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
时间流逝。
时间只是静静流逝。
侦探社员,宫泽贤治说过。夜晚来了,黎明便相伴而来。春天来了,秋天也会如期而至。
一切都是一半一半,凶兆与吉兆,表与里,善与恶,各自的侧面合二为一的立体结构才是自然的本质……正是如此。不符合这个的东西,这世上不存在不遵守这个规律的事物,是不能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无论那是否,是书中的可能性世界。
「啊、哈、哈、哈,真是不错啊芥川君,你用异能製作的这个吊床!」
侦探社的办公室,乱步愉快地笑着。
「乱步先生,就算这样在事务所的正中间午睡也有点……」
「无妨。经过照顾孤儿一事,在下也已经会得了将自身异能作为玩具的极意。如今的在下更能提供让乱步先生两分之内就睡着的震动数。」
「芥川君……来到侦探社之后,与战斗无关的技能倒是涨得飞快呢……」
「是的。看吧,乱步先生已经入睡了。安抚儿童的工作就交给在下吧。」
「嗯……不过乱步先生可不是儿童啊……」
居无定所的野犬已经不复存在。
芥川在工作的空余时间开始帮忙贤治的农田工作了。只要两个人一碰面,「农药的混合比率……」「烟硷类农药对生物圈的影响……「是的,那么就用菊酯类製剂……」「可是那个反而……」诸如此类,用外行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专门用语能说上好几个小时。
芥川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国木田已经放弃把文书工作强塞给芥川,而是任命他为「纪律委员兼碎纸机大使」。并将每天要销毁的文件交给芥川。芥川则比平时高兴许多,一边喊着「切个粉碎!」一边把文件变成了细细的碎片。
芥川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时间流逝。
以及人只要不死去,便只能活着。
被称为「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的少年,在医务室的床上苏醒了。
「哎呀,你醒了?」
用模糊的眼睛环视四周。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哪里,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都一无所知。
能明白的只有胳膊上扎着营养点滴的输液软管,和站在旁边的陌生女性而已。
「真是的,要死的话就做得乾脆一点啊。」陌生的女性说道。她长相标緻,身着一袭白衣,大概二十岁左右。金髮碧眼,看起来像是欧洲混血儿。
「我究竟怎么……这里是哪里?」敦问道。
「我说啊,你在拒绝进食快要饿死倒在路边的时候,被我们院长捡了回来哦。」 金髮碧眼的护士眯起眼睛,气势汹汹地说道。「你不知道吗?所谓饿死啊,没有毅力的人是做不到的。半途而废的态度做不到的哦。你是没可能的啦。」
「饿死?」
说来也是,在太宰死后,敦失去了人生的方向,便空着肚子离开了横滨,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彷徨着。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自己也找不到不这样做的理由。
「你根本不想死,只是不愿再活下去了。二者根本不同,因为——」
「差不多适可而止吧,爱丽丝酱。」
在房间对面——被挡在遮光帘后面的人影轻声说道。
「什么嘛,林太郎。」金髮美女气鼓鼓的说道。
「你说的那些他自己也十分清楚的。」人影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责备。坐在椅子上的人,似乎是一个高个男子。可是被布所遮挡,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
「少年,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听到人影的询问,敦环视着房间。
这时,敦才渐渐发觉,这里不是医院。
似曾相识的天花板和古老的墙。
这里是孤儿院的医务室。
敦的心砰砰直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是这里的新院长。」人影说道,他似乎看穿了敦的内心。「这是太宰最后的请求。让伪装了死亡隐遁世间的我经营这里,以及再次将你当成这里的孩子来照顾。—— 四年前,他救了我一命,我欠了他一个人情。我不能拒绝他。」
太宰先生最后的请求? 新院长?
那么——也就是说这里依然作为孤儿院继续经营着吗?
