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鬥爭與逃跑

＃

「──哈啊……哈啊……」

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无数次拍打我的鼓膜。

扑通扑通激烈作响的心跳声让人无比烦躁，甚至令我忍不住想紧闭双眼。

「嗯……」

在视野正中央，身披英明制服的姬路别开小巧的脸庞，同时拚死压抑呼之欲出的声音。然而不论情愿与否，我都能感受到她散发出的冶艳气息，而她每次扭动身躯，轻微的衣服摩擦声也会传入耳际。

「唔……姬路，妳发出了一点声音。能忍住吗？」

「啊……是、是的，我会，努力……唔。」

姬路以像是被我推倒的姿势躺在教室地板上，不住地点着头。在这种状态下，似乎连她也无法保持面无表情，脸颊泛起了微微的赧红，眼角甚至渗出了淡淡的泪光。

我对此感到非常抱歉──不过，如今只能拜託她再忍耐一会儿了。

「得忍到追兵不继续找我们为止。真不好意思，请妳像这样再安静一下……」

「……唔（点头，点头，点头！）。」

我冒着汗低声恳求，被逼到绝境的姬路只能连连点头。以距离而言，我们之间大约只有数公分。由于我的姿势就像覆盖在她身上，许多不该碰的部位都早已接触到了，不过如今两人都没有余力在乎那些事。只能拚死压低声音，专心度过眼前的危机。

接着，又过了大概三分钟。

「……走了、吗……？」

确认教室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我才缓缓抬高身子。我继续保持压低重心的姿势，隔着窗子窥伺走廊那边──前方、后方，两边看来都没有人影。为了小心起见，我打开终端，启动《COMPANY》製作的感应程式，这才确定附近已经没有其他终端的反应。

「呼……」

「……主人？现在您是不是可以起来了？」

「啊，是啊。抱歉。」

听到身边传来的这道说话声，我慌忙伸出一只手如此答道。接着我轻轻抱起躺在桌子与桌子之间（刚好在死角，所以是从走廊上绝对看不到的位置）的姬路。

……为了躲避追兵而潜入这间教室，这项判断本身理应正确无误，但一开始的姿势也未免太尴尬了吧。由于我们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因此变成好像我故意压在姬路身上的状况，又不能发出声响，所以身体也无法再挪动，我只能为了避免紧密接触，努力用手臂撑起全身的重量……伴随耳际不断传来几乎要让理性融化的吐气声，真是相当艰辛的任务啊。

「妳身上有哪里痛吗？姬路。真对不起，刚才如果让我在下面的话还稍微好一点。」

「不。是我一开始就摔倒的缘故，主人不需要道歉。况且，在我快倒地前，您也拉住了我的手臂。」

「既然这样就好……」

但也正因这样，才会发生多余的紧密接触啊，不过既然姬路不在意，我也就不再继续深究了。

「……是说，这个活动比想像中辛苦多了啊。」

我将沾了些许灰尘的制服「啪啪」地拍乾净，并这么喃喃叹道。

英明学园的校内活动《区内选拔战》──关于对此的方针及战略，到昨天为止的阶段已经完全底定了。说穿了，那就是逃走游戏。由于每次《演习》都无法得到充足的準备时间，很难建构包含作弊在内的战斗策略，因此我们才会像这样极力避免接受申请的次数。或者说，就算不这么做，如今的我也有点太醒目了。实际上，根据LNN的事前问卷调查，「在活动中你绝对要申请《演习》的对手？」这个问题，有超过七千人都回答篠原绯吕斗。

……不论姬路多么卖力辅助我，在几千场车轮战下恐怕一点意义都没有。

因此，我们这几天準备了各式各样能让我顺利逃跑的玩意，包括《终端感应》──能同时搜查所有活动剩余参赛者座标的功能，以及《简易干扰》──能暂时妨碍一进入下课时间就瞬间涌入的《演习》申请的程式等等，然而……

「总之追兵也太多了吧……几乎不论去校地内的哪里都会被追。」

「是的。跟往年的活动规模相较，这回的情势发展可说是相当激烈。恐怕能跟主人您──如今热议的7星进行无风险决斗这点，对众人来说吸引力真的太大了。虽然《演习》败北会导致从《区内选拔战》中淘汰，但根本不必担心失去星星的问题。」

