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感觉,听到某处传来麻雀的鸣啼。
接着认识到的,是刺透鼻腔的酸臭味。拉丝忒尔不由想背过脸去,此时突然蹙眉。因为感觉脸上传来了坚硬的触感。意识缓慢清醒过来。
全身上下都好痛。不知为何,手似乎被绑在了背后,因此身体无法动弹。周围十分昏暗,自己被扔在的地方,恐怕是油毡地面。只将脖子抬起打量四周,疑似仓库的狭窄空间映入视野。
「……呃、我……」
因为刚刚醒来,脑袋里还很朦胧。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
「Hee Haw。似乎注意到了呢」
忽然传来声音,拉丝忒尔转过脸去。昏暗的另一头,在搁在墙壁的纸箱还是什么的上面,坐着一个人。凝目而视,立刻明白那是何人。
「!」
确认到对方的瞬间,拉丝忒尔发动了恶作剧。任由愤怒驱使的,做出冲动的行动。
可是,丝质的礼服四处伸出的好像触手一样的花边群违背了自己意志,一动不动。拉丝忒尔愕然的张大双眼。
「没用的,Miss白妇人。很不巧,我已经将你得意的『织艺』封住了」
坐在纸箱上的人影——艾略特·基加侖愉快的这样告知道。
「封住了……」
拉丝忒尔獃獃的嘟嚷着,艾略特无言的用下巴指了指。拉丝忒尔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自己的脖子上套着一个坚固的好像项圈的东西。
「你一直在人类世界生活也难怪你不知道。这东西叫『抑制环』,有封印恶作剧的效果。本来是对妖精使使用的,将<IT>的显现抑制住」
唯一的武器被夺走了——拉丝忒尔一边对这个事实咬牙切齿,一边四下张望。
情况的大致理解了。自己在那个地下酒吧对他发动攻击,然后恐怕是输掉了。由于当时非常拚命,记忆很模糊,但最终应该是晕过去了。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似乎被带到了别的地方。
「这里是……?」
「嗯?啊,太黑了不明白么。不过已经天亮了呢」
艾略特站了起来,将手扶在附近的墙壁上。窗户上有应该有窗帘,随着沙的一声,阳光射进房间内。周围的黑暗被一扫而空。
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的拉丝忒尔,对接下来露出的情景,惊呆了。
关于自己所在的地方,不对。说到这个,果然如最初所想的一样,是个平淡无奇的仓库。但令人吃惊的,是窗外的景色。
窗户设得很高,无法尽览外面的情况。只不过,从窗框中透出的轮廓连接着巨大的吊篮,更胜雄辩的表现着这里是什么地方。
「昨天几名同伴被抓了。藏身处已经不能用了。于是,就藏进了为防不测的备选藏身处」
艾略特耸耸肩,一边讲述一边在堆积的纸箱上重新坐好。
「拉丝忒尔小妹妹,感觉怎么样?仇人近在眼前却束手无策是怎样的感想?」
拉丝忒尔对问出无聊问题的对方投去愤怒的目光。可是艾略亚特就好像对拉丝忒尔的愤怒感到痛快一般,发粘的笑容愈发加深。
「哈哈,还不赖。像你这样不分立场的垃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让我心潮澎湃哦。我喜欢值得去驯服的猪」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对方的胡话与自己无力快要哭出来,拉丝忒尔的声音自然而然的变得混乱。
「杀了我不就好了!反正在你看来,<半身>都是虫豸吧!?那你赶快杀了我,让一切都结束掉不就好了!」
「杀?饶了我吧,太暴力了。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艾略特站起来。然后他走近过来,用手指抓起拉丝忒尔脖子上的那个抑制环。他的脸强横地抽搐起来,带着疯狂之色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盯过来。吐出的温热气息,明明没有臭味,却让人联想到鬣狗的口臭。
「有很多人喜欢把<半身>当做宠物呢。所以拉着项圈拿去拍卖的话,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不过,你就不一样了。拿着艾丽卡·史坦泽·欧哈拉博士的前<IT>,只是赚点小费的话就太可惜了吧?」
「……你昨天也说过类似的话呢。这究竟什么意思」
「嗯?」
「我是艾丽卡的前<IT>……究竟什么意思?」
艾丽卡是极富盛名的研究者。因为她的延伸,所以拉丝忒尔被赋予了价值——一般这么考虑,道理就能对上了。可是,为什么胸口那么躁动呢。
「哼哼,原来是这样么?还想从昨天开始话就对不上话,果然你一无所知啊。库嘻嘻……太可口了呢」
艾略特的相貌,防腐烂掉一般扭曲,就好像看着接下来要上吊的人一般,然后用这份凄惨取悦的品行恶劣的笑起来。
