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的转播刚开始,月代玲音就听到有个人说:
『破镜之城──』
这个声音的确是这么说的。
他忍不住复诵这个字眼后,四周的朋友们朝他投来奇异的视线。
「……玲音,你刚刚说什么?」
亚里亚问这话时视线十分严厉。
但相对的,姬想华与英太郎的表情则以令人目不暇给的速度改变。
起初是讶异,接着是惊愕,再来是恍然与动摇──
连玲音也能明显看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们两人的想法有了极大的改变。
美术老师希崎立刻关掉电视。
「……这是在宣传电影还是什么吗?真会搞耸动。」
他的语气很生硬。
他想掩饰动摇但失败的模样,让玲音产生怀疑。
「希崎老师……你知道刚刚那座城堡?」
但亚里亚从旁用力抓住玲音的下巴,打断了他的提问。
接着她在纤细的手指上灌注力道,让玲音跟她正面对看。
「玲音,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刚刚说了『破镜之城』吧。我看你才更清楚那座城堡吧?」
她咄咄逼人的模样让玲音冷汗直流。这种严肃的反应不像是平常的她会有的。
「咦?没、没有啦!大家都没听到吗?明明就有人说出这个字眼啊。我根本什么都……」
『对不起,刚刚那是我不小心。别说这个了,玲音,小心其他几个人。他们多半──被刚刚一下弄得觉醒了。』
「什么?」
玲音被脑袋中响起的女子嗓音吓得动摇,碰响椅子站了起来。
姬想华与英太郎对此有了反应。
「……玲音,你过来一下。」
「克蕾亚,你也是。」
英太郎手放到玲音肩上,姬想华则抓住还瞪大眼睛的克蕾亚手臂。
希崎慌了手脚似的出声:
「亚里亚同学!宗方同学和胡桃泽同学连着记忆一起『觉醒』了!大小姐似乎没有记忆,只有能力。月代同学他……大概连他本人也搞不清楚。」
「你这家伙连这种时候都这么迟钝?」
玲音搞不懂亚里亚骂他的理由,就被英太郎拖得脚步踉跄。
铁舟跑向他身旁。
「……英太郎,真是遗憾。」
铁舟的手上不知不觉间,已经套上一层黑色护手似的护具。颜色像是铁,但看起来却又像是硬橡皮。
对準英太郎肩膀的一记正拳,从离玲音头部只有分毫之差的地方掠过。
「咿?」
玲音被这场突然隔着他打起的架大为动摇,发出没出息的惊呼。
光是这一拳的风压,就令他全身汗毛直竖。
但英太郎一脸不在乎,错身拨开这一拳。
铁舟的行动,让玲音与英太郎的距离微微拉开。
玲音站在两人中间,一边在意前后两方的动向,一边脸颊抽搐地说:
「铁、铁哥,你怎么劈头就动手?我反对暴力啊。」
「玲音,晚点我会跟你解释。英太郎,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克蕾亚,不能让你们带走她。当然玲音也一样。」
山路铁舟头带下的眼神,有着平常所没有的严厉。
不知不觉间,亚里亚也拦在姬想华与克蕾亚之间,两个女生相互对峙。
玲音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这、这是怎样?大家怎么突然火气这么大?……OK,我们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先坐下……我、我马上去买个茶水来……」
「玲音,不要动。状况没那么简单。」
玲音立刻被亚里亚冰冷的嗓音制止,当场僵住。
克蕾亚也露出害怕的眼神。
无言的对峙经过几秒钟后,英太郎耸了耸肩膀。
「……原来你们是行商会的人啊……?你手上这玩意儿,是把从皮肤分泌出来的东西变成装甲的帕南佐隆系能力吧。」
英太郎指向铁舟戴上黑色护手的右手。
亚里亚目光直视对手。
「真的很遗憾,不管是英太郎还是姬想华──我还以为可以就这么和你们一直当好朋友直到毕业呢……」
姬想华冰冷地回应:
「如果你们现在可以放我们一马,也许这朋友还当得下去。克蕾亚和玲音是失蹤者……是我们这一边的人,现在该退让的是你们。」
「办不到。毕竟他们当中可能有人拥有重要的宝石,更何况我和铁舟的职责就是保护克蕾亚,无论她宝石的能力有没有觉醒,我都不能把她交给你们。」
亚里亚的声调透出紧张。
「咦,这是怎样……意思是说你们两个,是克蕾亚的保镖……?」
第一次听到这令人震惊的事实,让玲音方寸大乱。
亚里亚与铁舟始终不放鬆戒备,若无其事点了点头。
「是啊,朋友兼保镖。不过也没有夸张到说是专门来伴读,而且我也是自己喜欢才这么做的。反正我们家族之间本来就有来往。」
「放心吧。虽然上头吩咐不要让她被坏男生缠上,但你可以视为例外。」
「咦咦……」
玲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铁舟的玩笑话,将视线投向英太郎他们身上。
他们虽然不如玲音那么动摇,但也颇为吃惊。
「竟然特地带护卫来上学……这表示克蕾亚是行商会干部的亲属?」
姬想华不悦地说出这句话。
英太郎也在她身旁皱起眉头。
「……我是实在不想和你们起冲突啦……」
玲音立刻拍手。
「好。那么,就当作这些全都没发生过,大家继续补课……」
姬想华投来轻蔑的视线。
「办不到。你对状况一点都不了解。」
「不好意思啊,玲音,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已经想起了我的同伴。」
英太郎的声调中也有着拒绝。
玲音正要反驳,脑海中又听到另一个声音说话。
『不行的。从失蹤后花了好几天,在深层心里扎根之后才觉醒──他们已经完全融合了。我本来以为还有一些时间,但我这边尚未準备好,对方就先有了行动……』
这个声音让玲音一头雾水。
他不说出口,而是在脑子里发问。
(……你……该不会……就是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叫做「记录者」的人?)
