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捨弃的黄昏 
九月十六日,下午五点三十三分。 
白家大门前。 
易鹫眼前是一间三层式的欧式洋房建筑,优雅的外观设计,以及相当的佔地面积,毫无疑问的,可说是相当价格不菲的住宅。 
走近并按了电铃,过了一会,答应声传出。 
请问您要找谁? 
那是个声调起伏不明显,带有奇特腔音的语音,就直觉判断,似乎是外来非当地人的样子,以白家的情形来说,那大概是请雇来的菲佣之流的吧? 
清了清嗓子,少年回道:请问白镇宇在家吗? 
抱歉,白先生外出和人商谈,要到明天才会回来。 
那白振宇的妻子在吗? 
白夫人在,但请问您有事前预约过吗? 
没有,但请你转告她,我是为了白绫苑的事情而来的。 
好的,请稍候一下。 
并没有等候很久,大约在一分钟之后吧,白家的大门就开启了,然后一位穿着佣僕服装、皮肤黝黑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用着恭敬的口气,对眼前这年纪比她还小的少年说道:白夫人要我带您进去,请跟我来。于是,易鹫也不多说,尾随着进入了。 
房屋内的摆设,完全没有侮辱房宅外观的疑虑。 
光是进门的玄关走道,就比少年所住的单人套房要大了。 
充满空间感的装饰和地毯,巧妙地连结了通道和房间,跟随在菲佣女子之后,少年来到了疑似会客厅之类的地方。 
那里有着一套看起来就以万计价的高级黑皮沙发和原木摆桌,明亮舒适的环境,让人浑身放鬆。 
佣僕对原本就静站在客厅中的一名女子恭敬说道:白夫人,人我带到了。 
谢谢你,可以先下去了。 
完成了任务,佣僕微倨着身,离开了。 
看着刚才的对答,那女子当然就是白绫苑的母亲,许芷姗。 
年过四十的她,仍是位风韵犹存,端庄儒雅的貌美妇人,但那不是单因保养得当或是身上那件所费不赀的套装而已,优雅而娴静的气质,才是让她有着高贵却不俗气的贵妇人形象的真正原因。 
根据易鹫所查,她亦是某商业大亨之女,当年备受政界瞩目的白镇宇,和望族名媛许芷姗的婚姻,绝对是商政两界最成功的结合。 
事实上,两方家族也确实获得了他们所期待的成效,如今的白镇宇,更早已是政界发言举足轻重的人物。 
或许是没料到来访者的年纪竟然这么小吧,许芷姗在看到易鹫后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的就收起这反应,在请少年坐下后,开口问道:刚才听说你是为了绫苑的事情而来的,那么,请问你带来了绫苑下落的消息是吗? 
只这么一句,就让易鹫听出了一件事实。 
并不只是长期跷课而已,少女甚至逃了家,现在,她正是处于名符其实的失蹤状态。 
白绫苑有多久没有回来过了? 
并没有回答问题,少年反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已经第五天了,这段时间来,完全没有任何有关绫苑的消息。我本来还以为你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对了,这位小弟请问你是绫苑的同学吗? 
我叫易鹫,但我并不是泉谕高中的学生,今天来此,是因为受人所託希望找出白绫苑。 
咦,受人所託?难道那个人是我丈夫?可是,你的样子 
不知是为了委託者的可能性,还是单纯因为易鹫的年轻外表,让人无法联想到被委託者的身份,许芷姗似乎有些疑愕。 
因为自己的年纪和外表而使能力受到质疑,让少年的语气显的有些小小不满,不过大概是为了工作吧,他并没有将不满大肆发泄。 
当然不是啦,如果是的话,我还特地来问你干嘛。 
啊,是这样吗 
不知为何,貌美妇人的脸上闪现了落寞神情,不过很快地她便提振精神,挤出了笑容说:那么,你有什么问题就儘管问吧,如果这样能有助于你找到绫苑的话,我会儘力帮忙的。 
在这之前,我想先问一件事你们知道吗,大约一星期多前的那件事? 
并不需要点明,因为知道就是知道。 
当然知道,那天绫苑回来的模样,我怎么可能忘记 
虽然少女的母亲口气消沉,但是该问的终究得问,少年开口了:那么,可以请你说说你所知的情况吗? 
对这个提问,许芷姗犹豫着,没有回答。 
毕竟,她是白绫苑的母亲,说出了女儿的伤痕,亦是说出了自己的伤痕,少年不打算逼问,只是静静等着。 
过了一会,她才打破沉默,开始说了。 
那天晚上,绫苑没有马上回家,虽然有点担心,不过也只能等着。 
一直到过了九点之后,才等到她回来 
我一看到绫苑,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她回来时两眼无神,身上穿的制服有好几处被撕裂,紧缩的身体也有着几处血污,我当场吓到了,赶紧抱着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芷姗顿了顿,眼中衔着泪光,说了:─结果那孩子当场哭了出来,她一直哭,一直哭,什么都不说地,只是在我怀里不停地哭着,就这样一直哭到声音都哑了后,才用着哽咽的声音,小声地告诉我,她被强暴了的事 
感伤的母亲的话停了下来。 
看着她的模样,易鹫悄悄叹了口气。 
虽然不愿,但回忆还不能就这样停下,所以少年问了另一个让他感到不解的问题,迫使妇女继续说下去。 
那么,为什么你们没有向警方报案? 
