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您这样我很头疼呀,当家大人!」
一名坐在长椅最右侧的秃头男激动大喊,口水喷得到处都是。
两人目前在城铁分部十三楼会议室的正中央罚站着。
方助本来以为是被叫去商讨日前在废弃工厂遭受陌生剑士袭击一事,结果话题主轴和他想的有些不同。
「您的行为实在太过鲁莽!令我太难过啦!哪怕只要错了一步,都可能造成无法收拾的后果呀!」
秃头男一颗亮晶晶的脑袋胀红得跟煮熟的章鱼没有两样,同时不断激动拍打桌面。
原来两人被叫来的理由,是得为了鸣拔出善鬼国纲及随意使用封刃拔刀术的行为挨骂。
鸣整个人畏畏缩缩。明明此刻方助的身体还因为挨了蓝眼男子那一击而隐隐作痛,却只能默不吭声,头低低地站在一旁。为了纡解郁闷,方助在脑海中替眼前的几个人取绰号,从左至右依序是竹竿男、鬍子男、秃头男。
「我已明白大致上的来龙去脉,也听您说了那名剑士的所作所为。话虽如此,相信您非常清楚,就算事态紧急,随意在未获许可的状况下拔刀仍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鬍子男语气平静,但明显听得出在责备鸣草率行事。
鸣完全无法反驳,只一直低头望着地板,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
「对……对不……对不起……」
SEAS的规定是,若正规剑士没获得所属分部的许可,绝对不能拔刀。刀剑本身就是种兇器,绯钢剑士也跟「拿着刀械的一般人」天差地别,但鸣不只是比剑士更高阶的钢之血族,而且还是当家。
使出封刃拔刀术会发生什么事?强大「斩击」带来的一小部分结果,正如同方助亲眼所见。
「如今不是您一句『不知道』就能了事。虽然我在听闻季风家继承人将是名年轻少女时就有不好的预感,但实在没想到会这么快成真啊。恕我直言,能否请您重新好好审视自身的立场呢?」
鬍子男的口吻标準示範了「表面恭维,内心鄙视」的写照。
无论年纪大小,钢之血族在整个组织内立场特殊。儘管刚才这两人对身为季风家当家的鸣讲话仍保有一点礼貌,此刻听起来却格外讽刺。
「——那个。」
听着这些粗暴的责备,方助说什么都无法再忍气吞声下去。
「这次责任都得怪在下。鸣……当家大人并非随意拔刀,全是为了拯救在下才不得不为。一切都怪在下技艺不精。」
「若今天换作普通的剑士,于情我们当然会选择原谅。毕竟当时处于无法连络分部的状况,过去也不是没有因此演变为市街战的前例。」
「可是这只是结果论!再说贵为钢之血族,理当遵守必须的风範!恕我失礼,要是当家您这个样子,可是有损季风之名呀!」
秃头男激动得整颗头都快冒烟了。「但是……!」当方助不死心想反驳时,有股不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
「几位没必要那样责备他们吧,他们做得很好了呢。」
竹竿男看向房门,明显板起一张臭脸。
「英国没有敲门的习惯吗?」
「失礼了,因为我在门外感受到沉重的气氛。这么说或许有点厚脸皮,不过请几位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再责备他们好吗。」
方助转过头一看,讶异地睁圆了眼。几名佩剑的男性走进会议室。
每当看见持有刀剑的人,方助有先看刀剑看起的习惯。
这几名男性腰间所佩的是刃幅较宽的阔剑。西洋风的外衣乍看过于华丽,其实相当坚固耐用。从这群人身上找不出半点无谓的动作和空隙,而他们虽讲得一口容易让人误会的流利日文,但几名男性全都是外国人。
站在前方的男性客气有礼地鞠了躬。
「两位大人初次见面,我是自SEAS欧洲本部派遣而来的正规剑士,名为达利路·菲尔顿,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方助心中充满「为何这样的家伙会来到日本城铁分部?」的疑问,不过面对朝自己日式鞠躬的男性,方助仍然向对方鞠躬回礼,鸣则慢了一拍才跟着鞠躬。