「嗯，这么说是没错啦……嗯──」

我虽然轻轻点头同意，但又因某种不自然感而感到怀疑……就算「输了不会失去星星」，《区内选拔战》毕竟还是很重要的活动。大家如果想稍微争取好的排名，就应该不会对我发动这种敢死队式的突击才对啊。

「……不过啊，想这些也于事无补吧？总之，这次的下课时间终于顺利逃脱了。只要照这种步调撑下去，应该暂时不会有麻烦。」

「是的。如果按照生存游戏的性质，追兵数量之后会慢慢减少才对……我想应该能平安无事躲到游戏尾声。」

我们面对面彼此直视，并静静地互相点头。

于是就像这样，我和姬路随便消磨掉剩下的时间，才一起返回教室。

──异变的发生是在那之后两小时，也就是刚进入午休的时候。

（嗯……？）

为了妨碍几秒钟后势必会从教室来袭的《演习》申请，我朝口袋中的终端伸出手，动作却突然停住……奇怪，到之前为止都只要按一下就能启动的《简易干扰》程式现在却打不开。不只如此，感觉整台终端都发出了轻微的振动。

（怎么会……等等，难不成这个时间点刚好有什么通知进来？所以画面才跳掉了……！？）

我慢半拍才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于是我再也顾不得遮掩，一口气从口袋中抽出终端。

然而已经太迟了。

「篠原同学，请与我进行《演习》吧！」

「唔……」

就在我的手指要点下画面时，坐在我前头的多多良已转身朝向我，带着满脸柔和的笑容，直接伸出她的终端。

（慢──慢着，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啊！？）

我的内心已激烈动摇并发出惨叫了，不过脸上仍面不改色，只是确认一下自己的终端画面而已。儘管我还稍微期待会出某些差错导致申请失败之类的，但现实这种东西是极为冷酷无情的，来自多多良的《演习》申请已完全被受理了。

没错，这就意味着──逃走失败。

「太棒了！这回可不能再让你逃走啰。好险呀～」

「什么好险……多多良，原来妳是这么好战的人？」

「没有啦，平常我根本不会这样唷？不过不过，能跟篠原同学认真决斗的机会真是千载难逢呀！我又是本班的班长，这次就稍微加把劲好好大干一场吧──！呼嗯！」

坐在椅子上的多多良上半身倏地靠过来，脸上露出迫不及待的兴奋笑容，就连马尾也充满活力地弹跳。相对地，我──当然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派冷静──心中已被强大的焦躁所佔据。

（真没想到战斗计画会这么快崩溃……可恶，刚才究竟是怎么搞的？）

我默默操作手边的终端，试着把先前的通知叫出来。结果，那个似乎并不是来电通知或私讯一类的消息，而是有人对公开于STOC、挂着「篠原绯吕斗」名义的帐号发文。平常我应该都把STOC的通知关闭了才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次会被人钻漏洞。

在关键的时机妨碍我启动《简易干扰》，真是万恶的根源。

如果又是校长搞的恶作剧该怎么办？当我这么思索，并打开那则通知的瞬间──

《发送人：秋月乃爱》

《讯息：欸嘿嘿，没什么事啦──♡》

「…………」

这完全超乎预想的内容害我的脑袋一瞬间跟不上状况，不禁哑口无言……没事？这是在搞什么？不能否认，这行文字乍看之下会觉得对方想吸引我的注意，但我跟秋月昨天才第一次见面，交情还没好到没事时会想聊天的程度。再加上送来这则讯息的时间点恰好是第四节课刚结束，简直就像精準锁定时间点的狙击一样……实际上，这通知也的确害得我无法迴避与多多良的《演习》。

（难不成……秋月这家伙看穿了我的作战策略？而且还据此延伸出狙击的反制之道？）

这样的想像掠过我的脑海……虽然事情还没弄清楚，但这个假设如今已经构成了充分的可能性。至少我有必要提升数级对她的警戒等级。

──就在这时。

「那、那个……呃，篠原同学？对、对不起，你那么讨厌跟我《演习》……吗？」

大概是我一直低着头，被多多良误解为其他意思了吧，眼前的多多良明显露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抱歉模样。看着这样的她，我也瞬间切换了思考方式……好吧，无论如何，已经申请的《演习》是绝对无法撤回的。秋月的事就先暂时搁在一旁，集中注意力在多多良这边吧。

