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坦赫毕竟原本是一座要塞都市,因此路面的构造或高低差都有考虑到便于迎击入侵城内的人,也就是可以让外部进来的人比较醒目。而我从之前就拜託过丽莎——如果有不是镇上的人进入镇内,就来告诉我。
「主人,今天好像会有教会的圣乐团来镇上的样子喔。」
在一个飘着细雪的早晨,出门买完东西回来的丽莎向我报告了这件事。
荷兰的基督教势力是天主教对新教大约三比二,而这座小镇的教会是天主教会。
然后,天主教会的大本营就是……梵蒂冈。
(毕竟现在我跟师团的梅雅,可以说是对立关係啊。)
感到有点在意的我,透过窗帘缝隙监视着通往教会的小路——
便看到三台全黑的骨董车——FIAT Tipo 509来到教会前。接着从车队中陆陆续续走出十名左右、统一穿着白色法衣的修女们,进入教会中。
手中抱着乐器箱的修女们全都没有戴头纱,让金色的秀髮露在外面。看起来很年轻,都是跟我同年纪,或是比我稍微小一些的少女。
(……?)
她们走路的方式与举止,以及到了教会首先用视线余光观察出入口周围遮蔽物的行为……
以武侦高中来说,感觉就像强袭科或谍报科的学生一样。
大大小小的乐器箱也很可疑。不管重心还是重量,都跟推测装在里面的乐器不一样。
看来她们并不是普通的圣乐团啊。我这样想着,并继续观察细雪中的那群少女——
「……!」
最后从车内走出来的,是身高与胸围都比其他修女们大了一圈,白色法衣上的金丝刺绣也比其他人要多的……梅雅。
而彷佛是在迎接她的到来似地——
之前我在祭典那天看到的那只挂有金色项圈的白鸽「啪沙 啪沙」地飞过来,停在梅雅的手背上。
(糟了……!)
那画面我过去也有看过。白雪会利用星伽凤蝶、佩特拉利用圣甲虫、卡羯利用乌鸦……这些魔女们都拥有「使魔」这样的招式。
那是一种可以将虫或鸟之类的生物当成自己的手下,进行侦查、谍报与攻击辅助等等任务的魔术。
(那只白鸽根本不是什么信鸽,而是梅雅的使魔啊……!)
可是,梅雅一行人却——
陆陆续续将粮食、文件、桌上型PC与屏幕搬进教会中,感觉并没有要立刻进行搜家调查。她们似乎打算把这座要塞都市当成据点,展开广範围搜索的样子。
看来……那只白鸽并没有像埃德加那样高性能,顶多只能告诉梅雅『目标在这附近地区』这样的情报而已。
然而,梵蒂冈却能够刚好在这么近距离的地方设置据点,恐怕不是偶然。 换言之,那是靠梅雅『化偶然为必然』的幸运能力所办到的。
(那个强化幸运……变成敌人就如此棘手啊。)
要是我现在被梅雅发现,就太危险了。
万一状况发展为战斗,我毫无疑问会惨败。
对方有十人——相当于两个小队的战力。而且在梅雅的底下,看起来训练有素。
相对地,我方则是爆发模式早已结束的我一个人。
不,搞不好连一人份的战力都没有。
虽然这样讲有点抱歉,不过我必须要在对战的同时,保护在战斗上完全是个绊脚石的丽莎啊。
即使丽莎本身有投降的意思,但别看梅雅那样温和,她其实是师团首屈一指的过激分子。不但公开表示眷属是害虫,砍过希尔达的脑袋,在宣战会议上也是差点把卡羯一刀两断的好战型人物。原本身为眷属的丽莎就算举起白旗,也不知道梅雅会不会欣然接受啊。
万一丽莎遭到攻击,我就不得不跟梅雅战斗了。
但是——我根本没有那个时间跟梅雅战斗。现在重要的应该是彻底查出叛徒的诡计,并阻止情报从师团外流。因为主犯依然还逍遥法外啊。
(现在要逃走才行了。)
我如此决定后,马上确认自己的伤势。
红肿的状况早已消退,顶多只是按了会痛而已。不至于会妨碍行动。
(虽然还不到完全治好的程度,但如果要转守为攻——或许这是个好机会。)
于是我……转身环顾这间宽敞而漂亮、住起来很舒适的家。
再见了,布尔坦赫。这段在荷兰……与丽莎短暂的安居时光。
我在心中如此呢喃后——转头看向站在厨房开心地準备着午餐的丽莎……
「去收拾行李吧,丽莎。那个圣乐团是师团的战斗部队啊。」
为了让她切换心情,而提出了这样的命令。
虽然天空已经放晴,但古老的石板路上依然覆盖着薄薄的细雪。
到了最后的最后,布尔坦赫依然是一座保护着我们的小镇——这里的构造相对于可以清楚看到从外入内的人,从内出外倒是不太容易被发现,相当适合逃跑。
因此,打扮成克罗梅德尔的我,牵着用一套宛如上班女郎的西装与眼镜进行变装的丽莎——踏着稍快的脚步,赶往小镇唯一的出入口,也就是通往护城河外的桥。
就在这时……
(……怎么回事?)
