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撑开眼皮,人造的白光射进眼中,让我不禁蹙起眉头。 
「这里是……哪里……?」 
我无法理解现况地呻吟。 
我为什么会躺在这种地方?在这之前我在做什么?摇了摇沉重的头颅撑起上半身,在床边坐在摺叠椅上的雪野与特露德两人脸色苍白地劝阻: 
「陆,不要勉强自己起来。」 
「嗯嗯。你应该还很累吧?在那之后才过了不到一小时而已,我看你就乾脆装睡吧。因为接下来有很多麻烦事。」 
两人都已经解除了死神化。在她们的背后,我看见丧葬局职员与鬼嶋脸色凝重地不知在讨论什么。这里应该是分局的医护室吧? 
「啊──……对了,雪野,你的脸没事吧?我记得你在休息室被揍了一拳。」 
对了,我和芬在休息室发生争执,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玫瑰已经帮我治好了……你还好吧?记不得刚才的事了吗?」 
雪野的手温柔地轻触着我的脸颊。 
「对喔……刚才军团出现了对吧……然后……我……」 
我忍受着头痛环顾四周。药品的气味与电子机械的轻微运作声,让我确定了这里并不是在梦中或死后的世界。 
──直到这时,意识才一口气恢複清晰。 
「芬没事吗?还有,这个地方……」 
舌头因混乱而打结。我掉进了神田川,在莫名其妙的洞口前方,那个光点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在我得到答案之前,医护室的门倏地敞开,有人步入室内。转头一看,三神大步来到我身旁,二话不说便拎起了我的衣领。 
「就是因为你……!」 
三神的表情因愤恨而狰狞,他抡起拳头挥向我。在击中我之前,我用手掌接下了他的拳头。管他是监察官还是出资者,我想不到我有什么理由得挨这一拳。 
不过,如果真有某种状况让他如此激动── 
「难道芬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见我发问,三神的表情更加愤怒。 
「要不是因为你碍事,我妹妹早就击杀军团了!」 
「……啥?」 
什么跟什么啊。与预料相距太远的回答让我不由得纳闷地歪着头,原本有些惊惶不定的情绪也像泄了气的气球乾瘪虚脱。 
「──她没事吗?」 
「我妹妹那么优秀,面对那种程度的对手怎么可能失误。像你这种人的担忧,也只会给我妹妹带来困扰而已。」 
面对那完全不讲道理的态度,雪野比我先动怒了。 
「早就击杀军团了?那又怎么样?渡鸦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 
她一个箭步挡在我面前,抬起头瞪向三神。 
「白峰的女儿啊。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我认为现在这是两回事。」 
两人互不相让地互瞪时,鬼嶋若无其事地介入两人之间打圆场。 
「不过实际上,救了您妹妹的也是渡鸦啊。水晶棺违反了命令擅自出击,扰乱战斗现场。就结果来看就是这样。」 
「就是因为这几个家伙派不上用场,我妹妹才必须出击,难道你看不出来?」 
「我个人是认为渡鸦等人的战斗行动没有缺失──」 
「少胡说八道了!那个怪物违背了不準让攻击命中地面的命令。这次事件,我一定会一五一十向委员会报告。包含那家伙的无能和危险性。」 
虽然破坏城市那件事确实我也有错,不过听这个男人指指点点就让我不爽。明明站在名为监察官的立场,这家伙的话语中却没有规範也没有正义。我忍着想咂嘴的冲动别开视线。这时,我突然发现伙伴中少了一个人。雪野在,特露德也在,为什么…… 
「……玫瑰她人呢?」 
听见我的自言自语,三神那张刻薄的脸咧嘴一笑。 
「野玫瑰必须为了蝶蛹解放作战负起责任。」 
「责任?」 
什么意思?蝶蛹解放不是平安落幕了吗?击倒了艾莉丝,核心也成功回收了。应该没有任何问题需要玫瑰去承担责任吧。对着眉头深锁的我,三神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双手抱胸斜眼看着我。 
「蝶蛹解放作战上是因为那家伙的魔法被察觉,才使得我方的行动被军团识破吧?那么召开审问会也是理所当然的处置。」 
「审问?」 
在场所有人之中面露惊愕的只有我。也就是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了吧。 
我回想起刚才出击之前,玫瑰展露的笑容。 
现在回想起来,那笑容是不是开朗到几乎不太自然?当玫瑰对雪野说「葛见哥哥就拜託你照顾了」的时候,两人之间的互动也许是另有含意? 