「啊,没问题没问题!差不多也该揭幕了!不过在此之前,首先好好地享受一下你的绝望也不错!其名响彻四海,艾丽卡·史坦泽·欧哈拉!她的罪与你自己的价值,你应该正确的了解!」
问出了不该问的问题——为时过晚的理解,伴着痛楚,慢慢蚕食拉丝忒尔全身。可这一切都一切,都是马后炮了。
〇
五月二十一日。天气晴。气温相比同期一般。白天似乎会升温。
这是决战的星期六。时间为十二时将近。站在羽羽根市市政大楼前的洛洛特抬起看手錶的脸,向身后送她来到这里的燎转过身去。
「那我该去咯?拉丝忒尔小姐的事就拜託了。也跟卓巳说一声哦?」
「好,我知道了……不过,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么?」
「没事的没事的。燎操心过头啦」
诶嘿嘿,洛洛特为了让燎放心笑了一下之后,缓缓穿过市政大楼的正面玄关。
心情就像準备上场的相扑力士。虽然没有观众,但赌上的东西远比优胜更有价值。绝对不能输——洛洛特鼓足气势,走过走廊。
赛场就在前方。敲门之后,另一头如扔出来一般应了一声「请进」。洛洛特轻轻颔首,打开门,气势逼人的踏入市长室。
在前方严阵以待的羽羽根市的大横岗,已经準备万全的样子。(注:横纲为相扑力士的最高级称号)
姿势与前天相同,也是扣着手指托着下巴。可是,她今天穿着翅族的正装,以一身秀丽的礼服隔着办公桌,小而端庄的坐在另一头。白皙的眉毛还是老样子无色通透。不,毋宁说她看上去,面具比平时戴的还要牢固。
洛洛特今天也是礼服,于是她揭起裙裾,首先以淑女风貌打了声招呼。
「Hee Haw,奈拉。我按照约定过来揍你咯?」
「Hee Haw,王女。你将成为我反击下的不错的饵食」
奈拉也站起来,以相同的动作优雅的进行回应。洛洛特放鬆的微笑起来。
「总感觉奈拉今天气势十足呢?难道是认真模式?」
「对,因为这是关乎能够将你赶出去的背水一战。虽然麻烦但也无可奈何」
「啊,直拳已经来了呢。我也可以撒盐跺脚,开始虚晃了么?」
「……个中差别我还是知道的,拳击和相扑似乎是不同的格斗技哦」
奈拉獃獃的说道,转移到用于接待的地方。
「可是,没想到你竟然会独自前来。很刚毅。你有认识到自己被人盯上了么?」
「嗯,有那么一点呢。可是你想,既然到这里来了,也就能放心了吧」
今天早上,卓巳说过。昨天刚刚发生那种事,作为城市要地的市政大楼自然应该会加强防备。然后奈拉是翅族,独自拼搏维持着城市治安,既然如此,她身边的妖精使很可能一定高手如云。
「所以我『只要今天一整天待在市政大楼就没问题了』呢」
「——原来如此。哥哥可真难对付,竟然让我来保护他的女友」
很帅吧!——洛洛特试着徵求同意,可不知为何得到了一张微妙厌恶的脸。洛洛特觉得刚才是在害羞,所以没怎么在意,隔着长桌在奈拉正面坐下。
「茶请自己随便用。不过今天只有焙茶」
「谢谢。话说,村田先生不在么?为什么?」
「和你今天没带哥哥和真崎同学的理由,大概一样吧」
「啊,是这么回事啊。阿瓦隆的部队似乎从一大早就手忙脚乱的样子,大家都不容易呢」
此时,奈拉的目光变得险恶。于是洛洛特在心中暗自吞了口口水。
「……身为事件元兇的你,有脸说这话么」
「我姑且也在反省哦?现在也在给大家添麻烦,也对不起优乃。而且接下来还会闹得更加天翻地覆」
「你如果真有在反省,你就应该放弃你那套『恶党过家家』」
「哇,『过家家』么……今天奈拉比平时还要毒舌呢」
「我说的没错吧?金枝玉叶的小丫头竟然主张匡扶世道,这种话有谁能听进去。你在阿瓦隆虽然被视作危险,但不可能得到任何理解吧?」
完全正确。不论洛洛特将社会的扭曲阐述得多么透彻,妖精乡的居民在感情上也只会进行否定,不会去理睬。虽然将策略转向攻击性转型后达成了几项目的,可即便如此,出现的赞同之人依旧寥寥无几。
周围虽然扭曲,但这就是大家的『普通』。然后,任谁都不会重新审视自己的应有形态。即便彻悟到停滞的世界不久将会毁灭,依旧如此。
「——嗯,所以怎么说呢。我想成为一面镜子」
「?镜子?」
奈拉睁大眼睛。洛洛特将双臂极力的展开。
「对,就是这么一面大得荒唐的镜子。而且,是让白雪公主也大吃一惊的『魔镜』呢」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竟然要化身童话,难道失心疯了?」
「才不是!真是的,听我说哦?那面镜子,最初只是一面只能将东西的存在形式原原本本映照出来的普通镜子。可是真正在施加魔法之后,照这面镜子的人感觉到『啊,变成这样也可以啊』,渐渐变成自己理想的形象。——如果有这样的一面镜子,奈拉怎么看?」
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奈拉抬起手扶着下巴,没多久开口
「……总之,你想说的就是这个么?现在妖精乡没有比较的对象,然后那个对象就是人类世界?」
「嗯。妖精乡啊,现在长期原地踏步的原因呢,自然在于翅族们的专横,大概没有别的问题能成这个的竞争对象呢」