他立刻听到了回答。
『正是。我暂时在你精神的一小角借住。只是,我为了避免被一个叫做监看者的伙伴发现,特意避免和你的自我融合,也就并未和你共有记忆。抱歉让你困惑了。』
脑子里的声音显得在思索。
玲音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对象恳求。
(不要讲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还讲得这么悠哉,告诉我有什么方法可以安抚他们几个啦。你的意思就是说,他们体内也有类似你的东西存在了……?)
玲音不想看朋友之间起冲突。如果只是小小争吵也还罢了,但眼前剑拔弩张的形势,难保不会发展成性命相搏。
记录者过意不去地回答:
『之前我也说过,我就像是一种人工智慧……其他人基本上都只是资料。主人格还是宿主的,因此不会发生人格之间的对抗,也就很容易原原本本地接受过去的记忆。用比喻的方式来说,就像是想起了「真正的自己」。旁人的说服多半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听到这个说法,玲音在内心呼喊。
(真正的自己?……相反吧!现在的我们才是真的,后来跑来寄生的你们才是假的吧。)
玲音透过气息而非影像,感受到记录者点头的感觉。
『你说得的确没错。但这么说来,什么是「真正的自己」?你就能很有把握地断定现在的自己才是真的吗?』
(那还用说?你在说什么──)
『……有个历史故事叫做蝴蝶之梦。你这么认真上课,应该知道。』
玲音一头雾水。他当然有这样的知识。
蝴蝶之梦,是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思想家庄子的历史故事。
有一次,他梦见自己变成蝴蝶飞上天。
等他醒来后,忽然想到一个念头。
刚才是自己作了变成蝴蝶的梦,
还是说,现在的自己才是蝴蝶所作的梦?
就是这么一个令人分不清自身、现实与梦境间界线的历史故事。
(这种思想,还不就是爱作梦而已吗?)
玲音这么断定。
记录者回以否定的言语。
『这个解释太肤浅。那种思想本来的主旨是「无论自己是蝴蝶还是人,『那都是自己』这个本质的部分都不会有所改变」。梦与现实的形体会改变,但包括变化后的部分在内,都一样是自己。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虽然是得到宝石这个异物而改变,却仍无疑是他们自己。』
玲音忍不住对这个在他脑子里大谈历史故事的邻居叹了一口气。
(我对哲学理论很不拿手……说穿了,他们不就只是被那种「宝石」弄得想起别人的记忆,所以脑子里有点乱吗?)
记录者隔了一瞬间才回答。
『……这个解释基本上没有错,但比单纯的混乱更恶质。就像庄子曾为了「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蝴蝶所作的梦」而困惑,人的自我也有可能随着想法不同而动摇。现在的自己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别人所作的梦。玲音,这个时候问题不在于这个历史故事现实与否,而是在于「我是谁」这个疑问,是从人类获得智慧以来,自古就普遍存在的问题。那些珠宝盒里的宝石,就是会对这个疑问带来一个答案。也就是「我是由过去的某某人投胎转世,又或者是继承这个人遗志的人」……』
这个答案实在太离谱,让玲音说不出话来。
(不对,这样根本……)
『没错,你想得对,这答案是错的。但犯错的当事人自己却无法察觉到这个错误。就像是有个煞有其事的错误答案,搭上了一个本来就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而封印在珠宝盒内的宝石所造成的记忆融合,就是会实现这种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态。唉,这当中的机关真的是处处透出他糟糕的个性。我真的对被牵连进来的你们觉得很过意不去。』
灌进脑中的记录者思绪,让玲音觉得她始终是在诚恳地道歉。
虽然他无法接受这个状况,但眼前继续发牢骚也不是办法。
(既然觉得过意不去,就帮帮忙啊。我该怎么做才好?不是有办法让他们恢複原状吗?)
『恢複的方法是有,但现在办不到。眼前你就先问清楚他们两人的能力,不然根本连他们有多少危险性都不知道。只要知道能力,也就多少预测得出他们个性上的改变。』
「能力……?」
这句话从思考的缝隙出溜出口。
英太郎与姬想华全身一震。
玲音重新对他们发问:
「英太郎、姬想华……你们的『能力』是……?」
英太郎表情一松。
相反的铁舟与亚里亚则露骨地皱起眉头。
「怎么?玲音你的记忆也恢複啦?我是『猎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