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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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笨蛋,凈是群笨蛋。
伏部萩兔一脸厌烦地走在拥挤的人潮中。
他与大学同学们约在金泽站碰面,结果有一个人迟到了。虽然只是迟到大约五分钟,但萩兔觉得难以置信。他对同学说教,主张无法遵守约定的人不适合这个社会,儘管如此还是无法消气,就这样打道回府了。他很后悔自己在久违的晴天,抱着散步的心情搭公车前来这里。看到拄着拐杖的老人像是要堵住前方般慢吞吞地走着,萩兔忍不住啐了一声。他边低喃:「明知道自己动作迟缓,为何还走在道路正中央?」边搭上公车,发现有个婴儿正嚎啕大哭。他瞪着婴儿的母亲,丢下一句「你这是疏于照顾」,下了公车后,看到在老牌的日式甜点店前排队的观光客,又嘲笑他们像是等待配给的俄罗斯贫民。
伏部萩兔没有朋友。不过问题不在他没有朋友,而是他本人不认为没朋友这件事有问题。他喜欢的人类只有他本身而已。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他天生有张俊俏的脸,而且成绩优秀。在高中是田径社,曾参加国民体育大会,创下四百公尺跨栏的日本纪录;很轻易进入着名的国立大学就读后,在关于网路理论的考察上获得教授的高评价。另外,他是世界闻名的「伏部设计工房」的社长伏部寿久的儿子,家世无可挑剔。前阵子才刚迎接成年礼的人,已经获得这般成就,就算叫他别得意忘形也是白费功夫。
最先发现萩兔的是只狗。它凝视着萩兔,看似开心地吠叫。那是一只柴犬。虽是成犬但还很年轻。毛色像是烤成金黄色土司的柴犬,尾巴彷彿螺旋桨似地摇动,飞奔到萩兔身旁。
「等等我嘛,小秋。」
一名女性边这么呼唤边从柴犬后方追上来。她走近并注意到萩兔后,开口说:
「萩兔,你在做什么?」
女性停下脚步说道,双手环抱在胸前。萩兔瞥了她一眼,像在咒骂似地开口:
「我才想问你在做什么。」
「对前辈说话别这么不客气。」
「你就是你。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称呼,从今以后也会这么称呼。」插图zhu
注:称呼 这边的「你」原文是「おまえ(OMAE)」,算是较不客气的讲法。
「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呢。」
「可爱是弱者的武器,我才没有堕落到需要那种东西。」
柴犬在这么说的萩兔脚边,表现出非常雀跃兴奋的模样,让人不禁想在旁帮忙解说「这就是所谓的兴奋」。它大闹着在周围飞奔,吠叫撒娇,依偎着萩兔,张口轻咬,毫无意义地跳离萩兔身旁又扑上来。在这段期间内,柴犬的尾巴一直彷彿别的生物般摇个不停。
萩兔一脸厌恶地看着柴犬的行动。他这人很讨厌狗。他用脚背将狗推到一旁,迈出步伐,狗和女性从后追上。
女性与萩兔并肩行走。她的身高和高挑的萩兔并没有相差多少。女性名叫姬川晴子,是萩兔的青梅竹马。虽然现在很难想像,但小时候萩兔总是「姐姐、姐姐」地叫,对晴子撒娇。她是为数不多,能劝诫萩兔的人之一。
「你今天不是要跟大学同学吃饭吗?」
「因为他们拜託,我才告诉他们地点而已。跟笨蛋说话,三十分钟就是我的极限了。」
「你跟我不是挺能聊的吗?」
「因为你有自觉到自己是笨蛋这件事。」
「伏部萩兔。」
