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到关西的阿姨,那可是个每天从一大早开始就唠叨个不停的,有些烦人的家伙。
「早上好。」
「啊~啦,论君,早桑吼!今天早上也还系帅•气•十•足呀~今天要跟阿姨约会啵?」
【斜体字的部分为关西腔,我尽量翻译地跟正常说话不太一样,不过还是难以表达出其精气神,请见谅。——译者注】
阿姨那暗送秋波的眼神绝不是每天早上想要细细欣赏的东西。儘管此时此刻很想把自己用来矫正视力的眼镜摘下来,但是他——鸠之巢论,还是接着与阿姨对话。这是他每天的必修课。
「非常抱歉,请容我拒绝。」
「为神马呀?阿姨我再年轻十岁的话就可以了啵?」
「再年轻三十岁还有可能。」
「年轻三十岁阿姨我就系中学生了呀!你难道系那个?传说中的萝莉控?那括不行!萝莉控不行!依照儿色法这系会被抓起来的!」
【儿色法:《禁止儿童买春和儿童色情法》的略称。——译者注】
当然阿姨她并不清楚儿色法。为什么一大早就要这么精神地讨论这种问题呢?论这么思考着,觉得让阿姨得寸进尺的自己也有错。
论一边拖脱鞋进屋,一边指着通向二楼的楼梯。正在準备早餐的阿姨也顺着他指的方向转过头去。
「她起床了吗?」
「结琉!论君过来啦!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哇!那个孩子也真是的……对不起啊论君,你能帮我去把她叫起来吗?」
「知道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早已熟悉这里的论,爬上楼梯向结琉的房间走去。
「结琉,我进来咯。」
论在门上略带歉意地敲了两下,没等应声就把门打开了。刚踏入房门,一股清甜的香气就钻入了论的鼻孔。结琉的房间总是瀰漫着这样的气味。
论靠近床上那堆鼓鼓囊囊的被子,稍微掀起一角。不出所料露出了论的青梅竹马——出岛结琉那张睡得正香的脸。
「喂,结琉,起床了。早上啦。太阳都晒屁股啦!」
他说着拉开了房间的窗帘。时值四月,春日柔和的日光撒进屋子,给房间里带来阵阵暖意。
「春假结束了,在开学典礼上迟到可是要当众出丑的啊。你怎么这么贪睡?春眠?你想要『不觉晓』吗」
「嗯~……」
结琉轻轻地呻吟了一下,翻了个身转向另一侧。但是这点程度的赖床可没法逃过论执拗的M Call。论坐在床上,一只手肘撑在结琉身体的另一侧,把身体支撑在被子上方,开始用两只手揉捏起结琉的脸。啪哒啪哒。
「快点起床啦!不起来的话这双蹂躏的手可不会停下来哦!我会全部捏一遍……」
「唔!」
「哇!」
结琉毫不手软地给了论毫无防备的腹部一拳。刚醒来就给了这么猛烈的一击,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论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让开了身子。坐起来的结琉扔掉抱枕,抱着鸭子布偶短暂地打了一下盹,终于抬起头看向了论。
「眼镜……」
论拿起床边放着的眼镜,给结琉戴上。镜片后面的眼睛扑闪了两下,那双眼角上翘的眼睛这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
她那头不长的头髮平时就整理得让人感到很鬆散,现在因为刚起床,更是给人杂乱的感觉。结琉一边把四处散乱的头髮用梳子理顺,一边用手示意论靠近。
论用手指将眼睛推了推戴稳,然后手撑在床上,将脸凑了过去。
结琉双手环绕住论的颈部,轻轻地在论的脸上亲了一口。
「咔」,两个人的眼镜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早上好,论。爱你。」
天真无邪的笑容。论在她脸上回吻了一口,开心得眯起了眼。
我也爱着你哦,结琉。
没法说出口的论感到有些焦虑。
二
四月。对论和结琉来说,今天是高中二年级第一学期的第一天。
两人在丰野重镇上的县立丰野重综合高中上学,位于电车两站之外。
在楼梯口看到聚集成群的学生,结琉拉了拉论的校服袖子,靠近说道:「论,分班结果已经出来了诶。」
「应该是吧。」
「嗯我看看……啊?又跟论在不同的班级啊?」
