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讨厌那个医生。」
在能看到校园中行道的白杨树的北海大学附属医院的候诊室内，爱田芽美冷不丁嘟囔了一句。
「哪个医生啊？」
穿着宽鬆孕妇装的母亲里子，一边织着线问道。
「刚刚内科检查的时候，伊藤医生不是介绍了吗？。那个春天开始来实习的女医生。就那个头髮是茶色的还很轻飘飘的人」
「啊，那个年轻漂亮的医生啊。」
不觉得里子的回答有趣的芽美，踢了医院的病床一脚。
「虽然很漂亮，但是那带刺的态度也太不行了吧。」
「芽美会说那种话可真是少见啊。」
虽然这么说，里子还是抬起了头，望向芽美不高兴的脸。
「哈哈，因为那个人个子又高又苗条，所以才不喜欢的吧。」
里子扑哧一笑。
「不管怎么看都比芽美高了一个头呢。又是那种很冷静沉着的人……」
里子很好地刺激到了芽美的自卑感。
刚过了一米四的芽美，是班里最矮的。虽然春天开始就是初三了，但还是那么小。就是小学生也有不少比芽美要高，要说不在乎，那不可能。此外，髮型也是过去所说的妹妹头，还有一张娃娃脸。拜此所赐，被认为比实际年龄要小的次数可是不少。
芽美对此非常在意。
「不是那么回事。」
芽美生气地望着母亲。
「大体上，有那样漂亮脸蛋的人，应该是不明白特异性皮炎的痛苦的。也没有被那个人用「猴子那样的红脸」欺负笑话。所以说，我也会好好听话的。」
「哎，那样就好了吗？」
「是啊」
「确实，那个人没有特异性皮炎，脸很光滑呢。」
「真不错啊」
「那种事羡慕也没用，对吧？因为是体质问题。」
「什么啊，才不是。」
这么说着，芽美不高兴地转过了头。望向窗户，那里映出了自己有些肿的脸。看着那这里那里不停长痘痘的脸，整个人都渐渐忧郁了起来。
母亲没有说话。不过不喜欢新来研修的医生的理由，也不只是那样。负责的伊藤医生介绍芽美的头面部情况的时候，新来的实习医生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总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那个漂亮的实习医生看着芽美的脸就笑了出来。
——因为就是那个人，在看到我的脸的时候笑了。
芽美这句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2
爱田一家现在是三个半人。父亲爱田耕作，母亲里子以及长女芽美。然后还有半个是还在里子肚子里的还没出世的孩子
这一家人从东京迁往北海道，已经快五年了。北大医院内科的伊藤医师，是芽美自从到了北海道之后就开始认识的医生。在东京的时候，芽美就因为严重的特异性皮炎而倍感烦恼。伊藤医师虽不属皮肤科，但在特异性的病因等以及体质改善的谘询还有精密检查中经常得到他的关照。
「已经完全适应了北海道的生活了呢」
伊藤医生以温和的声音向芽美搭话。一直以来他都是个有着温柔语气的医生。
「是的。完全习惯了。医生，我都可以说是北海道人了。」
芽美很有精神地回答。
「北海道人吗……那挺好啊。」
伊藤医生「哈哈」地豪爽地笑着。
「想到小芽美带着美瑛医院的介绍信第一次来这里检查来的时候，跟现在比可就像骗人一样。那时候，因为特异性皮炎脸都是红的，人又内向，动不动就哭，那个战战兢兢的样子还想说到底能不能在严酷的北海道生活下去呢……」【图片】「啊，太过分了！明明是很早之前的事！」
芽美在转椅上，转着。
也是好久没有坐在这种椅子了。在东京的时候，经常去医院。红肿的脸看着很可怜，总是哭哭啼啼地坐在这种椅子上，每一次那样都会引发自己的厌恶。不管是小小的个子，自己那脆弱的身子，还是一被欺负就会要哭起来的性格什么的，全都讨厌。
但到了北海道之后情况有了些许的改变。
因为北海道环境合适，芽美的身体状况也得到了改善，特异性皮炎的治疗也明显开始起效。作为追着太阳劳作的牧场家的女儿，不但是身体结实了，精神也好多了。
隔一段时间是需要从爱田家牧场所在的美瑛到札幌的大医院来检查的，但那间隔也在不断拉长，现在一年来个一次就好。
伊藤医生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情。
确实初次见面的时的芽美，是比现在要贫弱好几倍的少女。问诊的时候声音很小声，在诊察室陪伴的父母一旦不在，马上就哭出来。与其说是打针痛的原因，倒不如说是因为一个人而感到不安，一不小心就流眼泪。从现在的积极而又有活力的样子来看，那时候的事就跟骗人一样。
伊藤医师看到手边的检查结果，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检查的结果没什么啊。器官没有异常，血液检查的结果也很普通。过敏检查也没问题。小芽美很健康。和以前相比精神好很多啊……」
伊藤医师暂时沉思了。
「至于……。嗯—，说不定是因为气虚（原文気のゆるみ，気の缓み，医学辞彙是気が缓み，这个词我去查了黄帝内经，气缓/气机弛缓，不过只跟气有关的荨麻疹是说气虚）吧。」
伊藤医师似乎别有意味地说道。
「气虚？」
芽美一不注意出了声。
「医生要好好看啊。虽然是医生，但说的事情怎么那么奇怪。就因为气虚，所以湿疹和荨麻疹发作了？」
芽美獃獃地望着伊藤医师的脸。
是这样的。芽美时隔了一年半，因为身体情况的变化久违地来到这家医院。数个月前，虽然不算严重，但是突然间就，全身发作湿疹和荨麻疹。皮肤又刺又痒，芽美忘不了那种疼痛和不快感。
