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心情焦躁得不得了。
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连一步也无法往前迈进,不动的话会沉沦下去。就算爱人也不会被爱,被爱是种困扰。每件事都无法随心所欲。走到尽头,停下脚步,迟早会溺死。
不,不对。有火焰,只有火焰能随心所欲地操纵。
我这么心想,将小道具收到包包里。看了看手錶,发现刚过九点。一到晚上,路上就没人了,正因为路上没人,才会引人注目。在这种场合,装扮成观光客是最理想的情况,为此我才买了旅行包。
最近到处都设置监视器。为了避开监视器,必须先熟知它的位置。金泽市内的监视器位置我大致都掌握了,用来避开监视器移动的地图也已牢记在脑中。假如这样还是有怎样也无法通过的地方,我就会用油漆喷监视器镜头,或是用长棒子改变监视器的角度。一切都是为了火焰。
我从小就喜欢火焰。怎么做火焰才会变大?怎么做火焰才会开心?思考这些事是我唯一的乐趣。
火焰惹人怜爱。它彷彿贪吃的小婴儿,什么都吃。吞噬一切,变得巨大。我像是在餵食宠物,给予火焰饲料。小型火焰吃了香蕉水后,猛然变大。稀释剂沸点很低,是最棒的燃烧加速剂。火焰很开心,它蹦跳、飞腾,舞动起来。
我深爱火焰。它是我的爱犬,我的挚友,同时是恋人。
那么,要怎么做?
我边思考边摩擦火柴,注视着微弱的渺小火焰。一点点的风让火焰宛如稻穗般摇晃。我试着用手遮住,并烫了一下手指,在炎热即将转变成痛楚前远离火焰,火焰彷彿在追赶似地伸长。
啊,啊。
火焰实在太惹人怜爱,我不禁发出声音。我已经无法忍耐了,那种冲动就类似看到在地上翻滚的小狗,会反射性地想跟它玩耍。
我将变短得快碰触到手指的火柴棒放入烟灰缸中。烟灰缸里有装水。
火焰发出「咻」的声响熄灭。
我来到外头。
就这星期的天气预报来看,这几天是晴天。我想準确知道这一带的天气,因此订阅了需要付费的天气预报网站。
我讨厌下雨。
我讨厌水。
我讨厌湿气。
儘管如此,我仍旧来到这座多雨的城市,这是因为我判断这里是纵火惯犯不会靠近的土地。
我将必要的物品塞入旅行包并拿起,旅行包是可以手提的大小。要是拖着行李走会发出巨大声响,所以我用手拿着。我已经花了好几天勘查城市。
我没有与任何人相遇,沿着预定路线前进。距离目的地还要二十七分钟,这是我测量过好几次的平均值。我决定回程稍微加快脚步。
我进入有些狭窄的私人道路,道路宽度是消防车不晓得能否进来的路宽。路上停着摩托车与脚踏车,所以紧急车辆要进入应该很花时间。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目的地。虽然一楼是车库,但没有停放汽车,那里成了单纯的仓库。毕竟是在这种狭窄的私人道路里,这也是当然的。车库前设置着简单的铁栏杆。铁栏杆很矮,能轻易越过。其实也用不着越过,它根本没有上锁。
我打开铁栏杆进入车库,里头堆放着许多塑胶收纳箱,此外还有三轮车、脚踏车、健身器材与功成身退的暖炉。水泥墙看起来发黑,大概是灯油漏出的痕迹。
我将一旁的成捆旧报纸稍微靠近灯油的痕迹,从包包拿出装满灯油的宝特瓶,将灯油稍微洒在报纸上,然后点燃香烟。香烟燃起红色火焰后,我撕下滤嘴部分放入口袋,将火点燃的那端扔到报纸上。
灯油不会像稀释剂或汽油那样猛烈燃烧,在燃烧起来前,要花上一段时间。
我趁这段时间赶忙离开现场。其实我很想一直待在现场观察,但不打算为此冒险。快步离开现场时,心跳才总算加速起来。
火在燃烧,火在燃烧。
光是想着燃烧起来的火焰,心情就更加激昂。
不过——暂时停止为了自己纵火吧。
正因为有这样的自製心,我才能一直不为人知地纵火至今。