我看到在桥上以及周围,聚集着一群人。
(不妙……)
大概是在我跟丽莎进行逃亡準备的时候跑过来的,梅雅与她的部下们也都聚集到那座桥上了。为什么啊?
因为高低落差的关係,我可以俯视到那座桥的周围……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有小孩溺水了。
就在随处可见薄冰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冷护城河中。
在桥上,看似家长的一对老夫妇正「法兰兹……!法兰兹……!」地呼唤着小孩的名字。
仔细一看,那名溺水的少年正是之前用狗吓丽莎的那个胖孩子王。桥上还可以看到刚留下不久的机车胎痕。
我想他应该是在桥的栏杆上玩耍的时候,被机车撞下桥的吧? 毕竟待在远处观望反而会很显眼……
于是我跟丽莎一方面为了逃跑,一方面为了混入人群中,而朝桥的方向移动。就在这时……
(……呜!)
那群修女们为了救起溺水的法兰兹,也从桥上朝我们的方向移动过来了。
我跟丽莎在桥上与她们所有人——包括梅雅在内——擦身而过。
可是却没有任何人发现我的存在。或许是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溺水的少年身上吧?
来到小镇内侧环视护城河的修女们,不知道是因为发现从那边也很难救起法兰兹的关係,还是因为身上那套衣服不适宜游泳,没有一个人跳进水中。
围在桥上的荷兰人们也是一样。虽然也有男的打算跳下去,却被其他人制止了。
至于理由,只要看一下护城河就可以知道。这条护城河是为了战争而建造出来的,河面宽,水深又深。为了让敌人陷进去后就难以逃脱,两岸的倾斜坡度也像悬崖一样陡峭。
要是跳下去救人的话,自己也没办法上岸,只会徒增溺水的人数而已。
法兰兹大概是被机车撞到的时候脚受伤了,没在游水。挣扎的样子看起来也没什么力气,只能在距离桥面很远的水面上载浮载沉。
丽莎她——擦拭着眼镜底下的泪水。
一旦变成这样,就不容易获救。这大概就是在这个国家——荷兰大家都明白的命运吧?
而且现在……我们……也没办法去救他。
(算你运气不好啊,法兰兹。)
我们可不能在这种地方被梅雅发现。我必须为了证明自身的清白,再度踏上旅途才行。要渡过这座桥,离开这座小镇,而现在就是踏出那第一步的时候啊。
……可是……
喂,我的脚啊。 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
明明就快要走出布尔坦赫的。
为什么、要跑回桥上啦!
为什么要那么奋力奔跑啦?要跑也应该是往反方向跑吧?趁现在梅雅她们的注意力都被法兰兹引开的机会,我们一定可以成功逃走的啊。
「请、请留步呀,主人!那等于是去送死呀……!」
看,丽莎也在后面慌张了不是吗?
金次,你是那个吗?你还在自以为是正义使者吗? 扮成克罗梅德尔的样子做出那种事,也一点都不帅气啊。还是说,你想证明师团的自己是『好人』吗?
不——不对。
根本没有什么好人坏人的分别。师团跟眷属都是一样的。这种事在布鲁塞尔就应该已经学到了才对。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正义使者。这种事情应该早就知道了。说到底,『正义』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啊。
但是,啊啊,该怎么说呢?
人道、道义——这样的东西至少还是存在的吧?