「玫瑰的能力的确一度被敌人察觉了。不过那样就必须让她接受审问吗?」 
「能力上的缺陷当然应该要彻底追究。虽然你们的报告书中没有提及,不过中枢突击战中失去四十名队员与一名葬花少女的原因,肯定就在那家伙身上。况且那次战斗后没有任何『人类』生还。『你们』写的报告书,根本不值得信赖。」 
这说法听起来简直像是我们几个都不算人类一样。 
「虽然就结果而言平安度过了生死关头,但我妹妹一度几乎丧命。因为派不上用场的废物使得有用的人才折损,这类状况绝不可以存在。寄生于组织内的废物,还是早点排除最好。」 
排除……? 
「……你在讲什么鬼话?」 
无法压抑的愤怒转变为嘲讽般的语气。 
「那边的,注意你的遣词用字──」 
三神皱起眉头。雪野与鬼嶋同样目瞪口呆,但我在任何人都来不及阻止前一口气快嘴说道: 
「在作战开始时根本就不知道蝶蛹内部的状况吧?追根究柢,问题还是在作战计画太草率吧?有人逝去确实让人遗憾也叫人心痛,但那是玫瑰的错吗?一开始会失败,原因在于相对于我方準备的战力而言军团的数量过多这点吧。况且玫瑰的魔法会被用在葬花少女的通讯上,就代表谁也没料想过会被敌人窃听吧?既然这样,应该负责的不应该是玫瑰一个人,而是作战的策划者吧?」 
我回想起在那走投无路的蝶蛹中,玫瑰对我坦承决定自爆时的表情。那欺骗自己对死亡一无恐惧的开朗笑容。为了拯救我,为了拯救蝶蛹的居民,她心中怀着那样坚定的决意。 
什么也没做的这家伙绝对没有资格污辱她的义无反顾。 
「而且最后还是因为有玫瑰的能力,才开创了打倒艾莉丝的可能性。你不是当事人居然说得出废物这种话。你的身分好像是监察官对吧,那有没有好好读过报告书啊?既然是你的工作就尽责完成啊。只待在安全的地方颐指气使的家伙,不要在那边用嚣张的态度去指责用行动拿出结果的人!」 
「随便你吼啊,怪物。因为那个废物的能力有缺陷使得作战遭遇障碍,再怎么找藉口这都是事实。」 
三神仍不改口,批评玫瑰是废物。那张脸上的浅笑让我忍耐溃堤,怒气直冲脑门。 
「喂!你给我──」 
「陆!不要受人挑衅。」 
雪野扣住我的手臂。愤慨一瞬间踩了剎车。然而告诫自己必须努力按捺的想法,被三神的下一句话彻底扫除。 
「我妹也真倒楣。为了救出军团的家畜而潜入这种地方,因为无能的同事差点丢了性命。」 
「你这家伙……!」 
「别这样,陆!」 
我推开想要拦阻我的雪野,从病床上跳下来拎起三神的领子。 
三神举起双手看似表示投降,但是脸上并无惧色,将那螳螂般的双眼眯得更细了。 
「提醒你,我虽然是从其他组织派遣至此的监察官,但立场理所当然在你之上。难道丧葬局这个组织的纪律鬆散到容许对上级长官动粗?鬼嶋部长。」 
「真是不好意思啊。」 
鬼嶋放低姿态微笑道歉。从那彷佛专职业务的上班族的反应可以看出鬼嶋过去经历的辛酸。 
「不过渡鸦也还年轻。三神监察官如果採取年长者该有的宽容态度,我们也会很高兴的。」 
「真叫人叹息。可别忘了,丧葬局是有我们的资金援助才得以成立。凯洛斯集团随时都能改为投资『第四世界』。别忘了确实转告你们的白峰总司令。」 
「卑鄙的家伙!」 
虽然想把这家伙揍飞的冲动充满全身上下,但听见雪野父亲的名字,让我勉强按捺自己。我不希望因为我的行动而让雪野遭遇到任何麻烦。 
「就这样了,部长。为了维持秩序,该有的处分可别忘了。」 
心满意足地斜眼看向甚至无法举起拳头的我,三神离开了医护室。特露德对着关上的门摆出拇指向下的手势。背对着那扇门,我走向鬼嶋面前逼问道。三神满口的蛮横不讲理让我难以忍受。 
「那家伙说要审问玫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已经尽了一切努力。组织间的问题是很複杂的。」 
鬼嶋深深叹了口气,伸手轻抚那头颇有军人风格的短髮。 
「渡鸦,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你就在『特别房』养伤吧。悔过书就免了,你先稍微恢複冷静吧。」 
鬼嶋下令要我进禁闭室的声音,听起来犹如机械般冰冷。 
