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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有一位年轻的父亲发现了一家挂着『无名庵』招牌的旧货店。这是他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漫无目的地閑逛,走过平时不走的小巷时所发生的事。
「古董店么……」
这个时间段充其量只有买马的地方还开着,然而这家店还在营业,于是他就想进店瞧上一眼。这并不是意味着他对古董感兴趣,只是想进来逛逛,或者只是心血来潮。
店门十分厚重,铺面是西洋式的格局,却挂着墨迹鲜艳的和风招牌,有种不平衡的感觉。昏黄灯光下的古老突出式橱窗与这家店的风格十分相称,里面陈列着黄铜製的地球仪和望远镜等西洋古董。
「……打扰了」
他打着招呼轻轻将门打开,门角的风铃「叮铃」作响。
里面看不到店员的身影。他心里其实对这种氛围的格局有些害怕,看到没有人反而放下心来,走进了店内。
店内拥挤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柜子,里面陈列着商品。作为一家旧货店来说,这样的陈列方式营造出一种略显奇妙的独特氛围,那些与其说是旧货店的货柜,更像是博物学者的展品柜。
青铜製的古老显微镜。
变成白骨的鸟类展翅的标本。
塞满小甲虫的细长玻璃瓶。
这里的一切东西,他都看不出价格,感觉若是观赏方式不对,甚至会有些毛骨悚然。他穿行在这些货柜之间,心中觉得后悔。他本来是想进来看看,如果发现什么合适的东西不妨买给女儿做礼物的。
「标本啊,步美应该不会喜欢呢……」
他想爱刚刚上小学的女儿,叹了口气。
她平时工作繁忙,没办法履行身为人父应该对女儿做的那些事情,想要挑些东西送给女儿也并不是想当做补偿,他只是想要找出女儿的喜好,不想放过机会。而这也是他走进这家店的一个理由。
不过,这里的东西看上去基本面向兴趣怪异的收藏家,不适合寻找可爱的东西,让他觉得与自己的目的有些违背。
但是……
「……哦,这是什么?」
就在他放弃之后準备离店的时候,摆在角落里的一个大柜子进入他的眼睛。
那是个陈列人偶的柜子,穿着漂亮衣裳的古董娃娃和日本人偶,还有可爱的布偶以坐着的姿势陈列其中。
「什么嘛,这不是有么……」
他嘴里念着,开始端详那些娃娃,然而上面都没有标价牌,看上去都是价值不菲的商品。他面对这货架,觉得自己那点零花钱怕不够购买那些商品,心里没底,想着在出丑之前还是离开算了,一脸难看地悄悄转身。
「————你在找什么?」
他一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一个男人。
「哇!」
他吓了一跳。那个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他的身后,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看着他。
那个男人头髮很长,带着一副与时代脱节的圆框眼镜,身上披着一袭同样与时代脱节的长风衣。那件外套看上去似乎价值不菲,色泽十分複杂,并不是单纯的黑色……举例来说的话,就像幽深的夜色。
「啊、这个……」
「你是在找带给孩子的手信么?」
男人单刀直入地对不知所措的父亲说道。
「不……呃、呃。算是吧……」
「那么,有个不错的东西。因为还是新品,所以不用担心。你带走吧」
新品?这里不是旧货店么?男人没有理会这位父亲的疑问,一只手从外套里拿出来,指向货架里摆放的一只布偶。
「……小熊布偶?」
「没错」
那只布偶是随处可见的风格,并没有特别之处。
「……呃……这是那种复古商品么?」
「不是那样的。不过从这里带出的东西,一定会为帮你实现『愿望』。因为这里正是这样的地方呢……」
男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
†
我睡在被窝里,身体动弹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从地板上滋噜一下,生出了一只白「手」。
我的脖子被那只冰冷的「手」抓住————
「………………!!」
就在这里,我在床上惊醒了。
「…………………………」
在寂静之中,我听到自己大口喘息的声音。
这里是一间公寓,是一个女孩子独居的……漆黑的房间。
我听着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搏动声音,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感觉得到被子里头已经被汗湿了。
我的脖子上残留着鲜明的触感,就像之前一直被掐着似的。
但我知道,这个触感不过只是噩梦的残渣。
梦的记忆急遽淡化,心渐渐地从梦里恐惧中走出来。
然后,就像是气球放气一样,我从喘着气的肺部,从心的底层,深深地,长长地舒了口气。
「哎哎哎哎哎哎哎…………………………………………什么啊,真是的……」
我——三条步美从被子里坐起来,把手插进头髮里,胡乱地挠起满是汗水冰冰冷冷的脑袋。
我把手伸到床外,按下墙上的开关,打开了屋里的电灯。明天还要打工,还得赶早,可睡意却被刚才那个梦彻底地吹散了。
而且我不是被电话之类的原因吵醒的,而是被自己的梦给吓醒的,这让我连撒气的地方都没有,心情越来越糟糕。
「何况我都二十岁的人了,竟然还做妖怪的梦……」
