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木田先生,武装侦探社是怎么成立的?」
在咖啡厅的座位上,谷崎润一郎歪头问道。
坐在对面的高大男子皱紧眉头,以一本正经的声音回答:
「你连那种事都不知道?」
「嗯……对不起。」
时间是晚上。
两名男子围着后方座位的狭窄桌子对坐,中间摆着双人份的芝麻球和焙茶。两人都一脸严肃。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是会让人忍不住多瞄一眼的奇妙景象——不过他们是武装侦探社的调查员,正在进行晚间磋商。
那里是「漩涡」咖啡厅,店内整体呈现怀旧风情,位处武装侦探社所在的建筑物一楼。
「我明明在侦探社里工作,想想却不知道侦探社设立的理由。国木田先生知道吗?」
「当然知道。」
谷崎对面的男子——国木田独步点头。
谷崎换上笑容。「不愧是你。」
「略知一二而已。」
「略知一二?」
「是啊。我辗转听说——侦探社是在十多年前设立。由社长创设。听说当时遇到的一次邂逅,成了侦探社设立的契机。」
「原来如此。」谷崎颔首。
「真的是……略知一二呢。」
「所以我不是这么说了吗?我不知道更进一步的详情,也没有机会问。你直接去问社长看看如何?」
谷崎略显狼狈。
「我、我吗?不了,我还只是基层员工。」
「这和是不是基层员工无关。社长不是个会闪避问题的人。」
「可是我还是会感到惶恐……而且社长生气时的眼神,锐利到几乎能射穿铁板不是吗?女孩子看到那样的目光,肯定会哭。」
「没错。」国木田点头。「社长修习武术,精通各项武艺。设立侦探社后,破获许多恶行,粉碎无数阴谋。他的阅历当然不同。只要瞪一眼,就能让一、两个小丫头双眼喷血,当场死亡。」
国木田又重複说了一次「当场死亡」。
「感觉像是诅咒呢。」谷崎说道。
「所以他才会是社长。不过,为什么要问那种事?侦探社设立的理由……不,身为社员,我明白你会感到好奇,但为何是现在?」
「那是因为……」谷崎边说边喝下一口焙茶。茶水似乎依然高温,谷崎伸出舌头喊烫,接着才继续往下说:
「是因为太宰先生问我啦。」
「太宰?」
国木田的表情随即变得僵硬。
「嗯,所以……」
「慢着,稍等一下。让我定定神。」国木田举手制止谷崎。「最近我光是听到他的名字,下腹部就会因为压力隐隐作痛。光是他来到附近的气息,就会让我的视野忽白忽黑地闪个不停。这是身体自然产生的接近警报。给我一点时间定定神。」
「真、真是难为你了……不过我明白你的心情……」谷崎一脸的同情。
「太宰那个堕落、没定性的家伙,侦探社里能够控制他的人就只有我。不,严格来说是一个也没有……可是社长当面嘱咐我管理、监督那家伙。这代表了社长对我的信赖。因此我不能那么轻易,就抛下把持那家伙的责任——」
话说到一半,国木田突然停了下来。他仰望天花板,揉着眼睛纳闷地说:
「唔……?怎么回事?灯光突然变暗……」
谷崎跟着抬头看灯,但日光灯不见任何异常。
「那是我的信号~♪」
咖啡厅入口传来走音的歌声。
「呜哇啊啊啊!」
国木田的椅子发出喀哒喀哒的噪音。
站在入口的,是一名高个儿的青年。
砂色长外套、蓬乱的黑髮,削瘦的身躯背对入口,右手拎着纸袋。
他叫太宰治,和两人一样,是武装侦探社社员。
「呀啊,国木田的惨叫总是这么好听。那个反应,像是亲眼目睹寿命缩短似的。啊,阿姨,一样给我红茶。」
中年女老闆从店内后方探出头来打招呼:「哎呀,太宰,你今天还是一样帅呢。」太宰挥手应答:「阿姨也还是这么美。」同时在国木田隔壁的座位上坐下。
狭窄的座位变得更挤了。
「太宰……你来做什么?」
国木田以负伤野兽威吓天敌般的低沉嗓音问他。
「咦?当然是来稍微缩短国木田的寿命——」
话还没说完,国木田已经勒住他的脖子,死命地摇晃。
「你!要给我添多少麻烦!才会甘心!要给我!添多少麻烦!」
「ㄟ嘿哈哈哈哈哈!」被摇晃的太宰笑了起来。
「好——好了、好了,你们两位,这是店里呢。」