马上就到了美瑛的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没有异常。于是，就特意来到了札幌的医院。但是，在这里进行精密检查的结果也没有异常的话，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芽美歪起了脖子。
「人的身体，很複杂的啊。」
伊藤医生笑着说道。
「身体的变化可能是因为有机体以外的因素。……不过，其中关係最密切的还是精神性的因素。」
「精神性的因素吗？」
是的。最近有没有烦恼，或者说在意别人说的话？」
「每天都有在喝牛奶，但个字还是长不高。」
芽美很认真地回答了，不过伊藤医生噗哧地笑了出来。
「不，那个嘛应该算不上烦恼，毕竟对芽美来说，也不是现在才开始这样吧。」
「好过分！」
芽美强烈抗议道，虽然说的也没错。身高的问题已经让她烦恼了很久，并不是几个月前才突然开始的烦恼。
「那么换一种说法……这几个月，有没有受到什么精神性的伤害，比方说学校什么的……」
「没——有。」
芽美马上回答道。
「和爸爸妈妈之间有吵架吗？
「我们家里很忙，根本没有吵架的时候。」
芽美学着大人样子回答道。
「没有讨厌牧场的工作吗？」
「不会啊。」
芽美随即否定了。
每天都非常开心。学校也在牧场的工作……。特异性皮炎治得差不多了，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和在东京不一样，朋友也交了不少，回家爸爸妈妈也在……。在东京那时候，爸爸在外面上班，所以经常见不到，不过现在不同了。每天都见得到，大家都一起在牧场里工作。家里马上就要多一个人了，我很高兴。而且，大家都说我啊，芽美会当个好姐姐的。
听了这些话，伊藤医生带着看到了什么的奇妙的表情注视着芽美的脸。
然后，忽然又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嗯，先这样吧。然后到里面找护士涂药，不过，不严重的话还是在外面先等一下吧。今天除了涂的葯，还要开一个吃的葯。」
说着，伊藤医师便写起了病历。
——精神性的因素吗？
芽美獃獃地思考着。
既没有烦恼，也没有在意的别人说的话……最近几个月，到底是有什么事？
3
诊察结束后，芽美和里子排队等着交费拿葯。
里子从刚才坐到沙发上，就一直编织着。有时候拿起来张开，确认针眼。就是和芽美说话的时候手也停不下来，非常热衷。
最近的里子，只要有空就编着衣服。在原来，有空的话，不是为了芽美做点心就是一起去买衣服。不过，最近都在挑选小宝宝的衣服和玩具。里子放在边上的包里，露出了两个柔软的粉笔黄的毛线团。
「那是给小宝宝的？」
芽美问道。
「是啊」
「这次编的是什么？」
「襁褓和帽子啊！。可爱吧？这种颜色的话，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会很合适吧？」
「是的哪。」
芽美点头道。
好像有种心情堵在胸口，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
「那，小宝宝在哪边呢？」
在母亲听来，那是很高兴的声音。
「啊，在哪边不知道哪。」
里子微笑着看向手边。那是非常温柔的笑容。
「我呢，觉得女孩子比较好。妈妈呢？」
「哪个都好，只要精神就好。」
不管多少次重複同样的问题，得到的回答也都是一样。
「但是，要是女孩子的话，我衣服不就可以穿了吗」
芽美试着摆出姐姐的样子提议了。
「那个，不是都旧了吗？」
里子平静地反问道。
「但是，那样不是更经济吗」。
「就只有芽美穿新衣服，妹妹穿旧衣服，那么不是很可怜吗？」
「但是，衣服马上就变小穿不了了。」
「确实啊。」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里子不管怎么样都好。芽美在这个场合突然被冲动所驱使。
「离拿葯反正还有时间，我出去走走。」
「好好。不要走太远了。还有，外套好好穿上吧。」
简直像是向小孩子说话一样的语调。在这期间，里子只顾着看着手边而没有向芽美哪怕望个一眼。芽美是从沙发上坐起来，在医院那白色的走廊里走了几步，回头看的时候，里子也还是一直望着下方默默地编织着。
北大特色的行道白杨树的茶色树榦在这寒冷的季节里依然显眼。虽然有些地方堆满了雪，不过，那还是很漂亮，芽美来这里的时候就想要过在那行道树中漫步，但是，中间禁止通行。
因为不能离开医院不太院，所以芽美只能在医院的周围走动。望着到处都是残雪的花坛，不知不觉就有种寂寞的心情。
为什么这么寂寞呢？
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就在芽美为了掩饰而用力踢着地面的时候，
「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看向声音的方向，那个漂亮的实习医生正坐在长椅上。和之前一样，望着芽美的脸，露出别有意义的微笑。
——怎么，有种讨厌的感觉。
芽美当即便那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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