我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起来。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像这样被『噩梦』惊醒了呢。
短大※毕业后设法开始当自由业者,如今已有一年了。想一想就会发现,从我记事开始,基本上就没有做过这么鲜明的「怪物」的梦。
※注:短大为短期大学,学程通常为两至三年。
……竟然是从地板上长出「手」来的梦。
这么明显的带着孩子气的「可怕噩梦」,真的好久都没有做过了。
我寻找了一下目前依稀残留着的关于儿时噩梦的记忆,感觉那种梦以前好像做过。说起来,好像在上幼儿园的时候经常会做那种「怪物」的梦。
儿时做的噩梦,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漫不经心地想了想这种没有要领的事情,之后想要找条毛巾,慢慢的下了床。
现在最首要的是把汗擦一擦。
汗水不留死角地沾满全身,衬衫贴在背上很不舒服。
「哎,难得把你带回来,却弄成这样……」
我抓起搭在衣架上的毛巾,一边擦着头髮,一边向床头看去。
床的一边是飘窗,在连休回家探亲时在家里找到,昨天刚刚带过来的小熊布偶正睁着圆圆的眼睛,坐在上面。
这是小时候爸爸买给我的,我当时最喜欢的布偶。虽然现在感情没那么深了,不过这是小熊布偶个头对于小孩子来说挺大的,当时我每天都抱着它睡觉,就连出去旅行的时候都要带着。
它的毛长长的,厚厚的,我非常喜欢。
虽然去上短大离开家门的时候我没有继续抱着它了,不过还是一直放在我的房间里。
我离开家门之后,我的房间没过一下子就被弟弟给佔领了,所以布偶的事被我忘得一乾二净。但是前些天回家探亲的时候,我偶然地从储藏室里找到了那个布偶,心中萌生出怀念之情,于是便带到了现在一个人住的公寓里。
当然,我现在不想抱着它睡觉,不过还是情不自禁地把它放在了床边。
当时睡觉时候抱着它,总觉得特别安心。可是现在大了,布偶似乎没有那种效力了。我时隔已久地做了「怪物」的梦,糟糕透顶地醒了过来,原因应该就出在这里。
「……哎」
我搭着毛巾直接躺在了床上,抚摸那只布偶。
布偶长长的毛虽然旧了,但那种柔软的感觉仍旧非常鲜明。
在家里发现它的时候,它的保存状况竟然那么好,把我吓了一跳。要是弄伤了或者弄黑了,虽然怀念之情不会磨灭,但我一定会把它当垃圾扔掉的。
『……一定是素材好的关係吧。好东西就是用得久』
找到布偶的时候,妈妈也有些惊讶,说了这样一番话。
买这个布偶给我的爸爸当初怎么都不肯告诉我这个布偶花了多少钱。妈妈一副怀念的样子对我说,如果价格太高的话,爸爸那点零用钱是买不起的吧,不过他当时肯定也花了不少钱。
绒毛虽然已经相当毛糙了,但仍然保留着充分的观感。
我一边摸着它,一边仔细地凝视着它。
布偶身上有许多一眼便能看出来的接缝。这个布偶我用了很长时间,其间好几次绽线,每次都是妈妈缝补的,而那些接缝便是缝补的痕迹。
这个布偶用的布料虽然很好,但缝製得却似乎很简单,经常绽线。
一定也是出于这方面的原因,爸爸当时才能用他那点零用钱买到质地这么好的布偶。
我的妈妈手很笨,就算往好听的说,布偶上的缝合缝也不能算漂亮。而且妈妈的缝补很不到位,经常再次绽开,有些地方甚至用很粗的绳子缝过两三次。
所以,被妈妈多次缝补过的这个布偶,在某种意义上变得就像法兰肯斯坦似的。本来的缝合缝,大部分都被黑色的缝合缝给盖住了。
但是,这对主人来说,也是爱的体现。
我抚摸着布满缝合缝的布偶,就像向上梳小孩子的头髮似的,向上撩起茶色的毛。
「……啊」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绽缝。
布偶肚子上妈妈缝补过的地方,有一点点绽开了,黑色粗线在上面拙劣地穿过,勉勉强强地将布料连在一起。
塞在里面的棉花从小小的绽缝中鼓出来,线被向外顶。这看上去就像棉花膨胀从内测将伤口扩大一样,搞不一开始棉花就塞多了,所以这个布偶才那么容易绽线。
「唔,这可头疼了啊……」
我在床上把它拿起来,一边望着它一边困扰地呢喃着。
妈妈手很笨,而那个那双笨手也遗传给了我,我对裁缝之类的事情一窍不通,就连衣服扣子掉了都没办法正常地缝回去。所以,我虽然姑且拿了针线包过来,却不知道塞哪儿去了,而且根本不想去找。
「哎……」
头疼了。
可头疼归头疼,不过我的结论早就做出来了。
就算我把针线包找出来把它缝好,肯定还是要比妈妈的缝出来的那些缝更加惨不忍睹。既然如此,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了。
「……」
我默默地将布偶放回到了飘窗上。
我下了床站起来。
「唔,对不起咯」
对着布偶呢喃了一声。
然后,我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衬衫,将它跟搭在脑袋上的毛巾一起抱在怀里,当做什么也没看到,走向浴室準备冲掉身上的汗水。
†
我把手撑在盥洗台上,注视着排水口。
我不明白为什么。总之,我在浴室的脱衣处站在盥洗台前面,正凝视着无色的流水。
面前的镜子映着我的身影,背后镶着毛玻璃的浴室门也格外清楚。浴室的灯光就像消失了一样,毛玻璃上透着里头昏昏沉沉的黑暗。
我的目光正凝视着盥洗台的排水口……视线虽然落在关係台上,意识却被镜子里浴室门那边的光线吸引过去。
暗淡的玻璃让我非常放心不下。
我忽地抬起脸。
只见两只煞白的「手」正湿哒哒地顶着毛玻璃的那一侧。
在我身后。
白「手」从浴室的黑暗中伸了出来。
不行。不能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