谷崎局促不安地环顾店内。不过这里是位于侦探社所在建筑物一楼的咖啡厅,不论是太宰的特立独行,还是国木田的怒吼声,不只老闆,就连顾客也都已经习惯。顾客和店员就像是好笑地看着小学生兄弟吵架似的,以温暖的眼神注视谷崎他们的举动。
沐浴在顾客们这般温暖的视线下,谷崎「啊哈哈」地发出客套的笑声。他也只能笑了。
国木田还在摇晃太宰,太宰也还开心地被摇晃着。
「你太自由了!今天也到这个时间才露面……今天跷班跑去做什么了!反正又是在某处给某人添麻烦吧!你以为接下来要去赔罪和善后处理的人是谁!」
「还问我是谁……用不着说当然是——」
「别想说出口!」
国木田扭拧捉在手里的太宰脖子,轻轻发出「啵叽」一声。
太宰一脸幸福的表情。
「那个,关于那件事……」谷崎插嘴。「我刚才和国木田先生谈的,就是那件事。太宰先生问我『你知道武装侦探社是怎么成立的吗?』」
「什么?」国木田一脸狐疑地看着太宰。
「没错。」太宰一边啵叽啵叽地调整被扭拧的脖子,一边回答。「我今天白天刚好碰到谷崎。」
「在哪里?」
「立饮酒吧。」
国木田的脸部表情慢慢出现抽搐,彷彿神经毒素缓缓蔓延开来的患者。
「太宰跷班跑去立饮酒吧……这在我的预期範围内,所以现在不计较。稍后我再骂人。但是谷崎,怎么连你也在那种地方?难道你也跷班?十八岁就跷班,大白天就开始喝酒?未成年饮酒的不良影响,在统计学上虽有各种不同说法,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酒精会影响下视丘与脑垂体刺激睪固酮分泌的成效。而且根本不用管统计数字,那么年轻就开始酗酒,过不了几年就会跟这个人一样,脑袋有洞!」
国木田用力指着一旁的太宰。
「你好,我是脑袋有洞的人。」太宰低头致意。
「讨、讨厌,不是啦!」谷崎急忙摇手。「我是为了工作才去的。我接到传唤,赶到立饮酒吧时,才发现太宰先生也在那里——」
「没错。当时多谢你了。」
「什么……?那么谷崎,你去是为了工作?去太宰所在的立饮酒吧?……我很难相信这是偶然。所以你是接到太宰的传唤?他逼你帮他付账吗?再不然就是太宰又惹麻烦,你赶去解决骚动——」
说到这里,国木田脸色发青,全身瘫软。
「该、该不会——真是如此?这家伙又做了什么好事?」
「对不起,国木田先生。」谷崎歉疚地垂下眼睛。
「讨厌啦,不是那种值得瞪人的大事。」太宰满面笑容。「我和酒吧里的人开心地喝酒聊天,然后就回来了。真的只有这样喔。不过呢……途中夹杂了一点炸弹的事。」
「…………」
国木田上半身轻轻晃动,沉默不语。
「……国木田先生?」谷崎不安地询问。
「刚才那一瞬间……我昏过去了。」国木田一边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一边抬起头来。「你说……炸弹?喂,谷崎,既然发生过那种事,一开始磋商时,你就该告诉我!是谁安置的炸弹?市警有没有出动?军警的炸弹处理部队有上场吗?后来炸弹怎么样了?」
「就在这里。」太宰将纸袋砰一声放到桌上。
「呜哇啊!」
国木田吃惊地连同椅子一起后退。
「放心,这是製作精巧的假炸弹。」太宰耸肩。「简单地说,我常去的立饮酒吧昨天收到这枚炸弹,是有人匿名寄给我的。我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着这枚炸弹。由于打开包裹时,雷管正好掉出来,变成只要稍微动一下,或许就会爆炸的状况,所以我才会跟市警及侦探社联络。」
「所以我才会赶过去。」
「你……每次!每次!为什么能够这么高效率地引来麻烦事?」国木田露出吃了毒菇般的苦闷表情。
「有什么关係,反正是假的。」此时太宰点的红茶正好送上来。太宰笑着接下,丢进几颗砂糖后啜饮。他接着说:「结果查出这枚炸弹只有定时装置,是不含炸药的假炸弹。单纯是恶作剧。我也跟犯人见面谈过,已经没事了。」
「捉到犯人了吗?」