「……（点头）。」

我对一旁的姬路使了个眼色，她的身体便微微转向我并轻轻点了点头。而且耳机的另一端也有加贺谷小姐待命，支援的体制非常完备。如今的我可没那么容易被击败。

既然如此──

「──我并不是讨厌妳，只是被太多人盯上，我觉得有点麻烦罢了。不过既然已经接受了，那也没办法啦。现在就……不，如果妳放学后方便的话，我们来比一场吧。」

「真、真的吗！？」

「是啊，千真万确。不过多多良，相对地，我要跟妳先约定一件事──听好啰，就算妳输了也不许哭喔？」

「我……我……」

果不其然──应该这么说吗？比赛开始后，仅在一瞬间就分出了胜负。

「……我输了啊！」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当因为悔恨而浑身颤抖的多多良勉强挤出这番话的瞬间，放学后聚集在二年A班的观众们也发出了既像感叹又像惊愕的鼓杂讯……多多良所申请的活动用模拟决斗是《变化版排七》。这种融合了排七跟花牌的游戏儘管设计得平衡性绝佳，但光看结果，要说我取得压倒性获胜亦不为过。

「唔呜～……还是不行吗？」

多多良做出擦拭额头汗水的手势，并以遗憾的表情这么说道。

「我呀，本来还相当有自信的说……结果，根本被打得落花流水嘛。」

「……嗯，这部分也有我们技能差距的影响吧。这游戏的规则本身改良得很巧妙，而且妳的作战策略也相当不错了。」

「咦，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哇──哇──我被篠原同学称讚啦！」

多多良的情绪比平时更激昂，高举双手喊着「太棒啦──！」。我迅速将视线从前方上下剧烈晃动的大胸部别开，同时暗自想着：

（相当不错了、是吗？……不不不，事实上是如果这是公平较量，我早就输了。）

没错。应该这么说──真不愧是二年A班的班长，多多良枫花可说是相当棘手的强敌。在加贺谷小姐的支援下，我所抽到的牌全都是刻意挑过的，要不是动过手脚，刚才我铁定会陷入极为艰困的苦战。

当然，单纯论强度还是彩园寺或久我崎要远胜过她……然而，最麻烦的事实是我们正在进行活动。不同于赌上自身星星的《决斗》，《区内选拔战》的《演习》就算输了，除了被淘汰没有其他风险。正因如此，决斗的风格也发生了若干变化。参赛者的谨慎程度降低，更倾向採取赌博式的大胆玩法。赌运气变成相当合理的一件事。

「好厉害，好厉害啊……！看样子绯吕斗同学绝对会拿下优胜的！嗯！」

「…………」

多多良用闪闪发亮、有点纯真过头的眼神凝视着我，让我有些良心不安，只好静静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结果，刚好在这时──哎，正确来说，是我「调整了《演习》的结束时间」──告知众人下午五点的钟声响起，漫长的《区内选拔战》第一天终于缓缓落幕。

＃

「让您久等了，主人。」

伴随着清澈透明的说话声，茶杯「咚」地递到我面前。

那之后──跟多多良的《演习》结束后，由于已过了申请决斗的时限，我跟姬路也不必刻意躲避他人的视线，因此能悠哉返回自宅。只要在指定时段或地点外，就不必担心收到决斗申请，这应该是《区内选拔战》最有良心的一点了。

但话说回来，每回下课时间我们都得四处逃跑，跟多多良的战斗也消耗了相当大的精力（表面上虽然没显现出来），我跟姬路都累积了不少疲劳。因此直到刚才为止，我们按照先后顺序去了浴室沐浴。

