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条件,就是请你吃光超市里所有的蔬菜。」
「怎么可能啦——!」
真一惊声尖叫着,就从床上跳了起来。面向东方的窗口,舒适的朝阳隔着薄薄的窗帘穿透进室内,耳边遗传来麻雀清脆的啼叫声,迎来宁静的早晨。这里是真一的房间。
怪人司马坂当然不见蹤影,看来他似乎作了个诡异的恶梦。
定时设于早上七点整的组合音响,正好播放出皮尔金第一组曲,「晨歌」。这是他一直拿来代替闹铃声响的名曲。
没错没错,这种曲子才叫音乐。什么嘻哈,绝对不算是音乐。
他这么想着,正準备下床时。
软绵绵的。
下半身传来一阵温热柔软的触厌。该不会……真一掀起棉被一瞧,只见一个在蓬鬆的金色长髮上长出两根角的恶魔,正抱着自己的腰熟睡。
随后,恶魔揉着惺忪睡眼,缓缓睁开大眼睛的双眼皮。
「嗯——Good M,Mr.真一。」那发音流畅到连英文老师都会吓一跳吧。
「我还想说在那之后你就不见蹤影……今天干嘛又钻上床啦!」
「呼啊——好睏。我可以再抱紧一些吗?暖烘烘的……」
玛米拉达双臂使劲地缠住真一的腰。
「住、住手!现在不妙!『现在』真的不妙!」
「什么不妙?」
男生早上醒来,身体某个部位都会出现的生理现象……这种话他打死也说不出口。硬是甩开了玛米拉达,真一有如摔下床一般跳开。
「讨厌,真一真是个害羞鬼。」玛米拉达也撑起上半身,脸上浮现出莫名性感的笑容。
「反正以后我们会结婚,用不着那么客气嘛。」
「所以说,我都讲过好几次了,我才不会跟恶魔结婚。」
「为什么嘛——虽然自己讲很奇怪,但我在魔界可是很抢手的喔,有一大票恶魔想跟我相亲呢。之前还被苍蝇恶魔求婚了,不过真一比他还棒就是。」
「我是无所谓,但比较对象是不是有点问题?」
「啊——你以为他只是普通的苍蝇,所以鄙视人家?那样不妙喔。对方可是恶名昭彰的苍蝇王——别西卜的独生子。这名字你至少听过吧?」
又突然冒出了一个名气响亮的大人物。不过这已经吓不倒我了。
「……所以你有接受那个苍蝇王子的求婚吗?」
「啊哈哈,我怎么可能嫁给什么苍蝇,我拿杀虫剂把他赶跑了。」
「最鄙视人家的就是你吧!」
「嗳,我可是个老实人喔,从以前就相中真一当老公了呢。」
「真奇怪,总觉得我们是前天才认识的说,我不认为老实的玛米拉达小姐会说谎啊……哦,所以说以前是指前天来着?民间故事的『桃太郎』,也是前天发生的事啊?那么桃太郎一行人搭电车去鬼岛不就得了。」
他的话中充满讽刺,这让玛米拉达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总觉得超火大。你怎么有办法对结婚对象如此冷淡啊?难道除了我,真一还有其他喜欢的女生吗?」
「说到头来……我怎么会被预设成喜欢玛米拉达了啊?」
「该不会是昨天跟着真一进入学生会室的那个女生吧?」
玛米拉达无视真一的吐槽,自顾自地说下去。她所说的一起进入学生会室的女生,指的是副会长森崎修女。毕竟学生会的干部里也只有她是女生。
「胡、胡说八道,森崎同学是……」
「我跟你说,真一。基本上我觉得除了我以外,真一要包养情妇也可以,这样才是邪恶的魔王。不过唯独那家伙例外。她身上散发着我讨厌的气息。」
森崎修女是虔诚的基督徒。对于恶魔来说,或许是个棘手的对象。
真一追问原因,玛米拉达回答:
「那还用说吗?在那些家伙当中,还有企图消灭我的驱魔师耶。包括梵蒂冈的驱魔师在内,至今可是有十几个人曾经盯上我的性命啊。」
「……我姑且问一下,那些盯上你的驱魔师,后来都怎么了?」
才说完,玛米拉达的脸换上了面无表情的模样,露出宛如能面般的冰冷麵容。
「你当真想问?」
闻言,真一急忙摇头,使劲地不断摇头。他不想知道,打死都不想知道了。
看来,就连以消灭恶魔为己任的正宗驱魔师,似乎都不敌这位大恶魔梅菲斯特菲雷斯的女儿。那么他又该找谁商量才好呢?