虽然那是比『正义』更暧昧不明的『义』,但却也是存在更确实的『义』。
现在,我身为一个人应该走的路,不是丢下这名少年离开小镇。就只是这样。现在的我,之所以在梅雅她们眼前——準备跳入冰冷而深邃的护城河中,就只是因为这样而已啊!
「不可以呀,主人!那条护城河底部都是污泥,一旦掉下去就没办法回到岸上了!」
丽莎为了隐藏真面目,用英文对我发出警告。但是——
「丢下快死的家伙逃跑的话,晚上会睡不好觉啦。睡眠质量可是很重要的。」
我这次用英文对丽莎说出了之前在地下道拯救她时说过的同样台词。
「丽莎,这是我身为主人最后的一道命令。你快逃。祝你幸运。」
我说着,将仅存少量现金的钱包塞到丽莎手中——把打算伸手制止我的荷兰人们——「啪!啪啪!」地用以前在强袭科学过的招式甩开他们的手。
「……主人……!」
背对着丽莎的呼唤声,跳入河中。用克罗梅德尔的打扮。
啪沙……!
让我全身都沉入其中的护城河——完全是一片冰水。
要是我刚才没有全速奔跑当作暖身运动,现在应该早就心脏麻痹而挂掉了。
因为我穿着风衣、戴着假髮跳进水里的关係,必须要着衣游泳才行 。
不过这时我也发挥出在强袭科训练的成果,奋力拨动水面,游到溺水的法兰兹身边。
「Heeelp(救命啊)……!」
「撑下去!」
被我抱在手中的法兰兹虽然已经吃了不少水,但应该还不到致死的程度。然而, 因为衣服吸水的关係,比外观看起来的体重还要沉重。要抓着法兰兹着衣游泳,应该会很困难。
「Zwemmen aan de muur(游到石岸边)!」
「Forza(加油)!」
镇上的居民们以及万万没想到我就是远山金次的修女们——都纷纷为我大声打气。我一边挣扎着手脚游动身体,一边确认桥上。丽莎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很好,看来她确实听从我的命令,乖乖逃走了。
我让法兰兹的头儘可能浮在水面上,同时往石岸的方向游动。但就在这时——噗哧——往斜下方踢水的脚……忽然陷入了某种黏质的东西中。
——是淤泥。像黏土的烂泥缠住了我的脚。法兰兹刚才之所以没办法游泳,并不只是他的脚受伤而已。他也被这堆烂泥缠到脚了。
不妙。我越挣扎,脚就陷得越深。就算想游……也没办法游啊。 就在我不知所措地沉在冰水中,因为寒冷与危机感而脸色发青的时候……
噗噗噗噗……一阵重型机车的声音从远处朝桥上接近过 来……啪——!
一名女性的身影从护栏边往护城河跳下来了。 漂亮的姿势,简直就像游泳选手一样。
大概是个伊斯兰教徒吧?那名年轻女性的头部包着丝巾,眼睛也被浏海遮盖。不过身上的服装倒是像从前的机车玩家一样,穿着黑色皮衣与裤子。
那名女性用蝶式游过来,冲撞似地用力抓住我跟法兰兹。随着她这个动作,很幸运地——缠在我跟法兰兹脚上的烂泥像魔法一样解开了。
(就是现在……!)
我——跟那名女性携手合作,把法兰兹运向护城河的石岸。一边留意自己的脚不要再被烂泥缠到,一边拚命游着、游着——总算抵达了石岸边。
然而,这条护城河的河岸并没有那么简单可以爬上去。
七十度左右的陡峭斜坡,加上表面有朝向下方排列的生鏽铁刺。简单讲就是『防忍者装置』的一种。而且那个墙面还很坏心地建造成波浪状,让人没办法从岸上丢绳索下来。就算丢下来了,也没办法把人拉上去。真不愧是击败拿破仑大军的必杀护城河。我完全想不出什么爬上去的方法啊。
「……」
跟我一起抱着法兰兹的包头巾女性也……
似乎想不到爬出护城河的点子,而让涂有口红的嘴唇弯成「ㄟ」字形了。
难道我们三个人就要这样让冰冷的水夺去体温,力竭而死吗——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主人!」 从我们的侧面传来了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