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天色未明的学校走廊反射出逃生出口的绿灯微光。
我走在走廊正中央,两旁站满了战斗型的军团。动也不动默默站在身旁的它们简直像极了试胆大会上的背景。走在这里的心情固然紧张,但现实感也因此减弱。失去了白天的喧闹声的学校,不由得让我误以为自己来到了异世界。
在这寂静的黒暗之中,就只有我们班位于六楼的教室灯光还亮着。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
留意着穿在身上的连帽外套口袋以及腰包,我从后门踏进了灯火通明的教室里。
「等你好久了,〈我〉一直相信你会回到人家身边。」
艾莉丝微笑着站在教室中央,像是欢迎我似的张开双手,背后四片翅膀就像配合她的心意般摆动。
要求在教室碰面的人是我,但这里却意外的只有艾莉丝一个人,不见其他军团的蹤影。我想原因大概就是她想独自享受这段两人重逢的时光吧。
「不过,你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呢?」
「接下来我就得捨弃人类的身分待在你身边了,所以只是想在充满回忆的地方跟过去诀别罢了。」
为了不让自己太接近艾莉丝,我在她三公尺外的距离停下脚步。
「回忆啊。但话说回来,你放弃得真是早呢。」
「谁叫你手上有人质,我也拿你没办法吧。」
「嘴巴上是这么说,但外面现在怎么会闹成一团呢?」
「因为我哪知道你们会做出什么事呢,为防万一就让附近居民去避难了。」
在我走进这间学校的时候,玫瑰便发动了利用受体构成的避难魔法。在凌晨这段时间,新宿周围的人潮不会太多,看来疏散所有人前去避难应该用不了太多时间。
「真是的,〈我〉这么没信用啊。」
「谁叫你尽做些破坏信用的事情呢。」
简直是闹剧一场。艾莉丝大概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吧,可是艾莉丝说她想和我玩玩,很期待我下一步的行动,而她完全瞧不起我们。所以,在弄清楚我的目的之前,她一定会放任我为所欲为。我的预测最后果然没错。现阶段,艾莉丝并没有出手妨碍居民避难,一切都照着计画进行。
「你把春野怎么了?按照约定应该是用我来和她交换吧。」
「那个女人真有这么重要?」
「当然,她是我重要的青梅竹马。」
我坚定地说完后,艾莉丝歪着头露出了无法理解的神情。
「青梅竹马……我完全搞不懂你们的想法,这算是你的喜好吗?你之所以会执着于春野这个〈青梅竹马〉是因为她满足了你的需求吗?」
「……军团这种生物还真是无趣呀,你们就只有这点理解能力吗?」
「是吗?〈我〉倒觉得这里的人类无聊多了。明明就是社会性动物,却因为强烈的个人意识无法统合成一个整体,但又不认为突出的个人表现是件好事。实在是难以理解,光看就觉得难受。」
艾莉丝叹息似的说完后,又以陶醉的眼神望着我。
「啊,葛见和那些人可不同喔。你有不受他人左右的意志和行动力。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没有特殊才能的凡人,但后来仔细想想,魔法以外的才能对〈我〉而言根本没有意义嘛,最重要的还是你的心不是吗?」
她真的是在称讚我吗?我无视这般令人火大的讚美向她问道:
「强烈的个人意识又怎么了?军团难道不像我们一样拥有个体意识吗?」
「她们都是分身嘛,既是姊妹也是僕人,还能共享一定範围内的意识或资讯,任何决定都是以高阶军团的意识为优先考量,同族之间也不会起争执,你难道不觉得这很优秀、很有效率吗?」
「你们不是得靠侵略其他世界才能存活的生物吗?这算哪门子的优秀啊?」
「因为被侵略的一方才是低等生物嘛,如果你要成为〈我〉的丈夫,就必须好好理解〈我〉到底有多完美才行啊。」
「春野在哪?」
我打断了这没完没了的对话问道。艾莉丝随即看着教室前方说:
「她啊,早就在这里了。」
话才刚说完,两只战斗型军团便打开前门将春野带进教室。
「贱贱!」
