记得犯人的长相呢」
「……等等,没有任何人记得犯人的长相?」
这里面肯定有蹊跷。燎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可怕。
「是啊。话说,电视上还没有报导?网上已经之吵开了。有说好像是集体幻觉,是燃料中使用的某种成分……」
卓巳几乎已经没有去听绫子的话了。因为中途,他已经立刻明白了情况。
这是隐蔽工作。由于那是将对人类世界的,而且将对现在的日本造成巨大影响的事件,各个立场的大量想法相互纠缠,甚至无法判断是谁干的。可是,这明显是对昨天乘坐航班的人的记忆进行了操纵,而且对各媒体进行了情报规制。
「但不管怎么说,感觉这种事实在扯不到我们头上呢。飞艇也没有坠落到我们居住的街道上,就算突然告诉我有恐怖活动,感觉完全还是虚无缥缈呢」
「……也对、呢」
这才像长期远离战争的这个国家的人,说话的样子非常悠閑。
不过,卓巳知道。对于现在的日本,特别是对于这座羽羽根市生活的人来说,恐怖主义断然不是遥远的威胁。预定在建设中的FairyGarden中召开妖精乡的首脑会议的现在,类似上周的飞艇坠落以及昨天的劫机的事件,随时都会发生。它来得毫无预兆,任何人都有可能轻易的捲入其中。
「——卓巳,你在发什么呆?因为低血压,脑袋里面哪里出故障了么?」
被燎若无其事的喊到,卓巳从不知不觉沉入的思考中浮了上来。向站在身旁的她抬头一看,只见她如平时一样一脸冷静,可唯独双眸有些严厉。
别因为这种程度就乱了方寸——卓巳感觉被她无言的斥责了。
「……别说傻话。这怎么可能啊。而且我并没有低血压」
对,不用说也能明白。不,是必须明白。
因为走在洛洛特身边,就是这么回事。因为一定要有根据情况,即便踩在洛洛特亲手铺下的牺牲之上也要前进的觉悟。
因自己立足点的脆弱而产生的战慄,因对手的强大而产生恐惧,都为时已晚。
「……问题堆积如山呢」
不久,铃声响起,燎和绫子回到自己的座位。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里,开始早班会。
可是,卓巳将周围的一切排除在外,此后,在思考的汪洋中越潜越深。脑海中浮想起的,是不久前在亚特雷亚公馆对话过的,脱离的<IT>少女的事——我们面前,又堆积起了非常奇妙的新问题呢。
〇
<半身>,绪原拉丝忒尔曾经的故事,并不是非常长。
「——也就是说,总结起来就是这样么?」
说完之后,接待室一时被沉默笼罩。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坐在拉丝忒尔正对面的卓巳。卓巳心想,在这样的情况中,负责首先抛出话题的角色应该由自己担当。
「你在十年左右以前和主人一起来到了日本。可是七年前,你的主人——艾丽卡·绪原被人杀害,你变成<半身>。之后的七年里,你一直在这幢大屋的屋顶密室里吃了就睡,过着非生产性的逍遥自在的生活,是么?」
「啊、是、呃。没错、不过」
拥有栗色头髮和榛色眼睛的她吞吞吐吐的不断点头。她手忙脚乱,与直到刚才都在毫无感情袒露自己过去的少女判若两人。究竟哪一种是她真实的面貌,如今难以判断。而此时,拉丝忒尔的眉毛突然塌成八字。
「是对的没错,不过……那个,总感觉,最后面的话是不是带着一些恶意?」
「是你神经过敏了」
卓巳决定了。不过,只是话里带上些恶意而已,还希望能够谅解。不管怎么说,在这几个星期里,遑论洛洛特和燎,就连频繁光顾大屋的卓巳,动向也被眼前的少女滴水不漏的监视了。卓巳身旁,也就是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叉着手的燎,从一开始就火冒三丈的理由也十分清楚了。
「……哼,侵害他人的私人空间也得有个限度呢。你要怎么赔我?我这一肚子火正没处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