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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日
今早降雨。
寒雨箫箫,犹如严寒时节。
冀求为理想而生。
前去实践理想。不惧不倦,不踌躇地前进。
梦想未来,追求荣耀,日日忠于职务则幸之矣。</small>
爬上距离横滨港不远的坡道后,便会见到武装侦探社的事务所。
那是一栋砖瓦建造的红褐色建筑物。由于有点年代,再加上海风强烈,屋顶排水管及电线杆全部生鏽了。虽然外表看似岌岌可危,不过构造相当牢固,即使恶徒从外面以机关枪扫射,内部依然分毫未损。
若要问我为何能肯定地这么说,那是因为实际上曾被人扫射过。
但是,侦探社实际使用的只有建筑物的四楼,其他进驻的都是非常稳当的房客。一楼是咖啡厅,二楼是法律事务所,三楼閑置,五楼是物品繁杂的仓库。咖啡厅总是在发薪日前给予我们方便,而每次在工作上遇到麻烦事时,就到法律事务所去低头请求帮忙。
我现在正搭着这栋建筑物的电梯,準备到侦探社上班。
走出电梯后,我站在武装侦探社事务所门前。门上挂着用简单的毛笔字写成的「武装侦探社」招牌。
我看了看手錶,距离八点的上班时间,还有四十秒的空档。
稍微早到了点吗?
严守时间是我的信条,在等待四十秒过去的期间,我翻开记事本,再度确认今天的预定事项。虽然在早餐、离开宿舍前,以及等红绿灯的时候各确认过一次,但我还没听说有过度确认预定事项而死亡的案例。
我看着记事本,反刍早已记在脑中的工作预定事项。整理衣襟,再次看錶。
……很好。
「早安。」
我打开门。
「啊啊,国木田,早!欸,你看!大事发生了!」
太宰冷不防出现在门前,脸上带笑。
「我啊,终于到达了!啊啊,多么美好的世界!这就是、这就是死后的世界黄泉比良坂!和我想像的一样,你看!青烟漫地,月光碎窗,西方天空有粉红色的大象在跳舞!」
夹杂着夸张的肢体动作,太宰在事务所门前跳起舞来。真是碍事。
「喔呵呵呵呵呵,《完全自杀读本》果然是名着!只要吃下长在后山路边的菇类,就能这么快乐地步上开心的自杀之路!真是太棒了!喔呵呵!」
太宰的眼神失焦,黑眸微微痉挛。
「请……请想想办法吧,国木田先生!」一名行政人员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看来从上班前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我望向太宰的桌面。
那本前几天买下,叫作《完全自杀读本》的渎神书籍正翻开某页放在那里。那一页的标题是〈中毒死亡——菇类〉。书籍旁的盘子上,有一片咬过的菇类。
而且仔细看,它和书中描述的菇类,颜色有微妙的不同。
「欸、欸,国木田,你也到黄泉之国来嘛!看,美酒任你喝、美食任你吃、美女的味道任你闻!」
「请帮帮忙吧,国木田先生,我们实在束手无策……」
也就是说,太宰吃下的东西不是会致人于死的毒菇,而是「前往那个世界」的菇类。
不过,那是两码子事。
我要先做每天早上上班后,已决定好顺序的固定事项。如果一天的开始就不照计画进行,那么接下来的工作还能照计画进行吗?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我不理会扭动身躯纠缠我的太宰,以及向我哭诉的行政人员,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我用和平常分毫不差的动作将公事包放到桌上,打开电脑的电源。用和平常一样的动作开窗。
「呜哇!窗外有巨大的海葵耶,国木田!香蕉!在吃香蕉!还细心地剔除旁边的白色纤维!」
我用和平常分毫不差的动作将咖啡倒进陶杯里,丢弃在前几天的工作中所产生的无用资料。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脱,只要脱了就能提高收视率!多么简单的事啊,脱吧,然后穿上全包紧身衣!大家一起穿上紧身衣去银行跳哥萨克舞吧!」
我用和平常分毫不差的动作确认通讯柜里的电报,喝下一口咖啡。
「有声音……唔唔,在我的、我的脑子里!……是个小老头!他低声说:『到京都去,去京都品尝味道截然不同的地道味噌田乐……
我以迴旋踢踢飞太宰的后脑。太宰重重地撞向墙壁后昏倒。
说起来,这个若是接受人间试验肯定拿零分而失格的男人,是在短短四天前成为我的同事的。
「新进社员?」
那天,我在做例行的资料整理时,被叫进社长室。
社长表示僱用了新的调查员,要我负责带他。
我感到意外。
虽然武装侦探社是在杀伐的危险暴力世界中讨生活,不过我从未听过有调查员不足的情况。像我也有兼职,一星期两天,到学校——「新鹤谷学馆」当代数老师。
当然,最近这阵子发生的「苍色旗恐怖分子」事件、「横滨旅客连续失蹤」事件、与非法组织港区黑帮间的冲突等等,增加了许多需要武装人员的事件。只靠主力调查员乱步先生的活跃,也无法完全消化的棘手委託确实持续增多。社长的决定是早已预见会有这样的情况吧。
「我来介绍。进来吧。」
在我沉默地思索时,社长朝门外喊话。
「你好!」
我看着满脸笑容走进来的那个男人。
他身穿砂色的外套搭配西式的开襟衬衫,体型高瘦,蓬乱的黑髮像是未经整理,打扮不修边幅,然而却是个长相秀丽的男人。缠在脖子和手腕处的白色绷带令人有点在意。
「我叫太宰治,今年二十岁,请多指教。」
二十岁,跟我同辈吗?