「为什么要连名带姓地叫我?」
「那你跟不是笨蛋的人讲过话吗?」
萩兔稍微思考一下后,开口回答:
「没有。」
「对吧。因为在你眼中,每个人看起来都像笨蛋,你当然也认为我是笨蛋。」
萩兔点点头。
「儘管如此,你还是会跟我聊三十分钟以上,为什么?」
「因为你会摆出这种态度。」
「这种态度?」
「就是你很缠人啊。在我开口前,你会一直对我扯些有的没的吧。如果无视你,更是麻烦好几倍。」
狗固执地缠在萩兔脚边,晴子则挽起萩兔的手臂。
「啊啊,真烦人。」
萩兔试图甩开一人一狗,但他的手臂像是中了关节技一样拉不开,柴犬也紧黏在脚边不放。
「这是做什么?你想怎么样?」
「带小秋兔散步是你的工作吧。」
萩兔啐了一声。
「是老爸拜託你的吗?」
「他没有拜託我,我是自愿帮忙。因为叔叔在找你。你跟叔叔约好要带狗去散步对吧?叔叔说他公司要开新商品企画会议,没办法带狗散步。来,给你。」
晴子试图将牵绳交给萩兔。
「这是你接下的工作,你应该负责到最后吧。」
「那么,我就跟小秋一起一直紧黏着你不放。」
萩兔不情不愿地拿起牵绳。
「怎样都行,但替狗取个跟儿子一样名字的品味,我绝对无法接受。」
「叔叔说过这是他的父母心。他觉得如果名字一样,你应该会爱屋及乌吧。来,请带它去散步吧,主人。」
秋兔彷彿想说「没错没错」般汪汪吠叫着。至于萩兔大概是想快点结束这件事,什么也没说,打算迈出步伐。
「等一下,这给你。」
晴子把摺叠伞交给萩兔。
「听说之后会下雨。我包包里还有给自己用的伞。」
这城镇雨天多,被说是「就算忘记带便当,也别忘记带伞」。天气预报说从下午开始天气会变糟,但是……
「不需要。」
萩兔冷淡地拒绝,拉起牵绳。秋兔兴奋地跳起,彷彿能听见它在欢呼,只见它在萩兔周围不停转圈,简直像跟随在行星旁边的卫星。
萩兔牵着兴奋的秋兔,走向平常的散步路线。他打算赶紧结束遛狗行程。走到犀川尽头后,他走向上游,还走不到十分钟就听见远方传来雷声。
虽说是秋天,但这阵子一直是冷飕飕的天气。在日本北陆地区,冬天的雷被认为是宣告冬天正式来临的信号,也被称为「雪雷」。雪雷会伴随着雪或冰雹。
萩兔一直相信自己不会在外出时淋到雨。没有任何根据,或许是他在内心某处认为,就连上天也会屈服于己。不过,看来上天似乎不打算听他的命令。
闪光照亮远方的天空,然后稍微隔了一会儿,可以微微听见诡异的雷鸣。是远方的雷声。
据说远方的雷声从二十公里前方开始能听见,然后雷云的直径大多是十公里到十五公里。换言之,如果听见远方的雷声,表示雨云一角已经逼近到头上。彷彿在实际证明这点,太阳突然被乌云遮住,天空被涂抹成一片铁灰色。
雷鸣伴随着大地的震动声,与闪光同时轰隆作响。
隔一会儿,天空彷彿裂开一般,降下大颗雨珠,雨声压制了所有声响。已经不是遛狗的时候了,就连萩兔也不禁找起躲雨的地方。
这个城镇有许多寺庙神社,萩兔立刻在附近找到一间寺庙,到大门的屋檐下躲雨。
旁边有棵彷彿要盖住土墙般的巨大松树。
雷喜欢高大的东西。
瞬间,白光笼罩一切。
巨大松树伴随着轰隆巨响折断,土墙被击碎,萩兔连同狗一起被掀飞。
萩兔连这就是落雷一事也不知道,就此昏迷过去。
*
秋兔醒了过来。
秋兔本想立刻爬起身,却无法顺利活动身体,简直就像身体不是自己的;缓缓爬起身后,得知自己被人移到床上躺着。手脚和其他各个地方都被绷带裹住,并覆盖着纱布和胶带,还有透明管子从手臂延伸到装着药水的袋子上。
秋兔嗅了嗅周围的气味——是医院的气味。秋兔想起有一次被带到动物医院的事,心情沮丧起来。
——我生病了吗?会被做什么很痛的事情吗?会遇到很可怕的状况吗?
