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樽市的彼得堡美术馆。
宽广的大厅里在一幅装饰得非常华丽的画作面前,伫立着一位有着耀眼金髮的少女。塔妮娅·里宾斯基——从俄罗斯来的少女。
安详的波浪一般的捲髮看上去有如猫毛那般柔软,不管是从外套袖子里伸出的手臂还是裙下露出的双脚都纤细得像是要折断一样。那微斜着脑袋望着画作的样子也还显得稚气未脱。但是,那个表情却很阴沉。
——好漂亮的画。澄澈鲜艳的色彩奏出了一番绝妙的交响。但是,这里并没有我所找寻的颜色。
从刚才开始,塔妮娅就这画前停了下来,一动不动。一直思考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分钟。在后面距她一步之遥的是运河工艺馆的两个女性工匠同伴,很无聊地站在那里。
「那个,塔妮娅。我们,想去别的地方……」
没有回应。她说的话完全没被听进去,塔妮娅动都不动。
像是被什么附体了一样凝视着画作。
「我说,塔妮娅!」
另一个人用了更大的声音。塔妮娅终于是对这个声音有了反应,回望向两人。
「那个啊,我们还想看看其他的画,不想说就这样在美术馆里待一天。之后还是有别的预定的。」
「非常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事情。」
塔妮娅深深地低下了头。
随着那个动作,金色的发梢轻轻地从白色的脸颊所划过。两个人脸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叹息。
「那个,现在考虑的都是红色不是。稍微从那里出来一些怎么样?」
两个人看上去都呆了一会。有个人开口了。
「我知道说你对红色的玻璃工艺品有着特别的追求。但是,工匠不能只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也还是要做的。不能一辈子就吹红玻璃吧?下个决心,挑战一下其他的颜色如何?我觉得,这样对于作为工匠而言还不够成熟的你来说,不是个好事情。」
「……」
「也有很多其他的色彩啊」
「……」
塔妮娅沉默着,一动不动地望着下方。虽然说法有些严厉,但是前辈说的是正确的。自己也明白。
「好的。我很抱歉」
最后说出的就是那句话。
两个人用没有办法的表情对视了一下……
「那,我们乾脆就在这里分手好了?塔妮娅就一个人在这慢慢看喜欢的画吧?嗯,这样可以吗?」
「也是,我想看的画也不一样……」
这两位女性,自从东京的美术大学毕业之后,为了学习玻璃工艺而在小樽当创作者。现在和塔妮娅一起在运河工艺馆工作。两人不管是年龄还是学历都较塔妮娅为长,但在运河工艺馆的立场却没有差别。三个人都在公司的宿舍里过着相似的生活。
年轻工匠都忙于学习,有空的话就爱往美术馆、工艺馆等的地方跑。能和同事一起出去是不错,但是关係上来说却不一定能说有多好。确切地说,塔妮娅和他们只是表面上的关係。
塔妮娅执着于红色。
对塔妮娅来说红色之外的颜色都不能考虑。两个人对此有些不快。
塔妮娅立刻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
「也是啊。就在这里分手吧。我一个人不要紧。还想在这里再看一些画。」
「那你慢慢看。」
两人很快就离开了。
一个人了,塔妮娅鬆了一口气。虽然不讨厌那两个人,但是没有什么共同点。不管是年龄还是成长环境都不一样,那两个人还有各自的朋友家人,塔妮娅没法融入那个圈子。
住在狭小的房间里,也没有同室,一个人还能更舒心。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开始习惯一个人……。
塔妮娅回想起了过去。
刚到日本的时候,应该还没那么想。不管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都很新鲜,也期待着新的生活。虽然同龄人基本都还在念书,但是比起去学校,还是选择了成为工匠的道路。
——学校什么的不去也没关係。要在这里交到朋友,也要学到各种的玻璃工艺,然后……。
之后,就想不起来了。
塔妮娅再次集中精神,视线又回到了画作上。
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觉得很美。俄罗斯的田园风光、盛装的少女、画框中编排着的鲜艳的色彩……但是,并没有塔妮娅所追求的颜色。
儘管如此也无法从画上移开目光,塔妮娅就一直站在那里。
画作里令人怀念的俄罗斯的风景在不断地扩大,扩大。
和父母一起生活过的海滨城市。
那个时候再也回不来了。最爱的生父不在了,快乐的家庭便因此改变了。新的父亲来了,塔妮娅开始讨厌起了那个家。要在充满了回忆的家里和不是父亲的人一起生活,那实在无法忍受。最后还是离开家跑到日本来了……。
——我现在也是,在异国他乡独自一人。能理解我的人,或许一个也没有。【图片】
2
「爸爸,妈妈……」
不知不觉间,塔妮娅就像祈祷一样小声地自言自语。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意料之外的声音。
「好漂亮!」
因为这意想不到的话语,塔妮娅猛地看向侧旁
不知道什么时候,塔妮娅身旁站了个·小女孩。大概是小学生吧……是一个留着娃娃头的很可爱的孩子。黑色的眼眸,一直望着塔妮娅。
「是啊。这画非常漂亮。」
塔妮娅向下望着说道。少女也点了点头。
「嗯。是非常漂亮。你喜欢这幅画吗?」
「画作什么的都喜欢。可以让心平静下来。」
「但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一直在这里吗?」
「是啊,我在想能不能找到红色所以一直在这边看着。」
「红色的话,不是有很多吗?」
少女一脸不可思议。
「是啊。但是,我想要的是像晚霞那样的红色。在我的国家,那被叫做「Цвета заката(夕阳的色彩)」。那是非常美的一种红。我在找那样的色彩。可惜,这幅画里没有。」
「这里的红颜色,不行吗?花的红色,女人礼服的红色……都很漂亮啊!」
「但是并不是晚霞的红色」。
塔妮娅温柔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责备。基本上她是不会和不认识的人说话的。不过,对方是女孩子,又是小孩子。这种情况下警戒心自然淡薄了不少。
「呼姆。就是那回事吧。我是觉得这幅画……红色也好其他颜色也好都很漂亮……」
少女说完便转身面向画。
「我也觉得很漂亮。但是,不管怎样都想再依次遇见那种红色。
「我呢,对颜色不太懂。不过我知道,这幅画里的土地一定是柔软的。」
「哎?」
塔妮娅对那句话很是惊讶。
看出画的「柔软」什么的……。
「柔软的……吗?