* 
有如置物间般狭窄昏暗的房间内,我平躺着仰望骯髒的天花板。 
吸入肺中的混浊空气带着霉味与尘埃。尺寸上勉强能让我躺平的狭小床铺旁边设置了毫无遮蔽的便器,栋旧的排水管甚至微微散发着下水道的臭味。 
「……玫瑰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让身体靠着墙,双眼凝视着暗处,口中喃喃自语。审问会。藉着自虚构作品中得到的知识,我大概能想像那是什么样的场景,不过在这段时间内用餐和起居该怎么办呢?如果像我一样,被关在这种难受的场所就连充分饮食也没有,那未免也太过分了。 
「赌上性命战斗,结果却是这样。谁受得了啊。」 
特别是在蝶蛹解放的过程中,大家简直像是磨耗着灵魂,跨越无数重的生死难关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胜利。况且今天这次不也是── 
我使劲搔了搔头髮,仰望上方。 
「结果还是没找到机会问……」 
我抓了抓额头,咂嘴抱怨。 
「……那到底是什么啊?」 
在我昏厥之前见到的光芒。我没看错的话,那个不就是── 
敲门声把我的意识拉回现实。下一瞬间,传来电子门锁解开的声音。禁闭室的沉重房门在手动控制下开启,光线投入室内。现在时间照理来说应该是午夜,但分局内为了防盗等理由,走廊上的每一盏灯随时都点着。走进室内的人影挡住了那光线。 
「我……吵醒你了?」 
波浪般的淡色捲髮,棕绿色的眼眸。 
芬畏畏缩缩地走入禁闭室的昏暗之中。她的双臂将一个手提包抱在怀里。神色愧疚地打量着我的反应后,缓缓地关上了门。 
「没有。话说你来这种地方没问题吗?」 
听了我的疑问,芬露出了虚弱的微笑,对我秀出磁卡钥匙并说道:「我有正式取得许可。」 
「……我带了些吃的来。我想你应该饿了。」 
她从手提包中取出了两个保温瓶以及银色的保温袋──里头装着眼熟的雪花图样便当袋。大概是雪野拜託她的吧。 
「我是很感激啦,不过特地送吃的来犒赏关禁闭的人,这样可以吗?」 
「小雪找鬼嶋部长交涉希望能送些吃来给你的时候,恰巧我从旁边经过。虽然鬼嶋部长原本很为难,但我用监察官妹妹的立场硬是逼他许可了。毕竟说穿了,禁闭也只是对监察官做做样子罢了。『情况允许的话,我也想让他吃点好料的啊。』他还这么说呢,其实鬼嶋部长的个性不像姓氏那样不近人情。」 
模仿上级长官的说话口吻,那秀丽的脸庞上绽放几许笑容,但那笑容随即枯萎。 
「对不起。其实……听说你被送进禁闭室时,我马上就想来探望你,但是过程不太顺利……」 
虽然举止与话语确实满有气质的,但她终究不是那种温文儒雅的个性吧。察觉这一点后,浮现心头的不是失望而是亲切。 
「……对不起。听说哥哥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向我道歉也没意义啊。被侮辱的是玫瑰和蝶蛹的居民们。」 
虽然愤怒再度涌现,但能泄愤的对象不在这里,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且也不该是你来道歉。」 
我使劲搔了搔一头乱髮,芬对我微微苦笑。 
「那个,便当……毕竟出自小雪的体贴,要不要趁热享用呢?」 
便当装满了肉类料理,蔬菜没几道,就注重健康养生的雪野而言有点稀奇。一定是希望让我儘快恢複体力吧。她做菜时肯定也不确定最后能否送到我手上,明知也许只是白费工夫,她仍用心为我準备便当。一想到雪野当时的心境,一阵暖意便涌现心头。 
「也有茶水喔。请用。」 
芬拿起了保温瓶之一,为我倒了一杯茶之后递给我。清爽的红茶芳香充满在狭窄的禁闭室内。 
「不好意思……哦,红茶耶,还真稀奇。」 
雪野大多会配合我的嗜好帮我泡咖啡就是了。 
「呃,那其实是我……不好意思,如果你觉得咖啡比较好,我帮你换。」 
「不会啦。反正你都倒好了,我就喝这杯吧。谢啦。」 
「这、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