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记忆了。」 
「你是晚上踉女朋友火热到失去记忆吗?真是拿小混混没辄!」 
「请妳认真听我说,我是真的失去记忆了。」 
「为什么你死都不喊我老师?真是拿小混混没辄。」 
「老师,玩笑先摆到一边,我是真的失去记忆了。」 
「真是的,怎么会长成这副兇狠的模样。真是拿——」 
「我真的要扁人了喔。」 
星期一。 
不,不对,今天是星期二。 
……好像是。按照我的记忆,今天应该是这星期第一天来学校。 
我唯一清楚的是,这里是我就读的高中保健室,正在跟我交谈的人是保健老师。其他的记忆依旧模糊不清。 
「所以呢?秋月同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记忆的?」 
保健老师日云用清澈的声音直呼我的名字。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这个女老师却完全不顾季节感,硬在白袍上披着一条淡蓝色的围巾。 
她的姣好身材与美貌在男同学之间造成话题,鬆开的衣领与交迭的双腿,俨然是在挑逗。我一向不喜欢这种败坏风纪的行为,所以对我毫无意义。她从刚刚就不断挤胸迭腿,拜託不要这么做了,我好歹也是男孩子。 
从窗户吹进来的春日熏风摇曳着她那头过长的秀髮,保健室瀰漫着一股清凉的芬芳。不行,不行,现在不是思考那种事情的时候,真的不是那种时候。 
「我没有星期一 一整天的记忆,星期天就寝后,一醒来就……」 
「一醒来就?」 
「人就在西瓜田里。」 
「……唔。」 
忍不住有种说错话的感觉,但这是实话,我也是出于无奈。 
而且更奇怪的还在后头。 
「于是我满头雾水地回家沖澡。虽然已经完全迟到,但还是决定来学校,结果却发现已经是星期二。」 
「呃,你是说你沖了西瓜澡?」 
「我才没有那么说。」 
星期日晚上就寝后,却在西瓜田里醒来,然后来学校上学才发现已经是星期二。我想没人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因为我也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唔,你是不是睡昏头了?真不愧是校内第一的小混混。」 
「怎么可能啦。」 
「那就是喝酒醉啰?真不愧是校内第一的小混混。」 
「也没有。」 
「因为长相兇恶的关係啦,真不愧是校内第一的——」 
「给我适可而止喔。」 
我恶狠狠瞪着这个不正经的保健老师。 
她的这股傻劲似乎很受学生欢迎,但我无法理解。其实我也不想找这种少一根筋的老师商量,但我实在没有勇气跑到大医院说:「呃,我失去记忆了,呼嘿嘿。」可以的话,希望这一切只是我搞错了。 
「唔,可是啊,以现实角度来说,把星期一跟星期天搞混应该是最有力的说法吧? 虽然也称不上是现实角度。」 
「的确是。」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我才会找这种少一根筋的老师商量。 
「妳仔细听着,这是今天早上母亲告诉我的。昨天我一早醒来后看见镜子就发出惨叫声,冲出家门后便行蹤成谜。但是我没有这段记忆,也就是说……」 
「·············」 
「·············」 
一股沉默笼罩在我们之间。 
「那是因为你的长相太可怕——」 
「这个玩笑已经开够了!妳很喜欢是吗?」 
日云发出阵阵轻笑后,终于露出正经的表情,注视着我的双眼。 
「嗯,如果你说的是事实……」 
她重新交迭起双腿,并用食指抵着嘴唇。 
「是失忆症吧。」 
「是啊。」 
失忆症。 
虽然不想承认,但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可能。 
「唔,失忆症啊。」 
日云用手指拨弄着长发,想到什么似的喃喃自语。 
「失忆症也分成好几种,从『这里是哪里?我是谁?』这种常见的逆行性失忆,到『只记得把日云老师推倒前的事情……』这种短暂性失忆,有许许多多的类型。你应该是属于后者吧?」 
「嗯,没错。」 
「你等于是承认曾经推倒我。」 
「拜託妳回到正题上……」 
我的记忆没有完全消失,证据就是自我介绍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我的名字叫做坂本秋月。 
是县立樱姬高中的二年级学生。 
是一家四口中的长子,有一个妹妹。 
