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做了一个梦。
我被人关在黑暗的监牢里。因为如果不把我关起来,就会造成别人的困扰。
关在牢里的我,见到一个宽大但看起来很痛苦的某人背影。
那个人因为我而感到痛苦,可是我对此无计可施。
不,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拯救他。
那就是杀死我自己——
梦到这里我就醒了。这个梦实在过于真实而悲伤。
「好像又发现了没有肝脏的尸体。」
奈奈也同学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我全身颤抖,并且突然觉得眼前这盘猪排咖哩饭让我食之无味。
「夏天还没来临前不是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引起不小的骚动,有点讨厌。」
「呃……是啊……很可怕的案件。」
我刻意挤出笑脸回应。
坐在对面的奈奈也同学已经吃完了叉烧面,正一脸悠哉地用手机浏览新闻。
和同科系的绫濑奈奈也同学变成朋友,差不多已经半年了。乍看之下他是一个外表时尚又喜爱和异性玩乐的东京人,对我这个出身自千叶乡间的人来说,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对象。不过,历经他哥哥猝死的事件后,我发现他其实很容易与人亲近,个性也非常爽朗,从那次之后我们就变成了很好的朋友。
他哥哥去世那天,我们两个第一次来学生餐厅吃饭。现在来学生餐厅吃饭已经成了我们平常的固定行程之一。
听到这则不祥的新闻,我想起某个与当时事件有关的人物。
不经意地看着餐厅外头,沉甸甸的灰色乌云正盘踞在校园上空。明明是白天,天色却昏暗不明,潮湿的空气席捲而来,更加重不祥的气氛。
「小彼方,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啦。只是觉得好像快下雪了。」
「就是啊。十二月很少下雪的,今天的气候特别奇怪。」
奈奈也同学也被我影响,跟着看窗外。
「希望雪别下太大,这样上学会很麻烦。」
「要是能停课就好了。」
「很难吧?就算地面交通因下雪而瘫痪,还能搭地下铁。小彼方不就是从有乐町搭地下铁来学校的吗?」
「嗯,是啊。」
其实我现在住在现世与常世的交界——幽落町。但是奈奈也同学并不知情,应该说,他对我住在哪里产生了某种误会。
「如果能下得刚刚好就好了。稍微积一点雪,外头就会变成纯白的街景,东京的雪景很漂亮喔。假如雪真的下得刚刚好,那我们就去太阳城的展望台看雪景吧!」
「咦?若想从高处俯瞰,应该选择晴空塔比较好吧?」
「晴空塔太贵了啦。太阳城比较便宜。而且从太阳城的展望台能近距离欣赏街景,晴空塔离地面太远了。」
这样的感想只有两个展望台都去过的人才说得出口。不愧是东京人。我两边都没上去过,不知道有什么差异。顺便一提,我连东京铁塔也没去过。
「去太阳城的话,还可以顺便去看水族馆的企鹅。天气这么冷,企鹅应该会很有精神吧。」
「对了,那边是不是有星象仪剧场?我一直很想看看。」
「小彼方,两个男生一起去星象仪剧场好像怪怪的……」
奈奈也同学双手掩面。想像着全场都是情侣档的星象仪剧场里,我跟奈奈也同学并肩坐着的情景,我也开始因为这个提议而深深懊悔。
「可是,水族馆不也一样吗——」
「别这样说。就陪我去水族馆嘛,我很想看企鹅……」
奈奈也同学虚弱的声音自双手下方传出。没想到他这么喜欢企鹅。
放在桌上视线角落里的奈奈也同学的手机响了。因收到邮件而变亮的手机屏幕上,仍然显示着那则发现失去肝脏尸体的新闻。
那个如雪般纯白、冷酷如冰的男人身影忽然闪过脑海。他是一个到处偷取别人的肝脏,然后大快朵颐的恐怖男人。
「……都筑先生。」
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幸好奈奈也同学恢複好心情,开始热烈地谈论起企鹅,并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突然很想见水脉先生,一回到幽落町我立刻前往水无月堂。
可惜水脉先生不在店里,只有变回黑猫外型的猫目先生,从暖炉桌里探出头来迎接我。
「欢迎光临。今天本店实施自助制。请客人自行结账,不过要是敢乱找钱会被我殴飞喔。」
「你一点都没有顾店的热忱。不过外头确实很冷,我懂你的心情。」
「不。彼方先生根本不懂。在这么寒冷的天气让我到外面散步,我那纤细的肉球会立刻冻僵。」
「变成人类的样子不就得了?」
「变成人类,那我身上的毛就不见了耶。」
「我倒是满羡慕你身上的毛。唉,要是我身上也有一层毛就好了。」
我和往常一样走到榻榻米区放下包包,正打算把脚伸进暖炉桌底下时,猫目先生迅速使出一记猫掌打了我的脚。
「走开啦,不要把臭脚伸进来。」
「我、我的脚才不臭!每天都洗得很乾凈!」
「哼!真的吗?每一个没洗脚的人都会说自己有洗。」
「你、你竟然随便抹黑别人……!」
不管我怎么说,猫目先生坚持我有脚臭。我只好放弃暖炉桌,走到电暖炉旁边。这个加热到红冬冬的昭和风格怀旧暖炉,正努力带给四周温暖。
「你怎么了,看上去好像有点烦躁?」
猫目先生的观察力真敏锐,我决定有话直说了。
「因为最近好像又发生不少这种事件。」
我把手机递过去,让他看屏幕上所显示的新闻。猫目先生用黑色的肉球,灵活地操作着手机。
「喔!是都筑乾的?」
「……应该是。」
