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做善事。
说起来简单,却不是容易达成的事情。
都筑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已经染满血腥,无法再回头。过去他也曾经希望这双手能够行医救人,做好事,如今却无法达成。
「真是讽刺。」
为了拯救弟弟而选择的道路,却是错误的道路,也是修罗的道路。
不。都筑甩甩头。
自己不能就此停在原地,未来的路途还很漫长。
既然之前走错了路,只要换条路就好。即使必须行走在树丛里或是必须度过河川也得勇往直前。
这一天的天色十分灰暗。
明明还是白天,四周却很昏暗。儘管不是个适合外出的天气,但是有急事的都筑还是必须出门。办完事后的回程路上,都筑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住宅区时,看见了不可思议的光景。
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和服的小女孩,蹲在丁字路口的尽头哭泣。
那里有一栋难得一见,风格沉稳厚实的日式传统建筑。奇怪的是,那栋房子的大门敞开,不,似乎原本就没有门的样子。
女孩脚边没有影子,可是也没有死者的气息。
都筑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孩是妖怪。
「你看得见我?」
女孩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她留着妹妹头,有着长长的睫毛,长相楚楚可怜。
「是。」都筑随口答道。
「你为什么哭?」
「因为很痛,腰这边好痛喔。」
女孩皱着脸说。
她说自己名叫真白,躲在门柱后方,有些羞怯地解下腰带,让都筑检查她的腰。她的腰骨上方长了一颗表面潮湿的大瘤。
如果这个女孩是人,可能得了恶性的皮肤病。但是都筑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这么询问女孩:
「你住在这间房子?」
「嗯……到今年为止,住了一百零二年。」
真白手脚利落地穿好和服并回答。低垂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白色的哥哥。」
「叫我都筑。」
「都筑先生。你可不可以帮帮多喜枝?」
「多喜枝?」
多喜枝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也是这间房子的主人。据说丈夫已经离开人世,一个人独居于此。
「最近多喜枝家变化很大。大家一直说什么『要改善日晒情形就必须砍掉松树』或者『通风很差,乾脆拆掉门板,增加开放的感觉』,不停更动家里的装潢。」
「这么夸张?」
多喜枝该不会被黑心业者给骗了吧?
「就是啊。很奇怪对不对?可是多喜枝却信以为真,付给那些人改建的费用,然后我的身体开始痛起来……」
「屋主常常出门吗?」
「不常出门。多喜枝的脚跟眼睛都不好,之前撑拐杖还能走路,后来不小心跌倒受伤后就不太敢出门了。」
「一直窝在家里的人受到的外部刺激减少,容易导致思考能力减退。人一旦孤单,就会想要有人陪着说话,让诈骗的人有机可趁。」
「多喜枝听不到我的声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都筑转身就走,抛下垂头丧气的女孩。
「等一等!求求你,帮帮多喜枝吧。再这样下去,她的财产会被骗光。那些财产是住在这里的孩子们一点一滴存下来的钱啊。」
真白的眼眸流下斗大的泪珠。
「求求你……帮帮她……」
女孩蹲在地上哭泣,深深的叹息声自她头上传来。接着一只大大的白皙手掌放在女孩头上。
「别哭了。我正在想要用什么方式接近屋主。」
「都筑先生……!」
「我不是同情你……只是诈骗集团的手法实在太乱来了,我不能容许这种蠢货在黑社会横行。」
都筑不耐烦地说。
「而且……」
「而且?」
没什么。都筑别过了头。
药商的业务员。这是都筑捏造出来的职称。
一位看起来文静且和善的婆婆自屋子里走出来。但是她身体瘦小,柱着拐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请问府上有药箱吗?」
「药箱?」
「是。婆婆一个人住,家里还是要有一个放着常备药品的药箱比较心安。比方说感冒,或者是做家事时不小心受伤,还得去药局买葯不是很麻烦吗?」
「就是说啊,有个药箱确实方便。我之前做菜时不小心切到手,啊、那个时候我要把洋葱切丁,被洋葱熏得直掉眼泪。切到手后到处找不到OK綳,伤透脑筋啊。逼不得已只好拿手帕包着止血……」
老婆婆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都筑露出笑容打断老婆婆的话。
「那真是伤脑筋啊。不过我们的药箱里有放OK綳,请放心。」
玄关正面的墙上放着维护得十分乾净的神龛,可能每天都有打扫。
「……那个神龛是?」
「那是我们家的神明住的地方喔,祭祀的对象好像是蛇神。」
「原来是蛇神啊,会替家里带来财源跟良缘。」
「嗯。多亏蛇神庇佑,我们家确实不愁吃穿。所以啊,最近我想要好好整修一下家里。」
「整修?」
「外面不是有围墙吗?我想打掉围墙。有个很亲切的装修业者跟我说,如果家里有围墙,人容易变成茧居族——」