春野见到我,便带着分不出是愤怒或是绝望的神情大叫: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逃!不要管我不就没事了吗?」
「我的个性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可是──」
「玫瑰也同意我这么做喔,她也不想丢下你逃跑。」
「玫瑰她……?」
艾莉丝无视喃喃自语的春野,歪着头说:
「葛见,放走这个女人又能怎么样呢?该不会,你还指望她这个战力吧?你觉得凭她就能赢过我吗?地底下还有很多能够作战的孩子耶。」
「用不着你说,我上次就看出来了。」
「再说,要是没有〈我〉养着,你们早晚会饿死街头喔。」
「就算要死,我也想让她们死在同伴的身边。」
「同伴是吗……?」
艾莉丝髮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地叹道:
「你们这些人类明明各有各的价值观,但同时又有奇怪的共同意识呢。」
艾莉丝伸出她那带有金属光泽的尖锐指尖,轻抚身体左右两侧被军团压制住的春野肩膀,笑着说:
「还是算了。我要杀了她。」
指尖随着她轻快的说话声刺进了春野的左肩。
「住手!」
在听见春野微弱的哀号前,我脸色苍白地对她咆啸。
「哈哈哈。葛见,我好喜欢你现在的表情喔。」
艾莉丝开心地嬉闹着。春野瞥了她一眼,瞪着我说:
「贱贱,如果要我当你的包袱……」
「哎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呜!」
刺入肩膀的指尖深入她的体内来回搅动,随后像是要抠出肌肉般抽离她的肩膀。春野紧咬牙关忍住这份痛楚,不让我听见她的哀号。
「我呢,应该对收到惊喜没什么兴趣,反而比较喜欢製造惊喜呢。你们的杂誌上也有写喔,想要欺负心上人的情绪就是指这种事对吧。」
艾莉丝张开双手开心地转了几圈,淡紫色魔法粒子也随着她的舞动四处飞散。
「好棒,实在是太有趣了。就算〈我〉不知道你下一步的行动,但最后蝶蛹里的所有生命全都无法逃离〈我〉的掌控,即使是一只虫子也不例外。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到头来都是白费工夫。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好开心喔。只要想着自己正掌握着心上人的一切,感觉真的很幸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呢。好想赶快和你结合喔,洗脑这种技俩太无趣了,人家想要让你直接屈服在〈我〉的脚下。充满障碍的爱情才火热,有点叛逆的男人才有趣呀。结合之后,你每天只准对〈我〉说甜言蜜语,你的眼里也只能有〈我〉一个人──」
「闭嘴,你说够了吧!」
我从口袋里拔出手枪对準她,接着拉开击锤。艾莉丝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
「什么?这就是你的底牌吗?」
我手上这把枪并不是葬花少女的武器,而是外观圆润浑厚的小型左轮手枪。是和玫瑰她们一起进入蝶蛹,并在战斗中牺牲的士兵们随身携带,只能击发一般子弹的普通手枪。对军团而言,这种枪的威力大概跟空气枪差不多吧。
「用那种东西是伤不了〈我〉的喔。〈我〉好像对你有点失望了呢。」
「也许吧。」
说着,我便把枪口对準自己。枪口的金属触感抵着位于脖子和下巴之间的颈动脉。
「即使对你们没有用,但我只要一枪就没命了。」
「你想做什么?」
「想要我的话,你就得照我吩咐的做。好了,快点让春野过来我这里。谈判要是破裂,我就会立刻扣下扳机,这么一来伤脑筋的就是你们了吧。难道你们还想再花几十年等剩下的人突变吗?」
无论是真是假,至少艾莉丝就是把我视为成功突变的人类,现在对军团来说,我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我的命可是相当宝贵的。
艾莉丝的眉毛抽动了一下,眯起巨大的双眼兴味索然地盯着我。
「你的反抗很可爱,但如果只是为了这个女人就太无趣了。」