结琉忽然撅起了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也不是没有道理。论和结琉一年级的时候也是在不同的班级,为了这次一定要分到同一个班级连选择的科目都是一样的。然而运气依然不佳。
「真是遗憾。」
「这是想要把我和论分开来的阴谋。」
「唉,别这么说嘛。距离产生美,阿姨总是这么说呢。」
「呵呵,反正妈妈说的话都是现学现卖的吧……」
论和喋喋不休对现实表示不满的结琉一起朝体育馆走去,参加开学典礼。
开学典礼很普通,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事情。
任校长又臭又长的讲话当耳边风流过,论的目光落到了右手攥着的一张小纸片上。
那是从今晨的报纸上剪下的填字游戏(Cross Word Puzzle)。
他没有在纸上写字,只是在脑中进行解谜。
论的特徵就是,只要有閑暇时间,就会像这样思考问题或者谜题,他是那种不把报纸杂誌上的小题目全解出来就决不罢休的人。课上用的习题集在课前就被他早早完成了,手机里也儘是解谜游戏。
论特别喜欢解谜,这也是学生和老师们都知道的事实。
但是,却极少有人知道这并不只是单纯的兴趣或者特长。
几分钟后,当论的脑海中的所有方格都被填满的时候,校长的讲话也迎来了尾声,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的开学典礼结束了。
学生们离开体育馆,各自向新的教室走去。各个教室里,在老师简短的讲话后,之后一年都要在同一个班级里生活的同学们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
论心不在焉地用手撑着脑袋,看着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同学们。
「学号3号,江野泽直人!来自Y中学!兴趣是散步和摄影,所以我会儘快给新的小伙伴们都拍一张照的!」
伴随着这充满阳刚之气的声音,闪光灯「啪」地闪了一下。虽然未经同意就给人拍照是没有礼貌的行为,但是学生们也并不是很在意,开心地笑成一团。
「不错~不错~先这样给大家拍一张吧?」
论看着端着相机做着鬼脸的那个学生,忽然想到一年级的时候听过有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在拍照的家伙,大概就是这个人吧。感觉像是那种不管哪个班级里都有的轻浮的人。
县立丰野重综合高中一个年级有四个班,三个年级加起来有十二个班。这个新班级的成员中大概有四分之三是首次同班的学生,从概率上来说是正好相符的。
一年级的时候没有加入任何社团和学生组织,也跟其他班级的学生没有交流,对这样的论来说,这四分之三的学生基本上相当于初次见面。因此至少要听完所有人的自我介绍,把各个人的脸和名字记住。幸运的是论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
随着大家一个个都做完了自我介绍,终于轮到论了。他站上讲台,就像到处都有的普通学生一样,平淡地朗读起了已经事先写在脑中草稿纸上的文章。
「学号23号,我是鸠之巢论。来自N中学。兴趣是读书和运动,特长是解谜。」
没有缺点也没有亮点,无可非议的自我介绍。虽然真正的兴趣和特长并不是这两个,但刚才说的也绝不能说是在撒谎。从小学开始到现在的学生生活,这就是自己的基本自我介绍。就算说出真实的自己,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听着台下传来稀稀拉拉义务式的鼓掌,论走下讲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接着,坐在论后面的女生站起来走上了讲台。
那是论第一次仔细观察那个女生的样子。
——她略微点了点头。
在我们学校女生校服上连着兜帽吗?
不。因为好几次近距离观察过结琉的校服所以论确定这一点,校服上应该是没有兜帽的。
但是,这个女生走过论身边的时候,她的头是被纯白的兜帽完全遮起来的。难道说她在校服下面穿着连帽衫,然后把帽子从领口拉出来戴在头上吗?