敦再次环顾室内。
再一看,这和敦印象中的医务室已经大不相同。
窗户上的铁格子和墙壁上用来拴住患者的铁链都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医疗器械和书架。墙上挂着歪歪扭扭的风景画,似乎是孩子们画出来的。
温暖的阳光穿过天花板上的窗户,在地板上投射出方形的一片阳光。
敦听到外面传来了孩子们的阵阵欢笑,他们玩得正欢。
这是不可能听到的声音。至少在过去的孤儿院里是这样。
「你要再次成为这个孤儿院的学生,至少要等到你能够独当一面之前。太宰君也用他的方式担心着他不在之后的你吧。但是——他算错了一点。」男人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和他的教育方针不同。所以,我要用我的方法来做。」
人影说罢,金髮女生便从身上拿出手錶,并将它放在了敦的膝盖上。
「这是……」
他绝不会看错。这是院长最后留下的东西,一块送给他的手錶。
「把这块表毁掉。」
男人冷冷的说。
敦望了望人影,又望了望手錶。心脏彷彿连敲的钟声般激烈跳动着。
「我做不到。」敦脸色铁青地说。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毕竟,这块手錶,是那个人最后的——
「动手吧。在你毁掉它之前不会允许你离开孤儿院。」自称为新院长的男人冷冷的说。「你用不着成为人见人夸的学生。是前任院长搞错了这点。为了让你自信,让你前进,你只能亲手毁掉那块手錶。」
「不是的。」
敦反射性地说道。
「我不想再前进。我只想要时光倒流。回到那天,回到院长室。然后改写这一切。那个瞬间,院长送给了我一件礼物——」
敦说不下去了。
男人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拉开了遮光帘。这样男人的样貌才变得可见了。
敦惊呆了。
在黑手党里没有人不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您是——」
黑手党前任首领,森鸥外。
本应于四年前过世的伟大的前任首领。培养了太宰的男人。
「你听好,少年。」森平静的说道。
「基于暴力的确立权威,基于恐怖的强行支配。这点有多么高效而通用,我比谁都清楚。所以我才敢一口咬定。绝不能在教育上用那种东西。这是大人最恶劣的暴行。——你其实清楚得很。毕竟你是遭受暴行的亲历者。只是那块手錶上的诅咒,蒙蔽了你的双眼。」
他的目光笃定。
这是无偿为他人着想,理性的大人的目光。
「……」
敦的心中,多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如暴风雨般翻涌着。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应该相信谁,应该怀疑谁呢。
在干黑手党这一行时,敦还没有这种习惯。因为黑手党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够了。
「告诉我一件事。」敦的声音颤抖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份上,也要改变我呢?」
「显而易见嘛。」森说道,语气中掺有浅浅的阴郁。「我的眼前有个一心寻死的少年,我想救他,却无能为力——这种经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打开了敦的脑海中的开关。
「我不会毁掉的。」敦一边用双手将手錶握进手心里,一边说道。「这块手錶是我身为我的证明。那个人这样说道。可是——」
——吐血啊,虎。吐着血前进吧。
天台上,芥川的话又浮现在脑海。
那时,芥川没有杀我。至于原因,敦现在有点明白了。
这是芥川发起的挑战。既然如此,那就绝对不能输给他。
「我要……活下去。然后,有朝一日……」
敦想继续说下去。却组织不好语言了。
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敦握着手錶的手上。
「现在先这样就可以了。」森声音平静,包含着谨慎的迴响。「在这里的期间,你如果能找到其他能证明你自己的东西,那么你就可以离开了。在那之前你就是我的学生——不,是我的儿子。」
敦低下了头。
不可名状的情感充斥着敦的心。
敦暂时还无法为这份情感命名。
乾燥的风拂过横滨。
芥川的外套迎着清晨的风飘舞。
「芥川,你在这里啊。不冷吗?」织田攀登上职员宿舍的屋顶说。「有工作委託来了,专门指名我们的。听说是镇压武装抢劫银行的强盗。」
芥川站在屋檐上,头也不回的应道。
「犯人的人数?」
「一百八十多。」
「一百八十?」芥川不由得回过头。那不是强盗而是武装佔领吧。他们打算在银行上成立个独立国家吗?
「我也这么想。」织田毫无紧张感,表情普通地说道。「毕竟那是拥有印钞机能的政府下属银行。那群人的目标是纸币的原版和印钞机。所以才指名了我们。」
「原来如此。」
如今在这一带,已经没有不知道这两人的人了。
织田和芥川师徒——兼具速度与缜密,并且拥有压倒性的破坏力,是侦探社的精锐。对于危险且随时可能暴走的芥川,织田可以精密控制,两人是完美的战斗单位。无论是市警还是军警,都对他们的实力抱有巨大的信赖。
恐怕这次的事件,如果是他们两人的话也能在午饭前解决掉吧。
「走了。」
织田正要爬下屋顶,却发现芥川还在眺望着这座城市。
「怎么了?」
存在于芥川视线前方的,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建筑物们没有尽头的波浪。在意志之中生存,繁衍,以及死去,众人所建造的城市。
芥川眺望着这座城市,眯着眼睛说道。
「即便这世界不过是浮光掠影——」
「什么?」
「不。」芥川摇摇头,移开了视线。「没什么。」
即便这世界不过是浮光掠影,在世上生息的万物也是真实的。
无论是银,还是在下,亦或是侦探社——每当想起这些,在下都会莫名的感到窒息与迷茫,这一切都不是幻影。这一切确实在这里。
银的处刑取消了。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处刑的预定。其实最开始也没有打算要处刑。……然而,在事情告一段落后,银消失了。因为没有回到在下的身边。必须得去找她。
然而,却不焦急。
就算在下红了眼拚命寻找死死缠住,也会和上回一样遭到拒绝而已。自己不能待在哥哥身边,银是这么认为的。在下要否定那句话,这次一定要。
所以在下身为侦探社员而活。
解决案子,取得成绩,帮扶弱者。然后证明自己并非恶人。、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说实话,没什么信心。
不过,未来谁也不知道。
未来。
在不远的将来,这个世界就会消灭吧。
但是,那不是现在。
怀抱着兽,怀抱着后悔,拚命奔逃也无法逃脱,就算如此也要与难以避免的消灭抗争,为了理解自己,我们要战斗。
到最后,或许会出现满面欢喜地屠戮敌人,下颚染上血液的邪恶之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