秋兔感到不安,发出「呜呜……」的可怜兮兮声音
秋兔从床上探出身体窥探地板,顿时和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柴犬四目相交,不禁吓了一跳。最令秋兔震惊的是,明明有同类在,但截至目前都没有察觉到气味,甚至现在也无法感受到同类的气味。虽然确实有闻到微弱的小狗气味,但跟秋兔以前闻过的气味相比,实在是薄弱太多了。到目前为止,世界的轮廓明明是以气味构成的,现在气味却彷彿被笼罩在雾里一样模糊不清、无法辨认。取而代之的是双眼看得很清楚,无论远近,或是鲜明的色彩,鲜明到秋兔都觉得眼睛有些刺痛。
「咦?你是……」
秋兔这么说道,然后大吃一惊。
因为自己说出人类的话语。
『你闭嘴乖乖听我说。』
柴犬叫了,是秋兔熟悉的狗语。
「这表示,那个……」
『没错。我是伏部萩兔,是你的主人。』
眼前的柴犬这么说。
「主人!主人!我的主人!」
秋兔很开心似地连连呼喊,摇摆着根本不存在的尾巴。
『我知道了,你别这么兴奋。』
「别太兴奋!别太兴奋!」
『你先闭上嘴。』
秋兔笑咪咪地闭上嘴。
『你听得懂我的话啊。』
秋兔点了好几次头。
『你是秋兔,是狗。』
「对啊,我是狗。」
『你不用一一回答。没什么时间,我简短说明一下。我们在寺庙门口被雷打到了。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总之,那时我跟你的内在交换了。我不知道你能理解到什么程度,说是灵魂互换的话,你懂吗?』
我懂我懂——秋兔点了点头。
『你看看自己的手,是人类的手。那副身体是我的东西,也就是伏部萩兔的身体。我一定会让一切恢複原状,所以这段期间内你要谨慎使用那副身体,并且模仿我以前的行动,避免这件事穿帮。明白吧?』
「是的!」
秋兔大声回答,脸上洋溢着满面笑容。
这时,有一阵「哒哒哒」的吵闹脚步声接近。
是想要躲起来吗?只见秋兔在床上躺下,拉起棉被盖住鼻头。
「看吧,果然在这里。」
这么说着并走进病房里的人是姬川晴子,接着有个脸色憔悴的中年男性走进来。是萩兔的父亲,伏部寿久。
「这样不行喔,小秋。」
晴子摸了摸萩兔的头,萩兔一脸厌烦地闪避晴子的手。
「果然是担心主人呢。我知道你很挂心主人,但这里是医院……」
晴子与秋兔四目相交,秋兔看似愉快地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晴子才总算髮现床上的男人已经清醒了。
「萩兔!」
晴子不禁大叫出声。
「我现在去叫医生过来。」
晴子对寿久留下这句话后,飞奔离开病房。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差点就没命啰。」
寿久擦拭眼泪说道。
秋兔用彷彿蚊子叫一般微弱的声音说了「对不起」。那样的态度与台词,让寿久感到疑惑。
「你认得我吗?」
走近床边的寿久,看似担心地这么问。
「寿久先生。」
看到秋兔温和地笑着回答,寿久继续提出问题:
「你知道刚才那名女性是谁吗?」
「晴子小姐。」
听到回答,寿久的眉头皱得更紧。有哪里不对劲,眼前这个人虽然跟萩兔长得一模一样,但在根本上有哪里不同。不仅说话方式不同,会叫父亲「寿久先生」,还对晴子加上「小姐」这般敬称也很奇怪。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身为人类最根本的地方,看起来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