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里感觉阴森森的。」

迪欧巡视了一下四周，闷闷地说了一句。

教堂里光线昏暗，室内唯一的照明大概就只有蜡烛吧。在白天的话，儘管室外也是阴暗的天气，可是教堂的彩绘玻璃还会透进些微的光亮，并不至于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注1）可是，现在这个时间，天井的照明已经关闭，人工的夜晚笼罩着整个殖民地。或许，这就是它本来的模样吧。因为在它外围的那片广阔的世界，也是无止尽的漆黑……。

「为什么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呢？真是的！」

迪欧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烛光的微弱照明下，可以看到另外还有三名少年也在常特洛瓦·巴顿、张五飞、希洛·唯……这几名少年虽然年纪相仿，衣着、外貌却迥然不同（其中还有人打扮成修女的模样）。当然，不只是外表如此。

他们的身世、个性、和想法也互异。包括不在场的卡特尔在内，这几个人可以说几乎找不到任何共通点。

勉强要说有的话，就是他们都是钢弹的驾驶员。

或许正因为如此，迪欧对于自己无法掌握真实情况一事，久久不能释怀。

「其实卡待尔接到命令时，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希洛说。

他站的位置正好背对着教堂的十字架。虽然他穿着修女的服装，不过眼神却透露着不受道德约束的气氛。

「博士们刚开始大概以为只要派一个人来就够了呢。」

「这么说…」迪欧接了下去：

「他们是因为卡特尔放弃了任务，所以才派我来的啰？真是没效率。」

言下之意是，一开始派五个人来不就好了？

「我们可不是一体的。」

五飞冷冷地说。他坐在旁边的一张长椅上。烛光下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尊东方的佛像。

迪欧苦笑着。的确，钢弹驾驶员本来就是被培养成单独作战的斗士，现在突然说要合作确实有困难。

「那，为什么找我呢？」

「因为博士们只找得到你。」希洛说。

迪欧想起他和G教授见面时，的确有人在暗处监视。

「难怪，G教授没有告诉我真相就派我来这里…」他停了半晌又继续说：「原来他打算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暗杀L夫人，这样我就不会重蹈卡特尔的覆辙。」

五飞在轻重力区说过的那些话，现在又浮现在迪欧的脑海里。

「没错，只要目标一死，任务就达成了。根本不需要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那，派你来不就行了？」

「你以为我会听命于他们吗？」

「喔？那你是对修女的打扮有兴趣啰？」迪欧无趣地说。

「我的任务是消灭OZ。」

希洛没有理会他的揶揄：

「如果那个女人被OZ利用，我同样会杀了她。」．「我们是从OZ的情报之中获知卡特尔的行动的。」

特洛瓦接着说。他站在教堂的椅子旁边，身体倚靠着墙壁，双臂交叉地放在胸前：「或许博士们是因为无法联络上我们，所以才会不顾OZ的耳目，派卡特尔前来吧。」

虽然这句话只是推测，但是他的语气却是肯定的。特洛瓦的态度，让迪欧感到有些吃惊。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些。那，五飞也是……？」

「博士们怎么想跟我倒没有关係。」五飞静静地说：「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防止OZ做出更多伤天害理的事。万一L夫人研发的系统落入OZ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说的『系统』究竟是什么？」迪欧问。

「就是《旅鼠》。」

希洛郑重地说。

「咦？没想到教授的同事中也有人从事动物的研究。」（注2）迪欧的口气带着嘲讽的意味。

「《旅鼠》指的是系统。」特洛瓦提出纠正。

「这个我当然知道。」

迪欧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没趣，不过他还是继续问下去：「那，这个系统到底是什么？该不会那种让人类集体跳海自杀的武器吧？再说，这里又没有海，OZ要那种玩意儿做什么？」

对于迪欧的玩笑，其它的人并没有任何反应，连眉头动都不动，如果卡特尔在场，或许他还会笑一笑吧。

「这座殖民地很久以前就废弃了。」特洛瓦说。

「我也听说了。而且好像还几乎停止运转呢…」「因为转动速度变慢，连引力都降到了1G以下。」

他没有理会迪欧的反应继续说下去：

「直到这座殖民地重新开启之前，引力一直只有0．5G而已。」

「这样根本不适合住人嘛。」

迪欧理解似地附和了一句。

「不，也不是完全不能祝」

特洛瓦没有正面回答，可是迪欧很快就会意出他话里的意思。

的确，在低重力之下，人还是可以生存。只不过，肌肉将因此萎缩，并且无法再回到1G的环境下生活。

「你不觉得这座殖民地很方便吗？」

沉默好一会儿的希洛终于开口了。

「方便？」迪欧摸不着头绪，像鹦鹉一样重複后面那两个字。

「这座殖民地住着许多没有身份的非法人口。所以，即使有人对他们做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插手干涉的。」

迪欧这才恍然大悟希洛说的「方便」是什么意思了。

「你是指…人体实验？」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几个字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他感觉到口中似乎泛着啃噬金属的苦涩。

可是，希洛他们的表情却还是无动于衷的冷漠。是他不够坚强，还是其它人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时已经尝过同样感觉？——迪欧已经无法判断是哪一种答案了。

「十八年前，这里曾经是《旅鼠》系统的实验常」特洛瓦渐渐地触及整个事件的中心。

「一批不肖分子拿这里的『非法人口』作为系统的实验对象，纪录各项结果。」

「《旅鼠》到底是什么？」迪欧问。

「曾经在罗姆斐拉旗下从事研究的博士们并不希望他们发明的武器只是单纯的战争道具。（注3）」特洛瓦还是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迪欧知道自己无法要求特洛瓦停止这种拐弯抹角的说明方式，只有耐心地听下去。