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体重七十齣头。 
生日跟喜欢的足球选手是同一天。 
兴趣是在夏天与冬天走访各地的庙宇。 
生来一副兇狠长相,因此被冠上小混混的污名。 
拜此之赐,不但交不到朋友,也无法融入班上。每逢换座位时,看见邻座的女同学面露哀伤已经是一种惯例。 
从国小、国中到高中一路持续着这种饱受歧视的生活,因此让我误入歧途,变成名副其实的小混混,无论是在班上、邻居或是办公室的老师,地面上的所有生物总是对我投以恶意的眼神。连妹妹都在两年前说:「不要跟我说话,你这个废物。」每个人都只会以貌取人。哎,虽然我对其他人的想法不感兴趣就是了。 
「咦?秋月同学你在哭吗?」 
「我……我才没有在哭!乱说小心我杀了妳!」 
「呵呵,这样啊。」 
我结束这个愚蠢的问题,径自打了 一个呵欠。 
有多少人晓得自发性的打呵欠有多么困难。 
「失忆症啊,可是,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束手无策。你的头部有可能是遭到撞击,所以不如去医院一趟吧?」 
「不,医院就算了。」 
我不想把事情搞大。 
「真是任性的孩子耶。真拿你没办法,就先暂时观察一下状况吧。」 
「状况吗……」 
虽然完全没有获得解决,但现在的确没有其他解决之策。 
啧,真是没办法。 
我感到死心,从迭椅上站了起来。 
「我走啰,或许还会再过来。」 
「啊,对了,秋月同学。」 
啊?我慵懒地应了 一声,并回过头去。 
「你的头髮会不会太长了?这样违反校规喔。你剪短比较帅气。」 
「……我是小混混所以没差啦。」 
「真不愧是小混混。下次要再过来喔,我随时都有空。」 
可恶,谁要来第二次啊。 
看着用双手挤出乳沟的好色老师,我啧了 一声后,用力关上保健室的拉门。 
我走在洒满阳光的走廊上。 
天气晴朗得彷彿昨天不曾下过大雨。 
啊,不对,是前天才对。我不晓得昨天是否有放晴。 
现在的气温只要一奔跑便会出汗,午休时间的走廊充满正在聊天的学生。 
升上二年级后过了好几天。 
有人继续待在去年的圈子,也有人建立了新的圏子。 
当然,与我毫无关係,硬要我发表意见的话,我只能打着呵欠行经这条走廊。我发出充满哀怨的叹息声,静静打开班上的门。 
这个瞬间,几乎班上所有人都看向我。 
接着为了避免跟我对上视线,一个接着一个移开视线。 
「唉……」 
我的座位在中间那排的最后面。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撑着单肘,摆出遮住眼睛的姿势,一味等待时间过去。啊有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啊—— 
「吶,真理子说的是真的吗?」 
「啊,好像是真的喔,她被三班的小混混缠上。」 
然而,不可能会有人跟我说话,结果只能偷听大家的谈话内容。 
「好可怕喔,要是老师管严一点就好了。」 
「不可能不可能,这所学校的老师个个贪生怕死,像我们班上也是——」 
讲到这里,对方不自然地放轻了音量。 
是我?是指我吗? 
话说在前头,我虽然被当成小混混,但没有找过其他人的麻烦。 
难不成是那个意思?活在世上便是一种困扰? 
如果是的话,我也没辄了。哈哈,要去死一死吗? 
「啧。」 
我下意识咂了舌头,随即感到不妙。 
如同我的预料,坐在附近的女同学立刻起身离开座位,躲到教室角落。 
我想要解释,于是转过头去,只见一群女学生害怕地聚集在一起。 
我刚好跟一个绑辫子的娇小女生对上视线,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别开了脸,此状让我再次忍不住感到想哭。 
「可恶……」 
我叹了一口气,趴在桌上让视线陷入黑暗之中。拜託快到放学时间吧。 
我感到自暴自弃,即使上课钟声响起,我依然趴在桌上,但包括老师在内,没有任何人敢纠正我的行为,于是让我更难抬起头,只好忍受着肩膀酸痛,一直苦等到放学时间。 
唉,真累。 
一回到家,母亲劈头就骂:「你昨天到底上哪去了!」于是我回:「吵死了,跟妳没有关係吧!」俨然是反抗期的标準台词。妈妈妳误会了,我其实也想要表现得坦率,但一直抓不到机会。 
「喔。」 
「啊。」 
爬上楼梯,準备走进位在二楼的寝室时,刚好身穿制服的妹妹从隔壁房走了出来。 
「嗯,妳回来了啊。」 
「那又怎样。废物不要随便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