「所以说,查出什么没有?」
听见依然坐在位置上的鬍子男以傲慢口吻询问,菲尔顿转过身去:
「目前尚未查出那名犯人的藏身地……不过历经昨日一事后,我们掌握到十分有用的线索。」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鸣与方助二人只能獃獃愣在原地。
「哎呀失礼,还得对两位解释才行,毕竟两位:一定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事吧——没有问题吗?」
「……说下去吧。他们也算不上毫无关联。」
「十分感谢。那么,容我依序向各位解释。」
只闻菲尔顿一个号令,在左右两旁待命的部下提着公事包走近白板。仔细一看,白板上记载着几前天由欧洲本部告知城铁分部的「某起事件」的情报。
部下从公事包中取出一张放大成A4纸大小的照片。
「——一个半月前,一把『魔剑』遭人抢夺。」
魔剑。
方助可不会轻易忘记,因为照片中正是当时蓝眼男子挥舞的大剑。
「我们将这把魔剑用代号『传说级/Number·Eleven』相称。长约莫一百四十公分余,剑身既宽又厚,重量不容小觑。这把剑被锻造出的正确时期仍然不明,依照现今标準分类属双手剑。然后,最大特徵在剑身上的痕迹。」
一如菲尔顿的解释,大剑的剑身上看得见不祥的鲜红色痕迹。
这鲜红色痕迹看起来并非原本就刻在剑上,而是后来才烙上或染上的。儘管稍稍泛黑,照片中那从剑锷沿双边剑刃窜上剑锋的红色痕迹依然鲜艳得刺眼。
这些是某种生物的血——方助如此确信。
一般而言,没被擦乾的血理应会变成浊黑色,但是这把剑身上残留的血如今仍呈红色,用种奇怪的讲法就是太过「新鲜」了。受好奇心驱使的方助开口询问:
「……剑名叫?」
「目前仍未知,毕竟在详细鑒定前就被夺走了。至于以『Eleven』相称的理由充其量……只是代表此剑是经欧洲本部正式认定的传说级第十一号罢了。」
所谓传说级,是SEAS制定来分别刀剑的等级之一。
作为保管与使用上的基準,刀剑的等级依照欧洲本部的规格,分为五阶段——基本为第四级、第三级、第二级、第一级。
一般而言,日本的刀剑照样该以此规格称呼,不过出于以前的习惯,也有「数打刀」、「名刀」、「良名刀」、「大名刀」这种称呼。
在此规格下的「传说级」,换句话说就是超出规格,无法光靠品质分类的货色。「传说级」正如其名,通常都是指那些记述于世界各国传说中的刀剑。
「所以呢,夺走这把叫『Eleven』来着的主嫌就是那个蓝眼混蛋吗?名字叫啥?」
「海因茨·佛格尔。与其说主嫌……不如该说实行犯比较妥当,因为不排除他还有其他后台。」
海因茨——想起那名金髮蓝眼的黑衣男,方助在心中忿忿咬牙。
那家伙非比寻常的力量难道就是魔剑之力?
「我们乃是奉SEAS欧洲本部之命组成的追蹤部队。至于他们最主要的目的……你逮捕来的三名犯人说出了一件很有意思的情报——看样子他们似乎打算『猎刀』呢。」
这里说的「猎刀」,是指非法强夺刀剑,再透过管道贩卖的行为。
尤其一些赫赫有名的名刀,更形同一笔巨额财富。这种商业行为从以前就存在,不过在历经大战后的混乱时期,市场膨胀成了相当庞大的规模。据说诸多过去消失在历史潮流中的名刀,便是如此在黑市间流通。
「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剑鱼』这个名称?这是个近来急远成长,以刀剑为主的武器走私集团,而海因茨似乎和那群家伙有关联。他之所以能顺利带着魔剑来到日本,大概也是搭了这组织的运输工具吧。
最近常常出现在城铁的一些小混混,恐怕是佣兵之流。毕竟牵扯到的金额越庞大,想来分一杯羹、乐意受雇的非法分子也就多,虽然最底层的素质不过那样……对了,前几天你和城铁分部的剑士抓到的那名妖刀使,据说就是透过『剑鱼』得到佑定的名刀。」
等等喔?
听了这些话后,方助脑海中浮现一个不好的念头。
假如那些家伙的目的是猎刀,挑在这个时间点开始行动的原因为何?
