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带领着「阴影」出现了。
这个说法没有丝毫夸张,当『他』出现之后,太阳立刻变昏暗了。充满澄凈光辉的早晨恍如异界,被阴森的阴影所笼罩。
变化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彻底改写了周围的世界,转瞬之间将清晨的清爽河岸变成了黄昏下的危险河边。
那个男人有着一张俊俏的脸,一身与时代脱节的装束,就像从战前的时代误闯到现在的时代一样。『他』身着一袭风衣,那是比黑色更黑,却又并非彻底之暗的夜色。『他』超然地伫立在氛围骤然一变的世界中心,就如同「黑下来」的现象是围绕着『他』发生的一般。
『他』冷笑起来。
长发之下的白色面容标緻得令人胆寒,其中的一部分——嘴就如同以新月形割开的一般微微张开,嗤笑着。
隔着那副圆框眼镜,我与『他』四目相交了。
那漆黑的双眸黑暗、深邃、虚无,彷彿能将一切光芒吞噬殆尽,里面除了黑暗什么也映不出来。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是何方神圣。
『魔人』
我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一个传闻,讲的是住在这座城市里的魔人。
『他』自黑暗出现,乃是活着的都市传说。『他』诞生于夜,乃是不灭的黑暗使者。
殊不知确有其人……
『他』无声无息地从我身旁穿了过去。
束起的黑髮渐渐从我眼角消失。然后,我能微微看到那张侧脸……看到『他』在细语。
「……劝你住手吧…………」
那声音十分甜腻。
就像粘稠的死亡诱惑一般甜腻。
†
我遇到『他』是在一个夏天的早上。
从头天晚上开始下个不停的雨,在那天拂晓的时候停了。虽说只是暂时的,潮湿的空气还是为清晨的河岸地区带来的凉爽,而事情就发生在那个时候。
河堤上的碎石路上,一汪汪积水就像镜子一样反射着光,十分刺眼。
在这样的一天,我跟平时一样为了「钓鱼」起早离开家门。我是个勤劳的人,更何况今天早上雨刚停,这种无风的时间段最适合「钓鱼」了。
不过太热衷「钓鱼」,最后上班迟到的情况也不少。
我走在碎石路上哼着歌,寻找好的「钓」点。
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钓到「鱼」的几率会随地点变化,不过有些地方就是能「钓」到好「鱼」。
不同的地点就会「钓」到不同的「鱼」呢。
————这里真不错。
我完全不在乎弄髒裤子和包,把包放在了打湿的碎石上,在上面坐了下来。
那些不过是细枝末节的琐事,要是在意无聊的事情就根本没办法享受「钓鱼」的乐趣了。
我取出工具。那是我放进口袋里的一个小信封。
里面只有我自製的钩和线,不过这就是我的「钓」具。
线的一头付着茶包一样的纸,钩一开始就穿在线头上了,把它们拿出来就算是準备就绪了。
我将钩朝水面放下去。
用手拿着线中间的位置,静静地、静静地————朝着水洼————将反射着银光的钩缓缓放下去。
咻
打磨过的钓钩没入镜面般的水面中。
波纹只泛起一圈,一边让水面上映照出来的天空发生扭曲,一边扩大,最终消失。
我将钓钩一点一点地往下放,钩和线被水洼积极地吞了下去。
水面很平静。
土黄色的水洼底部跟表面映射出来的淡蓝天空,同时呈现在我的眼前。
钩没有触底,看上去彷彿渐渐沉向镜面另一侧的天空。
贯穿水面的线绝对没有因为往下放而扰乱表面。
这个时候,我停止动作,然后等待。
一个工薪族在上班路上坐在碎石路上一动不动,把线往水洼里放……我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想必非常古怪吧。
这种事我不在意,我的钓者之心渐渐到达无我的境界。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準确的说,这种等待暴风雨来临的安静精神状态,我很喜欢。而且「鱼」咬钩的时候,就像风暴突然来袭一般令我兴奋。
可就在这个时候,碎石发出了声响。
脚步声传了过来。
两种脚步声在碎石地上朝我靠近。那是一个人,然后应该还有一只狗。
他们竟然不请自来。我不知道他们到这人迹罕至的河岸来出于怎样的目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女孩就像被大狗在遛一样从我身旁走过。碎石弹了起来,水面发生摇晃。
————嘁……!