「博士们的目标是具有吓阻力的武器。他们认为，与其让武器实际运用于战场，不如让大家了解武器若被运用于战场时的恐怖，这样就能吓阻战争的发生。」

『所以他们才派钢弹到地球去…』

迪欧的脑海里错综複杂地联想起许多事（注4）。

「以吓阻力这个观点研发兵器的话，有三个发展方向。」

特洛瓦鬆开交叉在胸前的手臂，用手指做出三的手势。

第一，就是发明威力更强大的兵器。像托尔吉斯、飞翼钢弹O式这类的MS。

第二，基本上是延续第一项的观点。就是把操纵兵器的存在也当成是兵器中的一部份，儘可能地提升它们的战斗力。

「是O式系统？（注5）」

迪欧突然想到似地脱口而出。

「以博士们的推论结果来说，就是O式系统。」

特洛瓦以MD（注6）（机动傀儡）为例说明。MD的研发，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提升驾驶员的能力，而是直接把超越人类处理能力极限的程式输入兵器的一种重大突破。这是罗姆斐拉技术人员依照博士们的理论所完成的研究。

「那种兵器充其量只是不知是非善恶的木偶罢了。」

五飞厌恶地下评语。

「没错。」希洛也表示赞同。

「MD和飞翼O式也是一样。」迪欧一面说一面看着希洛。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吧。只有驾驶过O式的人才能体会其中的滋味。」

希洛沉默不语。迪欧耸耸肩继续说：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已经不是自己。各种资讯不断流入，自己好像不断的在扩张……」「有人把这种情况叫做预见未来。」

「是吗……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吧。」

迪欧没有反对，可是却握着拳头。

「不过，那个未来却不是我所选择的。表面上似乎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其实，是系统逼使我做选择的。」

说的更明白一点，操纵O式系统的人并非凭自己的意志战斗。的确，启动系统、扣扳机的是人类。而事实上，却是系统逼使他们如此的。

「『唔…』」

特洛瓦突然改变语气。不过，从他说话的方式，其它人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表演话剧里的一幕。

「『…意使其成为屹立于天地之人，并指引其正道，若犹自甘堕落亦随它去矣。』（注7）「人类可以挑起战争，自然也可以放弃战争。」希洛说。

「那个系统能将我们的力量提升好几倍。可是一旦习惯，也就成了它所利用的道具。」

「就是傀儡。」五飞明白的说。

「没错，就和MD一样。」

希洛补了一句，眼神转为黯淡。

特洛瓦也以平常的语气说：

「MD的特点就是，机器本身会完全代替人类作战。当然，指挥官也不必顾虑部下作战的痛苦。」

「所以才会被用于战斗。」希洛继续补充说明：「至少它们不会造成自己的损失。可是，由于它们的战力过于惊人及有效率，以致于在大开杀戒之后，并无法成为吓阻的力量。」

「而O式系统虽然标榜可将人类的战力提升至MD之上，事实上却只是强制人类战斗……博士们就是因为这样才将O式的设计图给封存起来吧。」

后面几句，迪欧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不过，他突然想到特洛瓦只道出三项中的其中两项。

「那么，你说的第三个方向是指《旅鼠》？」

他的语气比刚才强硬许多。

「是的。」特洛瓦冷冷地回答：

「那是一种以消灭人类本身，作为全面终结战斗的一种想法。」

「…《旅鼠》是核生化兵器吗？」

迪欧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不，它是一种系统。」

「系统…？」他反刍地念着：

「你是说，像O式系统那样的东西吗？」

「或许，应该说是O式的发展型吧。」

所谓《旅鼠》系统，简单的说就是——提高人类战斗的冲动。而且影响的不只是驾驶员本身，还包括周围的人。

「所以，系统锁定的目标，不但是驾驶员的进攻目标，同时也是周围的人的集体攻击目标。」

「这可能吗？」

迪欧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当然可能。《旅鼠》就是一种控制集体意识的系统……」「这和我第一次驾驶飞翼O式的经验颇为类似。」希洛打断了特洛瓦的谈话：「当时，O式锁定目标后，除了我之外，连卡特尔也转而攻击同一个目标。」

「是不是像心电感应那样？」迪欧讶异的问。

「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很像吧…」他回答。

特洛瓦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解说的工作：「O式系统的设计，主要是控制驾驶员个人，而《旅鼠》则是会对周遭某一範围内的人类产生影响。所以被它锁定的目标，将成为那个区域内的所有人的共同攻击目标，不分敌我……」「不分敌我……？」

迪欧纳闷地重複了一次。

「这么说，如果启动《旅鼠》的话，也可能造成敌人自相残杀了？」

「你想想看，如果它被用在殖民地人身上，会变成什么样子。」

特洛瓦提出另一个问题代替回答。

「这座殖民地就曾经历过这样的实验。」

顿时，迪欧的脑海浮现出在轻重力区所看到的光景。那一幕幕的景象看起来就像自相残杀的场面。

「没有人生还。」特洛瓦淡淡地说。

「据说，参加实验的人最后也被捲入其中，和那些被设定成『目标』的非法人口同归于荆由于当年策划的人都已死亡，所以这个实验被遗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OZ在调查这座殖民地时，才发现居然还有当时的人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