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经过半个月,我还是无法不靠拐杖走路,光是在医院内走动,就耗费了所有的体力,因此今天我也坐在庭院的长椅眺望着天空。
「虽然睡了四年,但还是好睏啊。」
春天的阳光很温暖,全身像是被看不见的毛毯包覆。
眼前停了一台计程车,一对年轻的夫妇走出车外,那位女性的腹部隆起,她小心地扶着自己的肚子下车。
看着那对夫妻走进医院,我拄着拐杖,以不规则的节奏走去和计程车司机搭话。
「不好意思,我可以搭车吗?」
「要去哪?」
「呃,我没有目的地,只是想在附近绕一绕……」
「啊?什么意思?」
如果我说自己已经睡了四年,所以想看看周遭环境等理由,好像会让事情更複杂。
「啊,那就先往清城站去可以吗?」
计程车司机没有回答,他直接下车,开殷后车门。
车子开始移动,离开医院。
从车窗看出去的景色中,我发现好几家店倒闭了,有些原本荒凉的道路也重新铺设得乾净漂亮。
「变了好多,连这附近也是。」
我自言自语,司机大叔透过镜子看着我说:
「怎么?你很久没来这附近吗?」
「不,其实我一直待在这里。」
大叔听完我矛盾的说词后歪了歪头,又继续保持沉默。
正当计程车準备驶过停在路肩的车子时,我发现一位站在公车站牌旁的女性。计程车直接经过站牌,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快停下来!」
大叔被我突然大叫的声音吓到,确认前后来车之后,才在路边停车。
「抱歉,到这里就好了,不用找钱!」
我把钱塞给他后下车,赶紧回到方才经过的道路。刚刚计程车明明马上就停车,但拄着拐杖走路,还是花了超出预期的时间。
我边走边喘气,好不容易走到公车站牌,等公车的人全都盯着我。当所有人发现我只看着其中一位女性时,除了她以外的人就转过头继续等车。
「呃,那个,有什么、事情吗?」
这位女性穿着套装,脸上化了淡妆。毫无疑问地,她是香穗。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香穗困惑地歪头询问。此时,公车刚好进站,其他乘客相继上车,而她则是交互看着公车和我。
「抱歉,可以请你给我等一班公车的时间吗?」
听见我的请求,香穗伸手看了手錶。她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做才好,在她烦恼的同时,公车门也关闭了。
目送公车驶离后,我烦恼第一句话该怎么起头,随后才开口说:
「很抱歉在这里叫住你,那个,你看起来很像某位我认识的人。」
香穗吃惊地看着我说:
「你是姐姐的朋友吗?」
「对,你说得对。」
听到这句话,她收起警戒的表情。
香穗顾虑到我拄着拐杖,催促我坐在椅子上。我们并肩坐下,我发现自己这四年来,身高起了变化,长高了一些。
「不好意思,那个,你赶得上等一下要做的事吗?」
「可以的,我为了不要搭错车,本来就有提早出门。」
她一边看手腕上的手錶一边回答,她的套装打扮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那个,今天是开学典礼,大学的。」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后说道。
「虽然父母觉得穿和服比较好,但我没自信,觉得不适合。」
「这样啊。」
大概是因为我只是随口附和,香穗有些困惑地继续接话。
「请问你是姐姐的同班同学吗?」
「对,没错。我和她在高三的时候同班。」
听到高三两个字,她呢喃「所以知道那件事吧」后,垂下了双眼。
「不好意思,我没什么要紧事却把你叫住,但是,我一直想要道谢。」
「道谢?对姐姐吗?」
「不,是向你道谢。」
我用拐杖支撑身体,站起身来。
「向我、吗……?」
「嗯,向你道谢。谢谢你。我想你一定搞不清楚状况,但你能接受我的致谢吗?」
我诚恳地低头。
「不客气……这样吗?」
香穗困惑地歪头笑了。
「那我差不多该走了,其实我是偷偷溜出医院的。」
环顾周围,一台计程车都没看到,看来我只能走到大马路上叫车。
「这样啊,请你保重。」
香穗站起来,对我轻轻地点头,她抬头站直后,重新把垂下的浏海塞到耳后。
我也跟着颔首致意,随即转头迈开步伐。走了好几步后,我又回头看着她说:
「对了!」
香穗原本刚準备坐下,又站了起来。
「是的,有什么事?」
「那个,耳环。去哪了?」
她抚摸自己的耳朵,似乎觉得很奇怪,我又补充说明。
「啊,其实,我前阵子有见过你,当时你有戴耳环。」
她惊讶地睁大双眼后,微笑着说:
「我一直希望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香穗好像有点害羞地开始说:
「我原本非常珍惜那副耳环,不过那副耳环上个月坏掉了。那可能不是什么高价的饰品吧,我反而觉得到现在才坏,有点不可思议。」
我用力握紧拐杖。
「耳环坏掉的日子,恰巧就是毕业典礼当天。感觉就像是在催促我踏上新的旅程,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香穗笑了笑,但我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怪谈非得是七个才行,因为那是决定好的事。
我脱离七大怪谈之后,典子非得寻找替代者不可。
——七大怪谈的继承仪式都在毕业典礼晚上的凌晨零点整实施。
继承仪式的瞬间,香穗带着耳环,出现在校园。
如果——
——灵魂碎片会寄宿在生前执着的物品或地点。
如果朝仓咲纪的灵魂碎片寄宿在那副耳环中。
——残留在现世的灵魂碎片,若还具有魂魄本身的理念或想法,就会按照本能留在碎片中。
如果朝仓同学留在这世上的灵魂碎片中,还残留着对我的思念。
我开始想像,你成了校园怪谈的原因。答案或许远超乎我的猜测,而我也无法亲自确认,即使如此,那股想像正温暖地包覆着我。
我抬头仰望天空。虽然这个举动令香穗不知如何反应,但如果我低下头,眼泪可能会不受控制地滴落。
我想要马上丢弃拐杖,用尽全力往学校奔跑,我想见典子,我想见——朝仓同学的灵魂碎片。
我用力踩住发抖的脚,拚命压抑这股冲动。我不能这么做。为了不这么做,我才如此度过了这四年;为了不让我这么做,她们才为我做出这些行动。花了整整四年,我才终于得到在没有她的世界中存活下去的意志。
几年后,我应该也会具备能一个人前进的坚强意念吧。应该可以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回到学校,见典子和朝仓同学一面吧。已经没事了。总有一天,我应该也能说出这句话,让人安心吧。
「你没事吧?」
面对询问我的香穗,我逞强地说:
「嗯,没事,我已经没事了。」
而我看见,下一班公车,正从对面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