下次要纵火的话,得因工作才纵火。
按照计画顺利进行的那个,是比往常更大规模的机关。虽然想避免增加相关人士,但情况演变至此也难以避免。或许又得因此离开这座城市了。不,肯定会变成那样,没想到那家伙会来到这种城市。
我思考着许多事,在夜晚的城市中快步赶回家。没多久便听见远方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我已经算好那只会演变成小火灾,警笛声应该很快就会安静下来。
我走了一段适当的距离后,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空,大口深呼吸,然后侧耳倾听警笛声,就宛如舔舐沾在盘子上的酱料一般。
2
打从进入店里前,文吾就在抱怨。
「不管模仿得再怎么像,新的店就是新的店。算了,我大概可以想像店家会端出什么东西。」
白雪的活动热闹地结束,大家是来参加庆功宴的。平常是由姬川书店指挥举办庆功宴,但这次全程由白雪指挥,他邀请了所有相关人士。
「受人邀请还讲这种话,很不可取喔。」
这么说的是寿久,于是文吾的矛头转向寿久。
「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是受邀而来的。毕竟我儿子承蒙你关照,我想说来打个招呼。」
「事到如今还要打什么招呼?你平常总说自己很忙,我看你可以回去了。」
「邀请我在先,却突然叫我回去,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
文吾歪嘴模仿寿久说话,进入店里。他要寿久回去并不是认真的。两人是挚友,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为止一直是同学。不过,寿久离开父母身边前往东京,就读东京的大学;在东京学习工作后,以父亲生病为契机回到金泽。喜欢新玩意儿又经常摆出暴发户态度的寿久,与个性客气又谦逊、天生就是个金泽人的文吾,从以前就是斗嘴的伙伴。
晴子、七子和秋兔三人,与这两人一起被邀请到保留着藩政期街景的主计町茶屋街的日本料理店,连同白雪在内的六人被带到店里的包厢。
两人没有在白雪面前继续争吵,但小菜送上桌,喝了倒在雕花玻璃杯里的铭酒后,他们又开始了。
「金泽真的有很多美食呢。」
白雪这么搭话。寿久回应:
「毕竟这里有丰富的食材嘛。金泽人真的很喜欢吃喔。」
「什么叫很喜欢吃啊。」
文吾呛声。
「我又没说错,你讨厌吃吗?」
「我跟你这种只要能吃什么都好的人不一样。」
「我也不是什么都说好吃吧。」
「这种吟酿酒你不是喝得挺开心的吗?」
「你也是从刚才就一直猛灌啊。」
「问题就出在这里。这可不是水喔,如果是正常的酒,怎么可能那样猛灌?如果能这样喝,那就不是酒,而是水啦。」
「嗯,的确,我觉得酒应该再甜一点,还要有种香醇的滋味才好喝。不过,这也要看个人喜好吧。尤其最近流行容易入口的吟酿酒——」
但文吾打断寿久的话说道:
「就是爱讨好最近的流行,金泽的文化才会衰退啦。做人要有原则,不受外界影响,守护应该守护的事物。但就算我这么说,去东京晃了一下就变成东京腔回来的人,大概什么也不懂吧。」
「结果又扯到这个?我可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人,只因为我去了一下东京,就把我当成外地人是怎么回事?」
「直到没多久前都不在这座城市的人,突然跑回来,然后说我是最替这座城市着想的人,这让人没办法予以肯定呢。」
「所谓的爱故乡,不是说待的时间愈久,感情就愈深吧。」
「就算你用标準话讲这些,也丝毫无法打动人心。」