「……难道那些家伙蠢到盯上刀展了吗!」
点头的不是菲尔顿,而是秃头男。
「推测那群家伙正是想抢夺当天展示的刀剑。但是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因为害怕而中止这次展览会!管那些家伙聚集多少虾兵蟹将,警备可是万无一失。用不着你来操这个心!」
这个时候,总算下定决心的鸣插嘴道:
「那、那个!有……有没有我能做的事?」
儘管这句话讲得畏畏缩缩,小声到不竖起耳朵便听不见,肯定也是鸣努力下决心才说得出口的。
「我和那个、那把剑交锋过一次,如果那是把魔剑,一定具有相当强大的力量。可、可是用善鬼的话……!」
「您能做的事那还用说,就是以后绝对不再乱拔刀,尽好自己的本分!要是您不先认清自己的立场,可会害得我们很头疼呀!」
这个臭家伙——
秃头男二话不说封杀了鸣的提议。听了他实在太过分的语气,方助忍不住想要反驳,结果在话涌上喉头前,嘴已先闭上了,因为鸣握住方助衬衫的衣角制止了他。
「……好的,对不起。」
「虽然这样等同让两位置身事外,并非我们所乐见,不过我们不打算劳烦两位动手。这是欧洲本部——我们这边的过失,若是还得靠高贵的日本钢之血族出手解决,可说有损我们骑士的名誉。」
菲尔顿交互看了看两人,露出有点伤脑筋的微笑。不过从他的双眼深处,的确能隐约看出对抢夺魔剑的犯人的怒火,以及身为西洋剑士的强烈自尊。
「今天就到这里,当家。儘管只到展览会结束,您仍属于本分部管辖。还请您充分明白自己的本分,别做出多余的行为。没有问题吧?」
眼看这个话题就要单方面画下旬点的方助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鸣拉了拉袖子催促。
「我知道了……走吧,方助。」
她又露出了虚弱的笑容。
方助只得带着悔恨的心情,不情不愿地离开现场。
「好了。」目送两人走出会议室后,鬍子男重新回到话题。
「——菲尔顿,我们城铁同样没打算什么事都交给客人做。我很期待骑士在本部那边锻鍊出来的实力,不过切记,你们的装备和人员调度都得遵照我们的管理。」
会议室的三名男性望着眼前这名佩带长剑的外援剑士,眼神中蕴含丝毫不打算隐瞒的试探之色。不过菲尔顿在他们的注视下仍不胆怯,鞠了躬回答:
「这是当然,就让我展现和立足于这片武士之地相应的功劳吧。」
从欧洲的使者与城铁的公务员们彼此对望的视线中,感觉得出双方都话中有话。
刀剑在各国的分布密度相差甚巨。其实持有量如此不均的理由很单纯,只因有些国家在过去历史中,刀剑的存在已对文化造成根深蒂固的影响。即便经过各种历史上的变革,现代刀剑已分散于世界各地,这点仍然不变。
刀剑数量明显较多的,主要是西洋诸国及东亚一带。
而根据上述理由,当中特别具存在感的两个地区——欧洲,以及菲尔顿所说的「武士之地」日本。这两个地区对某些人而书是尝试实力的天国,是绝佳的狩猎区,亦是在暗地里你来我往,一触即发的激战区。
2
「那几个、臭家伙、还真、敢、说啊……」
方助气得肩膀激动起伏,鼻子喷出的呼吸更宛如蒸气。
那些家伙唠唠叨叨的抱怨听得方助当然是满肚子火,但这不过是其中一颗火种,怒火烧到后来仍回到自己身上。儘管只有一次,迫使鸣不得不拔刀的原因完全出在自己不够成熟。这样子还想当保镳,只怕被人听到会笑死。
「太、太快了啦。」
由于方助一直大步大步往前走,脚步跟不上的鸣光是想追赶在后就费儘力气。
察觉到声音的方助侧过头,不过仍与鸣保持一定的距离。方助这么做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另有意图。即便如此,鸣依然努力追赶,她那每当追上就鬆了口气,被拉开距离又慌慌张张冲过来的模样,活像只花嘴小鸭。
看样子她不懂用意。于是方助在下次被追上时,压低声音劝告她:
「我说啊,你在这里最好别让人看到和我待在一块。」
「咦?为、为什么啊……?」
鸣活像突然陷入孤立无援的状况,露出一副绝望的表情。
「你看。」方助悄悄比向周围。
擦身而过的人们都不时在偷瞄两人。
这里是城铁分部大楼十三楼走廊的正中央。一般而书,区区一名刀走并不能随意踏入这个含括会议室、资料室和正规剑士装备保管库等区域的楼层。
「要是你和我这种小喽啰相处融洽的情况被人撞见,恐怕连你都会招来不必要的反感——这个地方就是如此。」
虽然实际说出口很怪,但方助只是部下,而鸣是他的上司。
儘管方助清楚,要鸣「看清立场」的话她肯定不愿意,不过一旦走在他人面前,就有所谓的「风评」产生。在这个场合,「区区刃走」和「钢之血族·正统继承人」并肩而行实在不太妙。
所以说,让下位者匆匆忙忙走在前方开路,上位者在后方从容地慢慢走就行了。若这么问十名正规剑士,想必十名都会说这是正确的。
「又、又没关係,反正我不懂什么上下关係……也、也不想让方助你太操心啊……」
看样子这家伙似乎是例外。
至今为止,方助从未碰过任何把自己这名刃走视为对等,既不自大也不是假装,毫无隔阂的剑士。
「反正一出这里就能和平常一样了啦,我不能把你卷进一些不必要的纷争里。」
鸣思索片刻后似乎仍无法接受,但至少愿意配合了。
既然话已说定,两人便装出分清位阶的态度继续走。方助边走边注意地板上的灰尘,而鸣走在他稍微后方的位置。
「那个,谢谢你帮我好多忙。」
听鸣轻声道谢,方助只摇摇头示意「我没在意」。
一个只是刃走的小鬼头若连这点小事都不会主动帮忙,根本混不下去。儘管「手刃下属」这种行为已于许久前就遭废止,不过若刃走胆敢对剑士无礼,照样是吃不完兜着走。
「——然后啊,希望你别对周遭的人,或是刚才那些人生气呢。」
「什……?你、你都被说成那样了,难道都不会不甘心吗?」
「……?可是他们说得很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