在来此之前,易鹫就已经事先调查过了,却发现这两个星期来,并没有任何人向警方登记相关的案子。 
此外少年也注意到了,甚至这段时间来,纵然白绫苑失蹤已久,白家却迟迟未向警方报失蹤或协助搜寻。 
在知道绫苑发生什么事之后,我赶紧请佣人準备热水药物,为她清洁身体,包扎伤口后,我送她回房间,并陪伴安抚着她,大约在半个小时之后吧,镇宇回来了 
并没有马上回答自己的问题,许芷姗跳过了,但易鹫也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妇人自会继续说下去。 
一看到他,我便告诉他绫苑发生了什么事,并要他赶紧报警,但镇宇却制止我,说是要独自到绫苑的房间和女儿谈谈。过了好一阵子后,他出来了,但是,他却制止我们报警,而且还不准我们宣扬出去。 
为什么? 
少年无法理解。 
为什么呵、呵呵 
少女的母亲神情黯淡,苦笑着。 
他认为,如果自己女儿被强暴的事情传出去,会对白家名誉造成极大伤害,将来在许配时,也会因此而大受影响自始至终,那个男人考虑的都是他的白家,而不是他的女儿白绫苑啊。 
所以,你们就这样决定放过那个强暴女儿的人吗?难道你们没想过等等! 
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易鹫皱着眉头沉思着。 
你刚刚说,白镇宇不准你们将这件事泄漏出去,那么,你们真的就什么人都没有说吗? 
嗯,因为那男人坚持如此,所以事情就这样压了下来。 
如果是这样,那就奇怪了。 
听到少年的话,许芷姗露出不解的神情。 
易鹫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解释着自己的疑惑。 
在白绫苑失蹤前,泉谕高中突然流传着她被强暴的事,但是如果你们都没说出去,那谣言的源头到底是从哪来的?那个人又是如何知道的?虽然我不是很了解白绫苑,但我不觉得她会是那种自挖伤疤告诉别人的人,加上从她在那件事传开后就紧接失蹤看来,这件事和周遭人的鄙视,对她造成莫大的压力,所以才会离家出走。 
怎、怎么会这样,学校发生这种事,我居然完全不知道但是,为什么绫苑不跟我说呢? 
妇女捂住脸,将头埋在两腿上,乌黑的长髮凌乱地披落着。 
为什么要说?说了又有什么用? 
看着此景,易鹫表情没有任何改变。 
如果跟我们说,那至少 
别傻了,早在最初就是你们捨弃了她,而不是她不依赖你们,在她最需要安慰时,不能成为受伤的白绫苑,而只能被迫当白家的坚强女儿;之后又遇上学校众人的另眼相看,最终才导致她忍受不了下选择离家出走,不是吗? 
这种事像这种事 
妇女支支吾吾想要解释什么,但在话说出口时,却又无法组成有意义的句子。 
算了,反正我知道大概的情形了,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吧。 
判断已经再得不到什么有利资讯,易鹫站起,準备离开。 
等等,那个你有办法找到绫苑吗? 
谁知道呢,虽然我有我的办法,但那是在她还活着的情形下,如果她死了可就难说了。 
听到易鹫的话,少女之母大惊失色,猝然站起,以苍白的脸色看着少年问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没有想过吗?如果她离家出走是因为被强暴的影响,那在家中得不到抚慰,亲友找不到支援,法律寻不得公义,那么再无任何依赖的她,在这种心境下,选择自杀并不是不可能吧? 
易鹫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地说道。 
自杀?怎么会这样 
她的声音颤抖着。 
不过,我所接受的委託内容是找到白绫苑,并不是将她带回家,所以其实如何都一样啦。 
没有理会因错愕而颓然坐倒的许芷姗,易鹫自顾自地离开了。 
但是,在他还没走出房宅前,妇女从后追上搭住少年的肩膀。 
那个易鹫,拜託你,也请帮我找回绫苑吧,钱多少都不是问题,我以她母亲的身份拜託你,帮我找回绫苑吧! 
手中抓着刚才紧急拿的钞票,妇女低头递交给少年,哀声恳求道。 
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女子模样,易鹫心中浮现一股难以抑制的烦躁。一把甩开对方的手,然后不屑的留下漫飞的金钱,飘落在跌坐在地的女子身旁。 
以母亲的身份?开什么玩笑,如果真是这样,就不该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捨弃了她,让她一个人承担着不曾拥有的坚强 
冷冷地留下话,易鹫头一偏,不理女子地走开了。 
不过,许芷姗没有放弃。 
甚至来不及站起,女子半跪半爬地揪住了少年的裤管,从自己的衣袋中拿出了什么,塞入了易鹫的手掌中,慌乱地说着:至少这个,在遇到她之后,拜託帮我转交给她,告诉她不 
管怎样,妈妈很担心她,请她快点回来吧 
跟你说过不干我的事了! 
猛然抽回了手,许芷姗顿失重心摔扑在地,但少年没有理会,就这样离开了。 
只留下背后,一位痛恸的母亲。 
以及,悲伤的啜泣声-- 
走出了白宅大门,外边已经是黄昏时刻。 
走没几步,易鹫停了下来,仰头看着红染的天际彩云,深深地呼吐了一息。 
唉,真受不了。 
叹了口气,少年自语道。 
然而并不知道的是,易鹫此时口中的受不了,指的是方才许芷姗那纠缠不放的态度,或是什么其他的事。 
缓缓举起右手,张开了五指,少年掌心躺着刚才对方塞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女性用的髮夹。 
母亲吗 
喃喃说着,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少年的眼中有着某种情感,那是虽然早已捨弃,却总是忘不了的存在。 
放眼遥遥望去,远方街道一片鲜红,那是夕照的光辉盖在大地所造成的。 
日沉时分,大地显的分外伤寂,时间越是流逝,天色越是黯淡,越是孤凛。 
--那就宛如被太阳捨弃的,遗落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