「嗯。打开炸弹后,里面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你只要看着我一个人就好』,是过度仰慕我的激进女性,有点那个的求爱行为。我心里有几个可能的人选,依序确认后锁定犯人,已经严厉斥责过她,要她死心了。要是每次去酒吧都收到炸弹,那以后就连酒都不能好好喝了。」
国木田以疲累至极的表情凝视太宰,接着只说了声:「是吗……」一脸无法理解这种家伙为何会受欢迎的表情。
「然后啊,当时好歹还是赶到的市警巡查先生,对我说类似『因为有武装侦探社守护街头,所以我们才能安心工作。』这样的话……可那不是很奇怪吗?」
「喔?」国木田扬起一边的眉毛。「那不是好事吗?都怪你不分对象,对谁都是一副暧昧的亲切表情,才会收到炸弹威胁。你这女性公敌!那本来是被人这样指责,也没资格抱怨的情况对吧。」国木田一边说,一边叩叩叩地踢着太宰坐的椅脚。
「是好事没错啦。」谷崎苦笑说。「不过总觉得半是感到惶恐,半是感到困惑。因为守护街头,让市民能够安心工作,是市警的职责。为什么社长会开始做起,就连市警也认为他们『受到守护』的工作呢?」
「我们白天聊过这个话题。」太宰笑说。
「原来如此。」国木田交抱双臂。「的确,侦探社的工作总是与危险相邻,决心不够就无法展开这事业。但你们也知道,社长是个注重仁义的人。找遍这整个国家,也找不到像他那么适合担任侦探社社长的人了。我认为,设立侦探社也是上天的安排。」
国木田啜饮眼前的焙茶。
接着侧目瞪着太宰。
「说到侦探社……」国木田的声音带刺。「我想起来了。太宰,那小子怎么了?」
「小子?」
「昨天捡到,无处可去的小子。」国木田边说边放下茶杯。「你说过,要让那小子加入侦探社。那是真心话吗?你是不是疯了?居然要让才刚认识的小子,而且还是社区灾害认定猛兽那种危险的异能者加入侦探社。」
「呵呵,我没疯、我没疯。其实我今天来,就是为了那件事。哎呀,真期待呢。」
「啊啊,我听说了。」谷崎探出身来。「你们两位受託捕捉食人虎而在市内奔走,结果是流浪少年具有变身成为老虎的特殊能力那起事件吧。哇啊,仅仅一天就解决了那么奇怪的事件,而且平安保护异能者少年——不愧是侦探社首屈一指的调查员搭档。」
「呀啊,我会不好意思的。」
「谁跟这种家伙是搭档了!」
太宰和国木田同时开口。
然而事实上,这两人在侦探社里是最擅长解决危险场面的双人组,自从太宰两年前入社以来,解决高难度危险场面的次数位居侦探社之冠。
不了解这两人个性及交情之差的外部人士,一再传诵太宰和国木田是合作无间的名搭档。
无知是件可怕的事。
「总之,」国木田瞪着太宰说。「我反对。如果你坚持,就去向社长交涉。只要社长答应,我就没意见。」
「我已经去交涉过了。」太宰笑容满面地说。「社长要我想想入社试验的内容。」
「是吗?也就是说,得到能够进行入社试验的许可了?」
「没错。但问题是……」太宰将大姆指抵在唇边,摆出思考的神情。「我还没决定这次要对敦进行怎样的入社试验,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事。你说对吧,前辈?」
话说到最后,太宰对国木田投以别具深意的笑容。
「那是当然。」国木田一脸不悦地交抱双臂。「试验是要看出适不适合本社,以及那名社员灵魂本质的重要入社仪式。再加上这次的新人是灾害认定猛兽,一个不小心,侦探社本身或许会蒙上保护危险对象的嫌疑。既然社长已经许可,那就不需多言,不过有必要施行比平常更加周密的入社试验。怎么能够由你一个人随便拿主意、做决定。」
「那就没问题了。」太宰开心地把红茶喝光后起身。「走吧。到侦探社的会议室去,我把大家都叫来了。」
「——为了什么目的?」国木田以平坦的语调询问。
「为了要实现刚才国木田所说的话。」
太宰竖起食指吸引众人的注意,接着笑容可掬地说:
「这是社长的命令。为了测试即将成为侦探社新星的新人,是否适合成为社员,需要大家的智慧。」
太宰深吸一口气,然后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