「还不快点照办,要是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枪枝走火呢。万一发生这种事,对我们两个来说都不是闹着玩的。」
「……真拿你──没办法!」
艾莉丝咂了咂嘴,接着就抓住春野的手像人偶般把她丢了过来。
「还给你就是了。」
被她抛出来的春野身体从半空中摔向整齐的课桌椅,并在撞倒桌椅后倒在地上挣扎。教科书和笔记本从抽屉里飞了出来散落一地。
「春野!」
我将手枪抵在喉咙上,保持对周围的警戒赶忙跑到了春野身边,眼角余光同时瞄向她肩膀上深深的伤口。春野的肩膀应该是脱臼了,肩关节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可恶!」
「不用担心我。」
春野说着便径自将脱臼的肩膀推回原位。她纤细的手紧握瘦弱的肩膀扳回去,紧接着喀啦一声响起沉闷厚重的声音。在这个瞬间,春野低下了头死命忍耐强烈的痛楚。
「喂,你──」
「先别管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春野直接阻止急忙前来关心的我并问道。
「你应该有对策吧,像艾莉丝期待的那种对策,不然玫瑰不可能同意你这么做。」
「嗯。你还可以再进入死神模式吗?」
「……应该,不,绝对可以。如果有需要的话。」
她口气坚决凛然地说。
「OK。等我发出信号就一起跑,到时候你就趁机进入死神模式,没问题吧?」
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告诉她作战计画的详细内容,但她听完简短的说明后就对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接着微笑着说:
「就在贱贱身上赌一把吧。」
「你们鬼鬼祟祟的说些什么呀?葛见,东西已经还给你喽,承诺也全都履行了。你赶快回到这里来嘛。」
艾莉丝态度跋扈地对我招手。就在我狠狠瞪着她时,玫瑰的声音也传进我的耳里。
『大哥哥,第1阶段完成。现在正準备进行第2阶段。』
我没有回答她,只在心里点了点头。我还得再争取一点时间。
「至少也让我和我重要的青梅竹马好好道别嘛。我想这点度量你应该还有吧,女王陛下。」
「很可惜,就连〈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爱吃醋的人。所以,我可是很忌妒,很──」
艾莉丝伸出手指向春野。
「──不开心啊!」
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长。我立刻伸出左手挡下朝春野迎面飞来的手臂。飞溅而出的鲜血洒在我的脸上。
「别急嘛。」
我强忍着疼痛笑着说。艾莉丝的手指穿过我的皮肤刺进了骨头,就位置上来看,就算我的静脉和神经没事,骨头说不定已经被她打裂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就要一起生活了耶。」
「贱贱,别逞强……」
「春野就不要说话了,这是我和艾莉丝之间的事。」
保护你是我的职责,这点痛楚我还忍得住,所以──
「别插嘴。」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的话。
「葛见,你知道吗?〈我〉手上还有很多你所谓的人质喔,你想要人家把蝶蛹居民一个个杀掉吗?或许和你玩玩懦夫博奕也不错。你想开枪的时候就开枪吧,不过,王牌就是因为没办法用才叫王牌不是吗?一旦用上,你自己也完了。」
艾莉丝又将一根手指刺进我的手臂。
「凭你,是救不了任何人的。」
说完,又刺入了一根手指。
春野脸色苍白地紧盯着我的手臂。才刚说过要在我身上赌一把的她为了贯彻自己的信念,现在只能默默握紧拳头,眼睁睁看着我遭受艾莉丝的折磨。
从手臂上冒出来的鲜血正循着规律的节奏滴落在地板上积起一滩血池。我的眼角余光看着逐渐扩大的波纹,用力咬紧牙关。
还没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