我禁不住咋舌。
付之东流了。这样就不能「钓鱼」了。
我满怀厌恶地哼了一声,抬起脸,然后与少女视线相汇。
少女被大狗拖着,兴緻盎然地朝我转过身来。
她很可爱,看上去应该是个初中生。淡淡的茶色头髮剪得非常平整,及肩长度,一张圆圆的脸,再加上一对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点点好奇心在她的眼眸中滚动闪耀。
我看着那双眼睛,看到了里面映出的我自己。那是一双能将世界之美映照出来眼睛。
我本想朝她怒吼,然而心情完全改变了。老实说,我被她给深深吸引了。
这时我忽然发觉一件事,然后移开视线。一个没见过的东西掉在地上。
是钱包。
是个很别緻的皮钱包。这种东西,刚才还没有的。
我把它捡起来,扬起视线。她似乎也发觉了我捡起来的东西,露出惊讶的神情,连忙拉了拉狗链。
我微笑着站了起来。
「……这是你的?」
这时少女总算阻止了巨型犬的进军。我一边朝她靠过去,一边问。
「对不起,那是我的。我把它给弄掉了……」
少女害羞地笑了笑。
那对不设防的眼睛,让我越来越喜欢。
「这没什么,你要当心点哦」
我一边说,一边把钱包交到她手中。
然后————
她突然就像要压在我身上一般探出身子,我心头一惊,视线跟她那双睁得大大的吃惊眼睛对上,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眼睛。
她的眼珠如同精緻的玻璃工艺品。
她惊讶地望着我,那双眼睛映照出我的脸和天空的蔚蓝色调。
我张大双眼,更加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珠。
我让视线滑入她的角膜,探索晶状体内部,然后越过视网膜,到达眼底,然后进一步在网膜所成的像上描摹,把握。
……不久,传来虚无的手感。
————好,抓住了。
她仍旧大大地张着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她被我的眼睛带动着,大大张开,维持着跟我对视的状态,纹丝不动。她恐怕没办法移开视线……没错,只要我不把视线移开。
这是一种心理操纵。
她的眼睛里闪过惧色,然而已经太迟了。
我已经让她脸一根手指头都无法自由活动。她的思考也已经麻痹了,意识也渐渐地模糊了……瞧,是吧?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对吧?
她的双眼渐渐丧失焦点。
我对她说
「……没关係,不用担心。不用害怕,不会疼的。我只是要更加更加清楚地看看你的眼睛,更加更加清楚地看看你的瞳眸」
我跟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两面镜子。
我眼睛张得更大,她也被我牵动着眼睛越睁越大。
慢慢地。
进一步。
越来越……越来越、越来越大,直到不能再大,直到眼珠快要掉出来…………
「!」
此刻,我看到了。
她的眼睛的,瞳眸中,那碧蓝碧蓝的天空中,瞬间闪过一个怪影。
「那东西」速度实在太快,而她的眼睛又太小,无法捕捉「那东西」的全貌。不过,我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那东西」就是…………
我握紧手中的钓线。
期待之心化为期待,在心中膨胀。
欢喜之情让我的嘴大幅上扬,弯成笑的形状。
……就在这个时候,『他』,出现了。
————沙、
起风了。
想必云也被风给唤来了,周围一下子撒上了黑影。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出现了一个男子。『他』就站在我的眼前。
在这个碎石路上行走,肯定会发出脚步声……然而别说什么时候出现的了,我就连他什时候靠近的也完全无法判断。
『他』忽然就出现了……简直就像恐怖电影里画面转向一旁,再放回原来的位置时,转瞬间从死角出现的怪物……他给我的就是这样的感觉,而且除此之外也无法解释他如何出现。
『他』身穿一袭夜色风衣,和阴影一同伫立在那里。
然后……他冷笑起来。
————恶灵在笑,但没有微笑————
这谁说过的话呢?
就在跟『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我便判断出他并非人类。而且我还知道,他就是传说中住在这座城市里的暗夜魔人。
『他』无声无息地从我们身旁穿过,在我视野的末端朝我稍稍转过身来。
然后,『他』用「粘稠」的声音,甜腻地、昏沉地细语
「……劝你住手吧……街谈巷议的连环杀人魔,阿坂洋介君…………」
「…………!」
我顿时汗涌如注。
————『他』怎么知道的?『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怎么知道我的事情的……!
「……『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虽然我能够回答,但对你来说恐怕不能算答案」
————思维被看穿了!
『他』的冷笑更加深沉,而这个举动便是最为明确的答案。
『思维被看穿』这个说法恐怕是正确的,恐怕又不正确。
「『我』警告你,劝你住手吧。这个小姑娘的愿望和宿命,可不是你这种货色能都钓的……」
『他』开口了。
就像在轻声细语,然而声音却又异常鲜明。那是来自黑暗的细语,声音就如同那个鬼怪传说中一样低沉催眠,阴森发粘地回蕩在我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