因为没有竞争对手,所以既不会萌生嫉妒也不会产生克己之心。自己无法客观的进行分析。闭塞的社会将遥远的外界时事当做下酒菜,仅在同一个地方不停打转。恶性循环。
「人类世界基本不知道翅族。可是一旦知道,一定会对不同文化的产生兴趣。其中技术性的差异,也将燃起对抗心」
「这样一来,妖精乡即便顽固也会不想被追上而拚命奔跑,是么?……真是简单的思维呢,王女。与其一本正经的努力追赶别人的背影,乾脆下绊子更加轻鬆,这种世界至理,你不知道?」
奈拉所说的是武力冲突的可能性。洛洛特大大摇头。
「所以我今后才必须增加力量。不依靠阿瓦隆王女这个头衔,只靠我自己得到与世界分庭抗礼的力量。不过,首先需要实绩。由于首脑会议的关係受两边世界瞩目的这座城市,就是一个闪耀的舞台」
「……换而言之,这就是你的『答覆』么?」
奈拉回答。前天在这个地方提出的,给洛洛特能够犹豫的家庭作业的解答。
洛洛特微笑起来,将奈拉也已应该预想到的那句话,明确的说出口。
「嗯。非常抱歉,我要回绝奈拉的要求。我要为了我的野心,留在这个城市。就算我的个人主义还会让什么人受伤,我还是会这么做」
〇
「——到头来,接下来该怎么办?英格威」
夏农突然这么说的时候,是在靠在了长椅上后差不多挨过一个小时的时候。英格威以毫无干劲的眼神看向身旁的搭档。
「噢~噢~,久违的声音呢。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打算说话了呢」
「因为……一般都是你来解说不是么?」
意思就是,在英格威开口前,夏农只是一味的等着。这种麻烦事,真受不了。英格威哼了一声,像殭尸一样无力的靠在了长椅的椅背上。
英格威和夏农现在身处羽羽根市商业街的一角,是埋藏在林立的高层大楼的缝隙间,一个小小的休憩之所。
只有喷泉还有几张长椅,另外就是数量不敢恭维的几棵树,就好像害怕被叫做公园一般,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大概是城市为了把从国家那儿拿到的余钱投掉而硬是弄起来的吧。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接着,英格威隔着喷泉飞沫创造出的彩虹,向建造在对面的白色外壁的建筑物抬头看去。是一幢诚然一副中坚企业的风貌,周围看上去多少有些逊色的建筑。社名忘记了,但知道那是卓巳父亲工作的地方。
「……竟然来这里看守究竟有什么意义?」
「最开始不就说,艾略特那渣蛋大概这次打算突袭这里哦,听说」
当然,没有确切证据。不过鑒于艾略特的目的,果然下次非常有可能盯上卓巳的至亲之人。在几个候补之中选择『这里』,是因为有阿瓦隆先遣队暗中担当卓巳至亲者的护卫的情况,可以利用複杂的地形进行逃脱。
「那么,如果真的发动突袭要怎么办?妨碍艾略特?」
「你傻呀。我不爽那家伙的做法,但也没道理帮着卓巳」
「啊啊啊,搞什么,莫名其妙!那为什么要来这里!?」
夏农胡乱的挠着洋红色的头髮,口气越来越烦。
「说到底……为什么昨天那件事之后没有修理艾略特?的确有种不祥的感觉……但两人一起上,应该小菜一碟不是么!?」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带着与艾略特的不和却旧继续执行委託这件事,是让她最不爽的地方。英格威从鼻腔深处呼出一口气。
昨天艾略特将那个<半身>击败后,英格威留下一句「后面我自己处理」离开了那个地下酒吧。夏农和波比卜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是重新思量之后不想和那家伙相互厮杀了。
「而且,波比卜又没有联络了……竟然放着令人火大的家伙,继续接受工作,完全不像你的风格不是么?」
「才不是。我们要是回绝了那渣蛋的工作,我们到日本来之前的报酬不就没有了么?而且昨天的<半身>也好,艾略特那混蛋一定还藏着别的秘密。不留意那家伙就行动,实在很不妙」
这个意见很成熟。说出这番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英格威接着说道
「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我们专程抢在艾略特前面,做出这样像被解僱一样的老爹的行为,卓巳那家伙会如何行动。我很好奇这个」
「???<比翼骑士>如何行动么?」
英格威笑着回答了对夏农直截了当的疑问。因为回想起昨天从波比卜那里听说了卓巳和艾略特的对话——手机的通话记录。
卓巳发火了。虽说是第三阶位的状态,但在飞机上之中冷静的玩弄自己的那个男人,在家人遭到毒手之后会静静地暴怒。
明明只是单纯播放记录而已,那时的英格威却莫名的感受到让他毫毛根根倒竖的寒气。于此同时,也感到了久违的强烈昂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