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雅蒂并不是故意要跟蹤母亲。
诚然,她母亲在入夜后出门是常有的事,只是这阵子似乎次数更为频繁。
雅蒂当然也问过她的母亲,但得到的答覆却总是「为了明天的会议做準备」、或者『临时必须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但是,雅蒂毕竟已经到了懂得分辨谎言的年纪,再者,对于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她早已时有所闻。
『奇怪,妈妈以前出门时都不会这么鬼鬼祟祟的呀……』或许她对于白天争执的那件事还耿耿于怀吧。但不管怎么样,雅蒂还是决定跟去看个究竟。
『我倒要看看他们在什么地方幽会。』
她看到我时,会有什么反应呢?是不是和白天一样,脸色大变?
想到这里,雅蒂的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当然,她还没想到万一真的撞见母亲跟男人偷情,那个时候该怎么办。劈头一阵痛骂吗?可是以她的身份似乎并不妥。
雅蒂的表情顿时转为沮丧。
她一路尾随着母亲的电动车。可是母亲下车的地方似乎并不是目的地。因为她还走了一段路。
『他们幽会地点还真是奇怪。』
雅蒂的冷漠表情下,掩不住一丝的讶异。
最后,母亲走进了白天她们两人吵架的那间教堂。
深夜的教堂显得格外寂静。马路上的街灯,多少给这一大片的漆黑带来些微的光线。
被放置在教室前的那尊巨大的天使像泛着光滑的金属光泽。由于光线昏暗,看起来倒有点像被雨淋湿的感觉。
「礼拜堂……?」
她小心翼翼地跟在母亲后面,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礼拜堂内流泄出微弱的光亮,而且光影摇晃不定,大概是烛光吧。幸好,来这里的路上她早已习惯这种昏暗的照明,否则还真是不容易适应呢。
儘管周遭的光线晦暗不明,不过她并没有踉着走进礼拜堂内。大概担心被发现吧。
雅蒂从身边的一扇窗户往里面偷看。虽然窗子镶有彩绘玻璃,不过还是可以从隙缝窥视里面的情况。
藉着烛光,可以看到礼拜堂里除了她母亲之外,还站着另一名金髮男子。从身材看来,对方应该是名少年,而且年纪和雅蒂差不多。
「阁下就是葛萝莉亚议员吗?」
金髮少年礼貌地问。不过,母亲却一脸讶异的望着他.「你就是温拿先生?」(注1)「是的,我就是卡特尔·拉巴伯·温拿。」
对方恭敬地报上自己名字。
「也是温拿家的长男。」接着又补了一句。
「我不能相信你。」
大概是对方年纪太轻了,母亲显得有点不悦。
「您信不信得过我并不重要。」
那个自称是卡特尔的少年说:
「我这么做只是因为,以温拿家的名义比较容易见到您的面而已。」
微弱的烛光是礼拜堂内唯一的照明,不过已经足以看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
母亲虽然对那个金髮少年保持警戒,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请长话短说吧。」
她催促地说。可是少年却没回应,只是注视着她的脸。
「温拿先生,」
母亲刻意似地念出他的姓氏:
「说吧,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已经在电话里跟您说过了。」
少年不徐不缓地说,可是语气里却充满了强硬的意志。雅蒂看的出来,母亲的态度似乎略微动遥不过,当她要开口时,对方却先一步继续说下去。
「请您赶快修理那个装置吧。」
他隐藏在语意里的情绪,彷彿抑制不住地宣洩了出来:「那个人已经病的很严重了。」
「病的很严重?」
瞬间,葛萝莉亚议员一脸疑惑,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很快地就会意了过来。
「喔,你说的是气喘吧。」
「那不是单纯的气喘!」
对于议员无所谓的态度,卡特尔显得有点愤怒。
「你凭什么说那跟装置有关係呢?」
她的反应出奇地冷淡:
「若真的有关係,那为什么住在这一区的人都没有发病呢?」
「那是因为,那片瓦斯还没有降到这个高度!」
少年几乎是冲口而出。
这时候,雅蒂清楚地看到母亲的表情稍微愣了一下。
「瓦、瓦斯……?」
她直觉地抬起头看着天空。可是,夜实在太黑,根本分不清楚白天的那片乌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这是老旧的殖民地常会发生的问题。」
卡特尔的话再度将雅蒂的视线拉回。
「凈化装置一旦超出了正常的负荷量,都会发出气体。如果只是短时间暴露其中倒还无所谓,可是长期吸入这种气体的话,居民的肺将会因此坏死,不出一年就会死亡。」
「你是说,这里的凈化装置也会发生同样的情况啰?」
议员的声音已经不若先前的镇定。
「是的。由于那种气体比空气轻,所以会先从高空中开始堆积。以这座殖民地的大小来看的话,不出三年,很多人就会开始发病了。」
殖民地政府曾经信誓旦旦地向人民打包票,说那片乌云是无害的气体。直到刚才为止,雅蒂对这个说法都还深信不疑。
『不…不会吧…』
她因为受到太大冲击而开始冒冷汗。
这么重要的事,殖民地政府不可能不知情。他们一定早就知道这座殖民地处于什么样的危险状态。因为,那些官员们自己也是生活在这个一旦没有空气,所有人都将窒息死亡的环境之下……。
「那个人…知道这件事吗?」
议员低声的问。少年悲伤地摇摇头:
「请您快修理那个装置吧!」他几乎是哀求他说。
少年的这番话明显地对她母亲造成不小的冲击。烛光下,她的脸色看起来比平常苍白了许多。
