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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吹拂。
追逐着樱花的两个少女,让欢声回蕩在樱花之中。
雪白雪白的樱花像云朵一样在少女们头上满满铺开。这些云朵中时不时地洒下美丽的雪花,那些雪花是花瓣,乘着风在景色中飘舞,将世界缀得雪白而炫目。
两位不满十二岁少女在一棵很大很大的樱花树下。她们喜欢到这里来玩耍。
现在,她们正隔着树榦悠然地相互追逐。
少女们欢快地奔跑,鞋底踩踏的地面上满满积着一层樱花花瓣。樱花就像一张软绵绵的大地毯,结实的土壤被这张地毯不留缝隙地盖在下面,而少女们在这张毯子上跑过来又跑过去。
唦、
唦、
唦、
清冽的脚步声。
两个和睦的少女。
一个追,一个跑。
欢快的笑容在树榦后面时隐时现,两人奔跑疯闹,时而在古树周围打着转。
树下挂起一阵旋风,就如同两位少女捲起的一般。
少女们鞋子周围的花瓣被风吹走,犹如涓涓细流让地面泛起雪白色的涟漪。
呀,只闻一声如同尖叫的欢声,追的少女抓住了跑的少女的衣袖。
「抓到了」
「被抓了」
少女们开心地笑了起来。
是为什么开始相互追逐的呢?少女们已经想不起来了。
其实那种原因根本不需要,两位少女手抓着手,在昂扬感的环绕下,相视而笑。
两人呼吸急促,彼此触碰。
闹累了,然后又笑着撒开手。
「……」
「……」
两人一边笑一边调整呼吸,然后沉默下来。
樱花在风中摇曳,沙沙声御风而逝,时光一时间停住了。
一位少女就像跳舞一样从另一名少女身旁离开,跃入风中。然后,她恶作剧似的站在稍远的地方,露出充满童真之爱的笑容,对另一个少女说
「……小咲,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吧」
这是孩子式的,确认友情的话语。
被问的少女也无忧无虑地点点头。
「嗯,永远都是……」
然后,就在她刚说到一半的时候。
沙、
强风骤起,枝叶作响————
站在堆积的樱花花瓣上,对她投去笑容的女孩的身影,在沙沙作响的樱色之下……
噗咚
沉了下去,消失了。
「………………咦?」
回答一般的友情证言,消弭在无处可去的虚空中。
空无一人的樱花树下独自留下的少女,在樱色朦胧的周围环视了一圈。
「……千鹤子?」
发出孤零零的声音。
随后。
「千鹤子,你在哪儿?」
就连这呼喊声,也消弭在樱色的虚空中。
………………
†
在那之后过去了十年。
跟我最要好的,名叫野濑千鹤子的女孩从和我一起玩耍的小学校庭突然消失,现在已经十年了。
岁月流转,我已经上高二了。可即便是现在,每当我从小学门口走过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下意识地去回想那件事。当时那起事件怀疑是意外或者诱拐,闹得非常大,然而现在已然从大伙的记忆中风化消失。可是,身为当事者的千鹤子的家人还有我,现在依然带着心中残留的无法弭平的空洞生活着。
千鹤子至今去向不明,但不一定就已经离开人世。
我现在还是会不时地遇见千鹤子的父母,叔叔婶婶仍旧无法割捨即便现在还是无法割捨那渺茫的希望。一想到这里,我觉得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要跟他们分享这份希望。
叔叔婶婶坚信千鹤子是被什么人给拐走了,现在还在别的地方活着。而我自然也希望千鹤子还活着,然而我怎么都无法像叔叔婶婶那么去想。
那时,千鹤子沉进了樱花花瓣下面。
我看到,千鹤子就像站在表面飘着花瓣看不到水面的池子上,然后突然掉进下面消失了。
这种荒谬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发生。
当时听我讲述的大人们,都以为我的说法不过是小孩子式的描述,觉得我只是在玩的时候把朋友看丢了,但我讲的事情一五一十就是我亲眼所见。而我怀着那样一段记忆,所以怎么也没办法像叔叔婶婶那样把那件事当成诱拐。
坦白的说,我没有信心确定我记忆中的那个场景就是我搞错,或者臆断。
我当时是个懵懂的孩子,还老喜欢幻想。
我不能完全否定,我认为「看到过」的东西就不是因为跟丢了千鹤子而捏造的幻想。我现在也觉得当时看到的场面荒诞无稽,也难怪大人们只是听过就算。
但是,我看到了。
没错,我记得。
就算这段记忆是儿时的我捏造的,但我只要怀着这份记忆,我在感情上就不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她遭到的只是通常的诱拐。
「……」
我今天依然从樱花树下走过。