「嗯。总觉得,里面的土壤传来柔软的感觉。你看,这个大地的棕,就是柔软的棕色」
「柔软的棕……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家是办牧场的。就是因为一直看着土地,所以明白那种差异。即便是一种颜色的土地也可以分成柔软的土地、坚硬的土地,又或者冷冷的和热热的土地,颜色的感觉很不一样。其他地方来的人,不管怎样都只会觉得那是一样的颜色。但是,即使有着相同的色彩,触感也还是截然不同。
「即使是相同的色彩,也还是截然不同……」
塔妮娅重複了那句话。
「你在做什么?」
「啊,没,什么也没有。
就在那时,塔妮娅忽然注意到少女是孤身一人。
「那个……你该不会是走丢了?」
「走丢了?!」
少女有些不相信,又问了一遍。
「是啊。你是和谁一起来的?爸爸和妈妈在哪呢?」
塔妮娅摆出一副姐姐的样子说道。
「还是说和学校的老师一起来的呢?」
少女的脸颊眼看着就像气球一样「噗」地鼓了起来。
「我,我可不是那样的小孩子!」
女孩子丢下这句话便生气地离开了。
3
——那孩子不是走丢的啊。脸红成那样……我还真是说了不好的话啊。
在公共汽车里摇晃着,塔妮娅想起刚才少女那生气的脸。那是分明是因为被当成小孩对待而很受伤的脸。
不仅如此,塔妮娅也在反省自己的问题所在。
来了日本之后,就经常有这样的事情,自己的想法无法顺利传达给对方。明明是出于好意却伤害了对方。
在这个国家,或许没有人能接受我吧。随着公共汽车的晃来晃去,塔妮娅在考虑那种事情。
接下来的目的地是,距离小樽市区有些远的俄罗斯美术馆。下了公共汽车,付了门票后进入了那熟悉而宽广的大厅。
这里的二楼有在卖圣母像。看到那个场景,她起了在俄罗斯时候的事情。在塔妮娅所生长的纳霍德卡的家中也放有圣像。父母就在圣像前奉上了祈祷。那个时候,父亲温柔地抚摸着塔妮娅的头,一边一句一句慢慢地重複着教她念祈祷词。
不知不觉,塔妮娅还是作为纪念品买下了一个便宜的圣像。
在这里,塔妮娅也还是为寻找「晚霞的红色」,看着画慢慢地走着。虽然说已经来过了几次美术馆,但一点腻的感觉也没有。她在一幅画作面前驻足欣赏。
在这里的一个陌生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这作品很前卫啊。,」
塔妮娅没有回答。
在不认识的男人面前,还是装作不懂日语比较好。这是自到了这个国家之后所养成的一种智慧。
男人没有介意,继续说道。
「你们国家应该有很多这样年轻优秀的艺术家对吧。」
塔妮娅有些惊讶。
「为什么,会知道我从哪里来……」
糟糕。一不注意,把日语说出来了……
「不好意思。你刚刚在销售点买了圣像不是吗?因为看到了那个认真挑选的样子,才觉得你是不是俄罗斯过来的人。」
「这样啊……」
塔妮娅决定放弃装傻,坦率地回答……
「喜欢这幅画吗?」
男子问问道。
——今天被这个问题问到了好几次啊。
稍微有点吃惊。对塔妮娅来说,这种事很少见。通常的的日本人只是被塔妮娅的外貌所吸引。因此接近她的人,基本都没安好心。不过,旁边这男人看上去并不是坏人。
「嗯,很喜欢。画得很好。不过……」
「不过什么?」
「我在寻求美丽的晚霞那样的红色。那种自然的夕阳红——我想看一下它在画作上的重现。但是,怎么都找不到。这幅画的红色很漂亮。但是,我的所想的红色还是有点不一样。虽然同样是红色,但也还是不行。这不是晚霞的红色。
「是吗?」
「是的」
塔妮娅语气很坚定。
「你所追求的红色是怎样的红我是不懂,不过我觉得这里的红色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