此时,房门传来「叩叩」的敲门声。真一瞪着玛米拉达的同时,她赌气地说着「我知道了啦」接着就隐匿了身形。
「真一,起床了吗?早餐做好了喔。」
战战兢兢地开门走进来的人,是真一的母亲。不,应该说是战国武将。
昨天早上被玛米拉达炸飞的母亲,身体似乎没什么大碍。但精神面好像受到严重打击。母亲喊着:「家里有恶灵啊!」并陷入了恐慌,然后竟然就这么穿起盔甲来。昨天晚上回家之后,真一首次目睹那身打扮时,真是被吓破了胆。毕竟有个盔甲武士就站在厨房,对着他说:「晚饭就快好了。」
顺带一提,这副盔甲是历史爱好家的父亲的收藏之一,是仿造侍奉上杉家的直江兼续的盔甲,因此头盔上还装饰着一个「爱」字。母亲昨晚坐在餐桌前吃饭时,也依旧穿着盔甲。看着母亲这副模样,父亲还说:「我爱你喔。」什么的……
「……恶灵今天好像也不在。」
直江兼续——更正,真一的母亲在巡视完房间之后鬆了一口气。
「我说啊……妈妈,你想穿成那样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直到恶灵警报解除啊。假如房间有出现恶灵,真一也要立刻呼叫妈妈喔,妈妈会全力以赴。」
「要赶快下来喔。」妈妈留下这句话,就伴随着沉重盔甲的铿锵声离开了房间。
在真一吐出沉沉叹息的同时,消失的玛米拉达便倏地现身。
「啊哈哈,真是逗趣的母亲大人呢。那个我也想穿看看啊——穿看看——」
「……妈妈会变这样可都是你害的。拜託你别再随便跑来家里了,坦白讲很扰人。」
「别那么冷淡嘛。只要别让母亲大人发现,再偷偷钻上床就行了吧?真一明明也很开心。真是的,讨厌啦——」
「就算妈妈没发现,我也会很困扰啊!」
「为什么啊?难道跟我一起睡,你会产生慾望吗?色鬼、色鬼——」
对于玛米拉达的调侃,真一反射性地回答:
「废话!我可是健全的高中生!跟像你这么可爱的女生同床共枕,我当然会……啊。」
这时真一发觉,自己这还真是讲出了令人十分害羞的话。
刚才还愉悦地调侃着真一的玛米拉达,脸颊也染上了绯红,低着头闷不吭声。
「不、不是,你误会了。问题不是可爱,而是身为学生模範的学生会长,做出属于不纯洁异性交往的行为,实在是不象话……」
真一拚命圆场,但玛米拉达似乎根本没在听。随后她不发一语,彷彿淡出般缓缓消失。
玛米拉达明明动作积极,但对于容貌被称讚却没抵抗力。真一觉得这一点莫名好笑,便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但是他立刻乾咳了几声,收敛起笑容。
不行不行,竟然差点对恶魔放鬆警戒,我真是脑袋有问题。
◇
「早啊,森崎修女。」「早安,森崎同学。」
当森崎修女每早上学时,都会有大批学生向她问早。
她自己也会充满朝气地回以学生们一声:「早安!」,并送上最灿烂的笑容。人气方面,跟担任学生会长的真一判若云泥。至少森崎修女从未见过学生主动向真一打招呼。
会长为何会被大家疏远呢?他明明是个堪称神明使者、正义使徒的好人……
原因简单明了,因为真一对于守规则实在是太严格了。与其说是正义使徒,不如说是喜欢说教的啰嗦男,这是大多数学生的见解。
就严格这点来看,森崎修女也不例外。她的正义感比真一更强,绝不宽容自己判定为「邪恶」的存在。只是,针对无害的一般学生,态度则是相当温和。
举凡下课时间,倘若发现男生在教室打球,她就会提议:「我也想参加,我们去操场玩吧!」;如果发现女生在教室吃点心,她就会提醒对方:「零食是美容的天敌喔!」而这种令多数学生遵守规範,也保住了善意的形象。
反观真一以「根据校规第〇条……」这方式不断说教,才会让人望之生畏。
然而,森崎修女一心认定这样严格的真一相当可靠。对于不良少年格外严厉,针对不肯迁出三号楼的嘻哈研究社,也是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交涉余地。」昨天甚至亲自出马命令对方撤离,实在是不简单。
要驱除扰乱这所学院和平秩序的「邪恶」,真一是不可或缺的存在。那种具备绝对正义感的人,才是适合自己辅佐的学生会长。如果可以,她希望真一能继续担任学生会长。
「可是昨天新闻社的那件事情,让会长的支持率下滑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当森崎修女喃喃自语,走在学院的主干道上时,看见晨练的运动社社员,以及刚到校的学生们,都正聚集在高中部第一校舍前。
怎么聚集了那么多人?搞不好是新闻社的梨田,又在发布毁谤真一的号外也说不定。
森崎修女如此想着,她快步走向学生群。说着「不好意思」,并拨开人墙走到最前排。
而眼前的画面让她傻眼。