「也对。想不出有其他人会做这种事。以人类来说,犯下这种案件实在太诡异,但若他是妖怪,应该能更高明地取走人的肝脏才对。」
「说到妖怪……喜欢肝脏的妖怪是魍魉吗?」
「没错。不过我前天才见过魍魉,它好像都在超市购买肝脏。」
「对喔,超市就有卖动物的肝脏……」
「现在的人死亡后大多採取火葬的方式,很难取得适合的尸体。而且就算是魍魉,也不会轻易地攻击活人。」
去超市就能买到肝脏,比以前还要方便许多。
这不重要。猫目先生将话题拉回原先的主题。
「总而言之,想要吃人类肝脏的人只有都筑那家伙。」
「要是都筑先生吃超市贩卖的肝脏能获得满足就好了……」
「他应该不可能那样就满足吧?虽然我没吃过肝脏,也许他需要新鲜到还在滴血的肝脏才行。」
「真是这样吗?」
「肯定是的啊。那家伙常接触死亡,跟魍魉不一样,不需要在墓园徘徊,寻找埋葬在土里的尸体。」
都筑先生是医生,不,正确地说他曾经是医生。
因为他做的坏事已经摊在阳光下。听说现在他是利用自己的医术在黑社会活动,从活着的病患还有死去的病患身上偷取肝脏。
「可是,嗯……」
「怎么了,猫目先生?」
「彼方先生,可以给我纸跟笔吗?」
「咦?好。」
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人类的猫目先生,接过我从包包里拿出的报告纸跟原子笔。猫目先生变身的速度快到让人难以看清。
「总觉得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一手拿着我的手机,不发一语地用另一只手在报告纸上写着。看样子他似乎是要将类似的案件依照时间顺序整理。
「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看来确实有事件发生,只是仍未浮上檯面罢了。要举例的话,这份数据应该已经足够。」
猫目先生用手将撕下的报告纸弹给我,我接下后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个……」
「果然非常可疑,事件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
猫目先生说的没错,类似的奇怪事件数量,随着日期接近而越来越多。
「警察大哥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已经锁定都筑是犯人,一直在调查。毕竟这些案子的手法都一样。」
「肝脏走之后,伤口都完美地缝合了对吗?」
「没错。每个案件都是尸体送去司法解剖的时候,才惊觉肝脏不见了。」
「照这情形看来,应该还有人被拿走肝脏却仍未察觉。」
「是啊。若是只拿走活人的部分肝脏,更加难以察觉。」
猫目先生皱着一张脸,我想我的表情应该跟他差不多。都筑先生的行为完全超出了我们所能理解的範围。
「为什么他对肝脏那么执着?」
「谁知道呢?他确实很奇怪,竟然为了肝脏而甘冒奇险。」
「而且使用相同的手法犯案。」
「到目前为止,他一直遵守同样的原则来取得肝脏。虽然照他犯案的频率来看,就算不择手段随意拿走肝脏也不奇怪。」
「原则?」
「是啊。他只拿走死人的全部肝脏,若对象是活人,他就只拿走一小部分的肝脏。」
「啊,这样啊。都筑先生他——」
「他从不因为想得到肝脏而夺走对方的生命,那孩子一直遵守着这最后一道防线,从未逾矩。」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猫目先生忽然挺直微驼的背脊。
他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只见水脉先生站在榻榻米区前方的磨石子地板上,身旁是手里提着购物篮的真夜先生。
「欢、欢迎回来,老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是次郎变成人的时候。」
「老爷怎么这么坏心啊!真夜先生也是。」
猫目先生狠狠瞪着真夜先生。真夜先生的表情宛如被野兽追逐的小兔子般,不停地摇头。
「因为水脉大人说要先在一旁默默观察一阵子……」
「算了。这么大一个人别用那么懦弱的声音说话好吗!」
「请高抬贵手啊,猫目大人。请原谅小的……!」
「讨厌,好啦,我知道了!」
猫目先生难以招架,只好将视线移回水脉先生身上。
「老爷,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要替都筑说话?他迟早会为了拿肝脏而害死人的。」
猫目先生用指尖敲了敲报告纸强调。
「都筑那家伙差不多是时候打破自己的原则了。从纸上整理的时间表来看,他最近又开始活动了。真是个随性的家伙。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急什么,只知道他确实非常渴望得到肝脏,所以……」
猫目先生襟声不语。
「……所以他可能会为了拿到肝脏不惜杀人。」
猫目先生刻意保留不说破,水脉先生却平静地替他说出口。
「嗯。除了拿别人的肝脏之外,他似乎也不介意弄髒自己的手做坏事。老爷该不会忘记这一点了吧?」
对了。都筑先生之前曾经试图杀害协助他偷取肝脏的医院院长。
「所以说,为什么呢?」
「咦?」
「你说的没错。都筑确实不介意弄髒自己的手,他可以毫不迟疑地杀人。可是为何只有在取得肝脏的时候设下不杀人的原则?」
「听你这么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