「最好别打掉围墙。」
都筑立刻这么回答。
「为什么?」
「围墙可以保护房子。以风水学来说,山脉是龙的住处,若有群聚围绕的山脉,其山脚下便是龙穴,聚集能够带来吉利好运的龙。可是都市里没有山脉,周围的建筑物便像是围绕的山脉。围绕着房子建造的围墙也是相同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如果山脉消失,龙也会跟着消失?」
「没错,以这个家而言,消失的应该就是蛇神。」
多喜枝担忧地望向神龛。
「难道……大门没有门板、还有庭院里刚被砍下的松树也是整修业者的建议?」
「嗯,是啊。他们说这样可以让通风变好……」
都筑夸张地叹息。
「这位太太,仔细听好了。现在这状况可不是改善通风就能解决,这个家必须防止某个东西才行。」
「必须防止……?」
「没错。那个东西就是杀气。」
所有环境造成的有害物质统称为杀气。都筑补充说道。
「房子的玄关正对着一条笔直延伸的马路,会引来杀气并呼唤恶灵,这样的状况称为兇相。人家说丁字路口算是建筑物之间通风的途径,非常危险。为了阻挡危险才装上大门或建立围墙,种下树木。」
「那、那……」
「杀气已经进入这间房子,如果你继续整修,会引入更多杀气。」
多喜枝露出不安的神情,都筑说到这里则笑了笑。
「虽然名为恶灵,不过它并不具有神秘不可思议的力量,它所带来的不好的影响就是让周遭产生压迫感,或是因为家门前太多人走动而带来的精神压力。还有,丁字路口的尽头也是风集中之处。举个例子来说,如果前面的哪户人家失火了,你们家可能会因为风势带来火苗而遭到波及。」
「尽头不就是我家吗?如果有门或者围墙就能保护建筑物了。」
「正是如此。最好能够让家里恢複原状。如果无法恢複原状,可以装上新的门。但是,千万别再委託现在的业者帮忙了。」
多喜枝完全被都筑流畅的话术说服了。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一阵骚动。
「糟糕。」多喜枝伸出满是皱纹的手遮着嘴角。装修业者似乎已经来到这里。
「怎么办,该怎么拒绝他们才好……?」
「交给我吧。这是我的拿手强项。」
都筑露出温和的微笑,请多喜枝先避到屋内。
「二阶堂太太,你好啊。新的报价单终于……呜哇!」
一名长相兇恶,态度却异常亲切的男人出现,但是一看见站在玄关的都筑时,他立刻发出惊呼。
难怪他会被吓到。毕竟都筑一头白髮,肤色白皙、一身白色的衣服,加上高挑的身材营造出的压迫感非比寻常。男人背后还有一个抱着工具箱的年轻工人,跟男人一样因都筑的出现而受到惊吓。
「你胆子真大,竟然用这么粗糙的手法诈骗别人。」
「你……你……你是谁啊!」
「我是二阶堂多喜枝的外甥,负责这个家的财务管理。原本从事法律相关工作。」
虽然都筑并未报上姓名,但是男人一听到法律相关这几个字眼后脸色大变。
「这……这个……」
「想假扮成装修业者,起码也得学一下基本的风水常识。」
「风、风水?不用吧,风水这种东西听起来像是什么魔法类的东西,很可疑。」
男人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都筑「哈」地冷哼一声。
「无论是从地球科学或者心理学的角度来看,风水的说法都比你们这种笨蛋胡扯的理由还要有说服力。」
两个男人哑口无言,都筑对他们冷冷地说:
「快滚吧。以后不準再踏进这个家一步。」
「凭什么?你以为你随口说说我就要乖乖听话吗!」
自称为装修业者的男人伸手打算攻击都筑。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的身体立刻旋转一圈,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体传出「喀喀」的可怕声响。
「好痛啊!」
「你的肩膀已经被我弄脱臼了。如果你仍打算假借整修名义来诈骗,我就让你另一边的肩膀也脱臼。」
「啊、啊啊!」
「吵死了。想要我缝合你那张烦人的嘴吗?这样也好,缝起你的嘴,你就没有办法继续从事这个缺德的『工作』了,一石二鸟——你说是不是?」
都筑坏心地喃喃说道。年轻的男人看见他那残虐的笑容吓得不住发抖。
「这、这家伙很可怕!大哥,我们收手吧!」
穿着工人服的年轻男人搀扶着肩膀脱臼的大哥,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同时撂下极为普通的狠话:「这种鬼地方我们也不想再来!」
「谢谢你!」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都筑转身一看,真白就站在后面。
「你保护了多喜枝跟这个家的财产!我该怎么谢谢你才好——」
「不。这只能算是事前準备而已。」
都筑看着真白。
「杀气堆积在你腰上的肿瘤里,不割掉肿瘤就无法消除疼痛。」
「你、你要替我治疗……?」
「不想当我的病人吗?」
都筑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真白的疑问,真白没有理由拒绝。
之后都筑送了一个真正的药商贩卖的药箱给二阶堂家。那家药商是都筑以前往来的可以信赖的厂商。药商会定期派人上门拜访并补充药箱里的药品。这么一来,多少也能够消除多喜枝独居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