嘻哈研究社的社员们,竟然都各自拿着扫把跟簸箕在打扫。而且那些家伙除了一个人以外,全都穿着学院规定的制服。
「嗯——早上打扫真爽。像忍耐喉咙乾渴到了极限,再大口灌下威士忌一样,爽啊。」
穿着便服打扫的男生说道。头上戴着牛仔帽身上搭配斗篷,腰间挂着枪套。他是嘻哈研究社社长,人称疯马的司马坂军马。
「司马坂大哥,你根本没喝过酒吧。」
直到昨天都还蓄着迈遢鬍鬚的男生这么吐槽。
森崎修女想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昨天前往三号楼的真一,让他们改过自新了吗?不,不至于如此。真一确实是个优秀的男人,但仅仅过了一天,他们的态度就出现如此巨大的转变,这怎么说都太反常了,当中肯定有什么内幕。
聚集在第一校舍前的学生们,彼此低声讨论着这样的事情。
「听说了吗?昨天,学生会长似乎去过三号楼商量搬迁问题耶。」
「结果隔天早上就变成这样?臭学生会长,该不会跟他们谈好什么奇怪的交易吧?」
森崎修女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这时,司马坂出声向她搭话:
「哦?站在那里的人,不是学生会的副会长吗?M安啊。」
现在不是计较奇怪招呼的时候。森崎修女光挤出这句话就费尽心力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啦?如果有话想问我们,就让你用抢答发问吧。」
「大、大家怎么会突然来做晨间打扫?」
「叮咚!」司马坂用嘴巴模仿了电子音效。「答案就是,因为我们陶醉于学生会长的火热歌词当中啊。然后对摩天楼开枪!」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跟学生会长较量饶舌对决,结果输了。破天荒开枪,然后跆拳道踢腿!」
「你说会、会长跟你们较、较量饶舌对决?」森崎修女讲话的声音拔尖了起来。「骗人!他可是个无比热爱古典乐的人啊!怎么可能透过饶舌那种邪恶不良少年才会喜欢的冷笑话,跟你们打成一片……!」
「啧啧!」司马坂潇洒地晃动手指。
「副会长啊,饶舌可是最棒的音乐喔。因为就算不会弹乐器,只要能发出声音,人人都能乐在其中啊。除了人类,就连飞鸟游鱼,所有生物都能演唱饶舌。你说,难道还有比这个更棒的音乐吗?」
「司马坂大哥,小鸟先不提,鱼发不出声音啦。」
嘻哈研究社的其中一名社员说道。「你说啥!」这让司马坂发飘了。
「不然你说,河里的青鱅鱼学校是怎么上课的?」(注:「青锵鱼的学校」,日本童谣)
森崎修女搞不懂所以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是一回事,但她更疑惑真一为何会跟他们较量什么饶舌对决这一点。
「那、那种事肯定是骗人的!会长跟我都最讨厌嘻哈了!你们究竟有何企图?」
「嗯——虽然不晓得副会长为何讨厌嘻哈,总之会长是身怀Ill Skill(精湛技巧)的嘻哈小子喔,Check It Out!」
森崎修女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看来,有必要找来真一本人,确认昨天放学之后,在三号楼究竟发生了什么。
午休时间,森崎修女将干部们召集到学生会室,召开紧急学生会会议。
这时,她从真一的口中得知了非同小可的事实。
「什什什、什么?他们提出了交换条件?」
「是啊。」真一啜饮着热茶,点头称是。
「他们似乎想在三号楼旁边的广场举办嘻哈研究社解散Live。他们说如果可以办成,就愿意乖乖地离开三号楼。我想,这应该没关係吧。」
森崎修女双手重重地拍打了桌面,气势汹汹地说道:
「那种事不能答应!现在又不是文化祭或音乐祭,竟然要在校内举办发表会,真是前所未闻,荒谬绝伦,这当中不存在正义!」
「这、这次就当作特例吧。我想让他们在最后能完成至今从未好好举办过的Live。让社团活动划下句点。」
「特例是什么意思?主张跟不良少年没有交涉余地的人,可是会长耶!」
「啊……呃,那个……情况有变嘛。」
真一搔着鼻头说道。
怎么看都不对劲,真一的态度跟昨天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照理来说,既然是我方单方面要求搬迁,那要接受对方的条件确实也是无妨。可是真一不同。他对不良少年格外严厉,无论如何,应该都不会理会对方的意见才对。然而现在却不知为何,对他们特别关照。肯定有问题。真一的话,她越听越感到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