「啊啊，谢谢。」

把姬路泡好的红茶轻轻放到嘴边。平时她大多都为我準备无糖的，但今天不知是否包含了消除疲劳的用意，我从茶水里感受到了微微的甜味。

「呼……果然很好喝啊！像这种时候绝对少不了热茶。」

「是的，疲累的身体搭配热红茶这个组合可以说是正统中的正统……不过，主人，刚才让我先去洗澡真的没问题吗？虽说之前就难以婉拒您的好意，但像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应该让主人优先吧？」

「不必在意这种小事。毕竟要是放着妳不管，妳就会不管自己一身汗，直接换上女僕装开始扫除、洗衣服之类的吧？再怎么说那样都不好啊。」

「原来如此……的确，假使主人强迫我那么做，看起来就会像个重度的变态了。请恕我刚才的失礼。」

姬路微微扬起嘴角这么说完后，对我行了一个优雅的礼。梳得整整齐齐的蓬鬆银发顿时散落开来，洗髮精的香气隐约刺激着我的鼻腔……我刚才的那番话并不是她说的意思，不过总比被当作变态要来得好多了。况且当事人姬路也低声补了一句「那个……老实说主人这样让我很感激。」，就当作是她为了掩饰那一丝害羞吧！

终于，她从原本行礼的姿势抬起脸，以清澈的碧眸直直凝望着我。

「总之──辛苦您了，主人。这么一来，第一天就顺利过关了。虽然整个活动才过了七分之一……但您亲自体验之后觉得如何呢？」

「这个嘛……首先，事先準备的《终端感应》及《简易干扰》都能有效发挥，令我安心不少。只是大家都比我想像中来得更好斗啊。」

「是的，您说得没错。刚才我试着调查了一下，目前的『生存者』──尚未淘汰的剩余参赛者似乎已低于五千人了。英明学园高中部有大约九千名学生就读，可以算出光是第一天就淘汰了其中的近半数。淘汰速度这么快的情况，也是往年没出现过的。」

「果然是这样吗……对了，另外还有一点，虽然好像不相干，但我很在意那个捣乱的通知。」

在胸前交叉双臂并这么说完后，我静静闭上眼……无法迴避多多良《演习》申请的元兇正是那则STOC的通知。除了像精準打击般挑了最完美的时间点，还是『没什么事啦──♡』这种毫无意义的内容。

「十之八九是故意的吧。秋月已事先识破我要以『逃走』为主要攻略手段，为了妨碍我那样做，才会抓準时机送出讯息。」

「嗯……那么。秋月小姐就是在《区内选拔战》暗中行事的『幕后黑手』吗？」

「不，还没有那么肯定。搞不好她只是想在活动中争取排名，试图害7星早点被淘汰而已。况且送讯息过来，根本算不上什么作弊行为……嗯，不论真相是什么，现在下判断都为时过早了吧。」

我以慎重的语气喃喃说道，儘管秋月的确很可疑，但现在下定论稍嫌太早了点。

比起这个，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撑过活动──毕竟照今天的状况看，不难想像明天也会不时被追着跑。况且既然这个活动的性质是生存游戏，想必一天一天过去，留下来的会儘是更难缠的对手。

「是的，您说得对。」

当我思考到这一步时，一旁的姬路摇曳着轻盈的银发点点头。

「这样的事态势必会逐渐浮上檯面，继续发展下去，我们是否能躲到《演习》的最后一天，实在是令人有些不安。因此……事实上，《COMPANY》这边还为主人準备了某种终端功能。」

「咦……终端功能？不对啊，今天姬路一整天不是都跟我待在一块吗？」

「听您这么一说，让人有点害羞呢，但正如主人所说，我们的确一直在一起……不过说到底，《COMPANY》的电子仪器部分本来就不是由我负责。我想那个人应该很快就会抵达这里了──啊，好像正好来了。」

姬路朝上瞥了一眼房间的时钟，简直就像刻意抓准这个时机般，「叮咚──」耳熟的门铃声在室内响起。我先试着用门口的监视设备窥看，结果荧幕上头有位眼熟的女性，只见她举起单手轻轻挥了挥。

我操作面板解除玄关门锁后，不到几秒钟，就有个人踩着颇有气势的脚步声闯了进来。

「──大家久等啦──！绯吕弟跟白雪还好吗？看这里看这里，大姐姐我帮你们买了伴手礼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