「可是…」她声音僵硬地说:
「你说的事情并没有根据,我们必须做仔细的调查才行……」听到这句话,卡特尔的脸色突然大变。不过不是愤怒,而是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你们的调查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他一面说,一面从上衣的口袋内取出一张卡片。
「这是我朋友利用电脑侵入政府的档案所偷来的资料。」(注2)那张卡片上应该就是调查结果的拷贝。
「早在那片乌云形成之初,就有人提出报告了。只是你一直置之不理!」
突然,议员「啪」他一声将卡片拍落在地。
「没错!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我们根本没有钱去修理那个破装置。反正,一年之后就可以换新的装置了。」
「那,那个人现在该怎么办?」少年质问。
「叫她搬离那里就行了呀。」
「可是,她已经无法生活在1G的环境下了呀!如果让她移居到别的殖民地的话……」「听说,那个女人有一些不好的流言呢…」她似乎没兴趣再听下去,连语气都充满了厌恶。
「当初决定重新启用这座殖民地时,你知道前来调查的人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吗?尸体!满坑满谷的尸体!只有那个女人活着而已!(注3)」或许,是那个女人造成的惨剧吧。——雅蒂心里这么想。
「说不定哪一天,连我们都…」
「她只求能在这里生活就行了。」
卡特尔摇着头说:
「其实,是你们一直处心积虑想把她赶走。那些谣言,只不过是你们在给自己的行为找藉口罢了!」
议员别过脸。与其说她是逃避卡特尔质疑的眼光,倒不如说,是为了不让对方看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
「『没有身份的人』遭受伤害,是要不到赔偿的。」
她继续背对着他:
「就算提出申请,也不会通过的。就连这次罗姆斐拉财团购买公债一事,都是以OZ驻军为条件所换来的。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可是——」少年逼近了她的侧脸:「也不需要隐瞒事实啊!只要和其它议员们商量的话…」「那些人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是那个女人硬是不肯离开,事情才会……」「所以…」卡特尔因为情急,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安抚了一下情绪后,才又继续说下去:「所以,你们打算一直装聋作哑吗?这样根本于事无补……!」
「你懂什么!」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为尖锐:
「大家为了维持目前的生活,都已经自顾不暇了!」
「刽子手!」
雅蒂终于忍不住怒吼。音量之大,连透过玻璃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光听声音,议员就已经知道是谁了。转身一看,窗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雅蒂!」
她跑了过去,隔着玻璃叫唤女儿的名字。
「妈妈,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雅蒂无意识的攀住窗户进框,手指湿粘粘的。她自己也注意到了,那是一种令人不快的触感。不过却不是汗水。
水珠是黑色的,当然并不是因为光线昏暗的关係。
是雨。
停滞在上空的乌云,使得雨水的水滴黑得跟墨汁一样。
雨势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由于礼拜堂的屋檐并不宽,黑色的大雨像瀑布般地落在雅蒂的身上。湿漉漉的金色长髮贴附在她的双颊,几道黑色的线条在她脸上流动着,看起来就像一张被划破的脸。
「妈妈也是无能为力呀!为了让一切顺利进行,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做一些妥协埃」议员安抚着女儿,可是眼神却显得黯淡。
「包括和OZ的军官交往吗?」
「没错。」
对于女儿的质问,她很快地回答。语气里吐露着身不由己的苦衷。
「这么做可以获得不少好处。不过,那只是现在……,只要再忍耐一阵子,我们就可以……」「就可以移民地球?」
「是啊!」
她听出女儿的话里带着讽刺,所以更急着解释:「以前你不是常说想住地球吗?妈妈就是为了你……」女儿的冰冷表情,打住了母亲的谈话。
雅蒂被雨水淋湿的脸庞早已是模糊一片。她眯起双眼,嘴唇微微地颤动:「是你自己想去吧!」
她丢下一句,转身跑向雨中。
(注1)由于殖民地没有生产石化原料,所以化学工业製品(例如塑胶之类的合成树脂)的原料都必须从地球进口。这也是地球圈控制殖民地经济的一例。而温拿家族由于在地球中东石化产业地区有不错的人脉,因此拥有独自的进口管道。这也是为什么温拿家可以成为殖民地区首屈一指的财阀的原因。
(注2)卡特尔指的是希洛从网路上窃取来的资料。
(注3)过去,L夫人应该是从农业工厂取得食物的。虽然工厂规模不大,却有先进的自动化系统,在需求量少的情况下,L夫人还是可以自给自足。现在的话,她大概是依靠教会的救助过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