在一大早去上学的路上,途径小学围网外面的道路。竖在小学校庭之内的樱花树,枝桠越过围网之上伸到了路上,主张着自己是一棵参天古树。
如今已是樱花散落的时节,和风之中混着花瓣。
花瓣有时落在我的长长的头髮上,在我落伍的深蓝色水手服的表面轻抚,随即落下,在柏油铺过的人行道上到处製造出白色的斑点。
「……」
走在白色一块一块的人行道上,我低着头,避开堆起来的花瓣。
自我看到那一幕,如今已有十个年头,然而我依旧很抵触踩在花瓣上,养成了避开走的习惯。
我很害怕。
我感觉————会踩空。
我不论如何都无法无条件地相信堆积起来的樱花花瓣之下还是原来的坚实地面。一看到旁边有成排的樱花树的水渠中水被围堰堵住的地方那平坦的水面,被樱花花瓣堆得好像可以在上面行走一样,我就会萌生微微的恐惧感,而同时也有种心领神会的感觉。
踏、踏、踏、
我就像避开积水一样,避开樱花花瓣。
我摆着平静的目光,望着地面,一边避开花瓣,一边在那些伸出围网的巨大枝桠之下走过。
在旁人看来,我的举动恐怕只是高中生在死气沉沉的上学路上找些乐子。但是,我绝对没有半点游戏的态度。硬要说的话,这更接近心理阴影的表现。
当我不留神踩到的时候,我会大吃一惊。
若要小心地去踩,我会有些心理準备。
踏、踏、
我一路避开那些樱花。
虽然学校已经放假了,但我要参加吹奏社安排的合练,还得起早去学校。上学的路上一大早行人很少,呼出一点气都会在冰冷的空气中变白。
这时————
沙、
忽然,樱花的涟漪从背后扫过我的脚下。
「!!」
我一看到那种西,大吃一惊,立刻向后跳开。
那些花瓣就如同笔直向岸边推移的波纹,就这样穿过了我在的位置,不断向前超。在旁人眼中,跳开的动作恐怕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可是我对樱花的「恐惧」早已侵入本能的部分,就连这种推行的樱花波浪我都会条件反射地避开。
「…………」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心如擂鼓。我獃獃地站在人行道的一侧,看着波浪渐行渐远。
注视着扫过人行道的波浪,就像柏油路面变成了液体那样的不安感在我心头淡淡地扩散开。
樱花的波浪哗轻飘飘地打着旋,在人行道上扫过。
看着这个样子,好像自己战慄的地面也开始翻起涟漪,突然感觉脚下不稳,想像着自己要沉下去,内心无法平静。
然而,那只是被风吹拂的花瓣而已。
————风?
此时,我突然发觉了一件事。
花瓣在地面上扫过……可这风有那么强么?
我感觉到的风,不过只能让枝桠沙沙作响而已。而且,那阵风也已经变得非常弱了,然而樱花的波浪却像是正被强风吹着一样,要不然它们就是一群活物,接连不断地扫过地面,像地毯一样在人行道上向前推进。
「……咦?」
目睹到不可思议的现象,我一下子脑子空白。
在我理解之前,在条件反射之下出于本能产生的,无法用语言表达,接近异样感的沉闷警报声,在我脑子里急遽扩散。
「……!」
就这样,我禁不住僵硬的盯着前方。此时在那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背着双肩包的男孩。
那名少年似乎跟我一样一大早就有什么事情,在这大休息的日子里早早地独自去学校。他欢快地跑向我身后的小学校门。
然后,哗啦哗啦。
那个樱色的波浪朝他脚下扫去。
「!!」
心脏猛地一跳。
我一发现这个情况,无法解释的恐惧与恶寒便窜上背脊,让我下意识朝男孩大喊过去。
「躲开!!」
「!?」
少年听到我的叫声,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他似乎看到了樱花波浪向自己逼近,然后奋力地从上面跳了过去。
不知道他在搞那种运动,凭藉敏捷的反射神经以非常勉强的姿势从樱花波浪上跳了过去。随后,他被自己背上的包的沖凉扯着转了半圈,失去平衡,伸脚踩实。
「哇、好险……」
「啊————」
我捂住自己的嘴,捂住那张不禁叫出来的嘴。
我有的时候会做这样的事情。我自己也不明白,就算是些琐碎的情况,或者在面对平淡无奇的地方或者东西,有时都会突然感觉到想要叫出来的强烈不安与恐惧。所以从很早以前,我就不是被人投以诧异的目光。
这次也是一样,不安的感情突然就爆发了。
只不过,这次的理由非常明确。因为是樱花。
可是现在不是考虑那种事的时候。
——怎么办。
禁不住叫出来了,这要怎么收场。我尴尬地杵在原地,之前感觉到在我周围扩散开来的充满不安感觉的淤塞时间已经云消雾散。清早的寒冷空气中,正确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再次开始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