「那只是乡下人的偏见。」
「我的意思可不是我讨厌标準话,而是说明明在这块土地出生、在这块土地生活,却使用标準话这点很奇怪。」
「我老爸也讲了一样的话喔,结果把老店伏部制箔逼得在第五代就歇业了。讲这种话的人是没有未来的啦。」
「听你讲话会让人愈来愈烦躁耶。」
「那一定是你缺乏钙质。」
「什么钙质啊。」
在两人斗嘴期间,料理接连端上桌。就算不晓得是茶会的缘故而带来丰富且纤细的美食文化,大众也能明白食物的美味。而且,观赏众多成套的九穀烧餐具也十分有趣,让料理显得更加出色。
「真亏他们能边吃这么美味的东西边吵架。」
晴子这么说道,同时一口塞入红鲈握寿司。
「真的很棒呢。」
七子看着寿久与文吾,叹了一口气。
「哪里棒啦?」
晴子问,于是七子回答:
「看到一把年纪的人——或者该说是白髮的绅士——看他们像小孩子一样吵架,不是很棒吗?」
「我不那么认为。」
晴子这么说,但七子根本没在听。
「文吾先生在看菜单时,坐姿会变得端正一点喔,还会眯细双眼、蹙起眉头。」
七子「呼」一声地叹气。
「真是可爱。」
「他只是单纯老花眼啦。」
「有老花眼这点很棒不是吗?」
七子这么说道,然后似乎忍不住了,只见她拿起酒壶,前去帮两人倒酒。
「我实在不懂她。」
晴子低喃。
「活动很成功呢。」
坐在晴子旁边的秋兔向白雪搭话。
「我听说因为晴子小姐的人望,活动总是很成功喔。」白雪回答。
秋兔茫然注视着白雪的脸。这样近距离一看,即使从原本是狗的秋兔眼里看来,白雪也是个会让人迷恋的美男子。
闻言,正要把治部煮插图zhu的鸭肉放进嘴里的晴子,慌张地想说些什么,但秋兔只听见「姆呼姆呼」的声音。
注:治部煮 这是将鸭肉或鸡肉切成薄片并裹上麵粉,与当季蔬菜一起用酱油味的汤头炖煮,金泽着名的乡土料理。
「白雪先生的粉丝从各地前来参加活动呢。」
秋兔这么说,于是总算把鸭肉吞下肚的晴子开口说道:
「早知道会从其他县市来这么多人,应该要去租个会议厅或会议室才对。我们拒绝了很多预约的客人,实在很可惜。」
「不,是我想要在姬川先生的书店举办活动。因为这就是我来金泽的理由。我以前也说过,我会回到金泽这块土地的契机,是因为在杂誌上看到有书店致力于举办活动,对此很感兴趣的关係。」
「……理由真的只有那样吗?」
七子在有些距离的座位上低喃,但声音实在太小,因此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这时,文吾与寿久又激烈地辩论起来,文吾挖苦地说看到新东西就立刻扑上去的轻浮家伙不可能守护得了文化。七子一脸陶醉地看着两人,彷彿在观赏一流网球选手的攻防战。
他们一开始还很正经地在议论,但最后变成互喊「你这个笨蛋」、「你才是笨蛋」,跟小孩子吵架没两样。
「好啦好啦,就此打住吧。」
白雪一手拿着金泽的日本酒厂生产的麦烧酒,插入两人之间。
「我很清楚两位都秉持着热情在关心金泽文化——」
「你怎么可能清楚!」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门外汉可以闭嘴吗!」
文吾这么说。
「这是金泽人在讨论金泽的代志啦。」
连平常讲标準话的寿久也冒出乡音。
「这不是局外人可以插嘴的事。」
文吾瞪着白雪。
「那还真是抱歉。」
白雪说道,又回到原本的座位。
「看吧,所以我才说不要理他们,他们其实感情很好。早知道他们会吵成这样,请我妈也一起来就好了。」
晴子边感叹,边将用了大量加贺蔬菜的炖菜夹来吃。
「如果是太太说的话,丈夫一定会听呢。」
秋兔看来比平常更开心。
「是这样没错啦,但我妈非常讨厌在人多的地方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