「我是社员国木田,有不懂的事就问我。」
「喔喔!是名闻遐迩的武装侦探社调查员吗?真令人感动!」
自称太宰的男人不容分说便抓起我的手握住,夸张地挥动。
此时我突然察觉到——一瞬间,那男人的眼底蕴含冰冷尖锐的光芒。
像是在冷静评估前辈社员。不,是像连我的心理人格也会解析看透的云上仙人——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仙人的视线消失,太宰恢複成有气无力的表情。
是我看错了吗?是眼睛的错觉吗?
重新振作起精神后,我开口询问:
「那么太宰,你为何会到这家侦探社来?这里并非学堂,不是想进就进得来的。」
「那是因为我没有工作,閑閑没事在酒馆里发酒疯时,凑巧和坐在旁边的伯伯意气相投。他说只要我拼酒赢他,就帮我介绍工作。我本来只是开玩笑地答应和他比赛,没想到居然赢了。」
那位大叔是谁啊?
「那位是异能特务课的种田老师。他昨日来访,要我多多帮忙。」
社长一脸严肃地说。
但我却因他若无其事地提起种田老师的名字而停止呼吸。
说到内务省异能特务课的种田,是市井小民连他的存在都无法得知的国家特务机关重要干部,负责异能者的管理和情报管制。社长在创立武装侦探社时,也曾受到种田老师的大力帮忙。
即便是社长,也无法不留情面地拒绝种田老师推荐的人物。
「要麻烦你照顾了,前辈。」
不知他是否看出我内心的动摇,本社的新进社员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
不过,不论是否为内务省重量级人物认可的大人物,一大清早便食用菇类飞向那个世界,实为天大的麻烦。
包括今天在内,和太宰搭档已进入第三天。
精神上片刻不得閑,工作也毫无进展,客诉电话则持续增加。
只要稍不留意,立刻跳进河里说要投水。还说什么回过神来后,就发现自己在酒馆里喝酒,又说是得到天启而向美女搭讪。行为举止完全符合二十岁青年的任性妄为,彻底打乱我的预定计画。
话虽如此,但工作就是工作,部下就是部下。接受社长负责带他的指示仅仅三天就说要投降,不只辜负了社长的信赖,也违背我身为侦探社社员的矜持。
「新人如何?」
这里是侦探社附近的棋社。在狭小的榻榻米房间里,社长一边下棋一边问我。
「他是个大灾难。简直就像是恶魔加恶灵加穷神的合体。」
我在桧木棋盘上摆下黑子,木纹上响起棋子的清脆声。
「不过,我会有办法的。」
下班后,我和社长到经常光顾的棋社来下棋。在无人的和室里,我们围着棋盘正座相对。
「难为你了。」
社长下的白子让我原本情势大好的右边再陷危机。
「不,这也关係到种田老师。不过……老师为何要让那种男人进侦探社呢?」
我边说边找落子处。要朝右下角的白子区打劫吗——不,二劫循环会是极限。即便在左边进行缠斗,一旦中央遭到攻破就会结束。已经无处可下。和社长下棋时要达到分先的地步,似乎还需要一些时间。
「种田老师个性奔放,但对人才的鑒识眼光极其精準。他或许是看出了那名年轻人身上有着非凡的才能。」
的确,听说种田老师的眼光世间少有,否则也不可能胜任主持内务省特务机关的这项重责大任。
不过——「非凡的才能」?那个右耳和左耳中间塞满泥水的男人?
「我也和种田老师有相同的意见。太宰在预试中,笔试和实技都是以满分通过。他相当优秀,甚至可以说是危险。」
「危险……是指?」
「我请行政人员调查过太宰的过去,但是什么都没有,完全空白。也拜託过任职军警情报部的好友,却什么都查不到,非常诡异。就像是有人细心地将过去清除一样。」
军警的情报部也查不到过去,这种情况的确异常。
「或者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他就只是游手好闲地过活罢了。」
「或许吧。否则的话——」
社长的眉头皱得比平常更紧,接着继续说:
「关于太宰的特殊能力,你有问过他吗?」
「不,还没。」
这么说来,我虽知道他是异能者,却还没问过是什么特殊能力。
「太宰的特殊能力是『让所有碰触到的特殊能力失效』。」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让特殊能力失效。乍看之下是毫不起眼的单纯能力,不过即便在特殊能力当中也属异端,使用得当的话,是能够歼灭一整个特殊能力组织的超凡能力。
我的特殊能力「独步吟客」,是在记事本内页写下文字,撕下纸张注入念力后,变出该文字物体的能力。不过,我无法变出比记事本大的东西。因此虽然被评为是实用性极高的优秀能力,但也无法超越「方便」的範畴。既然是必须的物品,一开始就带在身上不就好了——光是这句话就一针见血。
不过太宰的特殊能力不同。
就理论上来说,应该存在无数只有太宰才能打倒的敌人。即便是全世界最强的异能者,在太宰面前也只是一介凡夫。
各国的异能者组织会争先前来招揽他也不足为奇。
我逐渐理解到社长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吗?这样的奇才异能者凑巧坐在种田老师这位大人物的酒席旁边,凑巧意气相投。虽然言行举止相当古怪,不过在笔试中拿到满分的这位聪明男人目前凑巧没有工作,事情顺势加速行进,他成功地加入没有他人牵线便很难进入的武装侦探社——您的意思是太过凑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