仔细观察一下,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一点。这个女生双手戴着列车售票员一样的白手套。除此之外,下身还穿着白色紧身裤。
论瞥了一眼,这身装扮好像并没有引起班主任的特别注意,他只是带着些许担心的表情注视着她。
周围的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在这不管怎么听都令人不舒服的声浪中,配合白色校服选择了白色衣物的浑身雪白的她静静地走上了讲台。
她转过身来,从头两侧一直垂到胸前的两条辫子微微摇晃着。
她那张沐浴在同学们好奇的目光中的脸,下半部分用巨大的白口罩遮了起来,上半部分被长长的刘海挡住了——在这一片白色之中,长长的黑髮被反衬出了惊人的美。
全身上下甚至连脸都隐藏在白色之中的她,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拿出了一台智能手机一样的小型机器,开始操作起来。
自我介绍都不做,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学生们都带着强烈的好奇盯着她看。
忽然,她手中的小型机器代替她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
<学号24,瑞平进。>
传入耳中的是沉静安详却又毫无语气的机器的合成声音。
<我不能说话。>
周围的喧闹声这时完全消失了,每个人都安静地聆听着这合成声。
<我能听到声音,如果有事情找我请正常地跟我说话。我会用这个机器回应的。如果是没有事先保存在里面的回答的话,会需要临时输入,要花一些时间。>
她与这事先输入好的淡淡的合成音非常相称。
<平时,请不要和我说话。>
她说完(播放完?)这句,自我介绍就结束了。
无视着目瞪口呆的同学们的视线,一身白衣的她穿过鸦雀无声连掌声都没有的教室,回到了论身后自己的座位上。
这就是鸠之巢论和瑞平进的初次见面。
三
在与瑞平进印象深刻的相遇之后,平淡无奇地过了两周。
「论,你加入篮球部吧!」
放学时的班会结束,班主任刚走出教室,坐在前面的男生就回过头来对论说道。论已经和几个男生成了好朋友,为了加深友谊也去唱过卡拉OK。建立左右逢源的人际关係对论而言是很重要的事。
「篮球部?」
「你现在什么社团都没有加入不是吗?你明明运动神经这么好,太浪费了啦!」
无愧于之前说运动是自己的兴趣,论的运动神经在年级里可是出类拔萃的。虽然这样的身体素质是靠平日不懈努力得来的,但现在也只能在体育课或者社团活动中发挥一下了。
论锻炼身体并不是为了能够活跃在社团活动中,所以他一年级的时候连社团都没有加入。但是在体育课上见识到了论发达的运动神经后,有同学来邀请他加入社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些时候论也认真地考虑过。
但是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下定决心参加社团活动。
自己身上,欠缺着与大家一起拼搏奋斗与享受乐趣所必要的东西。
一想到这个,论就无法回应对方的满腔热情。
「所以说加入篮球部吧!如果是你的话,就算现在加入也能拿到主力位置的!」
「不过我并不太喜欢篮球吶。」
「可恶,明明比我打得好得多……」
就这么被充满怨气的视线盯着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咔咔咔」的拖椅子的声音。
论转过头去,后面的位子上,进刚好站了起来。
「瑞平,明天见啊。」
论道别的招呼声并没有让进停下脚步,她瞥了论一眼,微微点头,然后匆匆忙忙离开了教室。
这两周里,论已经找她搭了好多次话。但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像刚才一样得到微微点头或者摇头的回应。
偶尔她也会用那个声音合成机器回答,内容主要如下:
<不必了。>
<没关係。>
<对不起。>
<没必要。>
<我拒绝。>
……也真是,事先输入的全是这些带有微妙差别的否定意义的词……论反而感到有些佩服。
这不只是论碰到的情形,班上不管是谁跟她说话,大概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覆。一年级的时候跟她同班的同学们也都说「跟她说话也没用」。
而且这两周里,怀着亲切的态度接近进的学生也有不少人。但是因为他们全部都只得到了刚才列举出来的那些答覆,所以新学期刚开始,进就早早地在班级中被孤立了。进的态度和她穿的一身白衣一样充满了排他性。
「……合宿的时候跟她一起可真是有点麻烦吶……」
坐在前面的男生,语气中夹杂着叹息与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