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双影之彩
十月十五日,上午十点九分。
【千年之彩】,入口。
一名少女在正门口处不安地张望着。
她的身上穿着黑紫色系的制服,配上红色的百摺裙和过膝黑袜,前襟正中系着一条缎带。
那身不同于一般学校的非制式独特设计,如果是熟识的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正是私立学校凤创高中的女性制服,而会穿着这身打扮,想必那名少女也是那所学校的人吧。
那名凤创女学生留着近肩长、尾端羽毛剪削的黑髮,脸颊左侧的髮丝连同髮鬓一起绑成了一撮可爱的短辫,此时这位少女轻喘着气,不安的脸上写满了忧虑,四处观望着,不知在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找不到目标的她,犹豫了半晌,下定了决心,迈着小小的步伐,跑了进展览场。
里面的人潮要比外面更多,少女小小的身材在纷乱的人群中移动着,同时将视线四处流转搜寻着,过了一会,终于让她发现了目标。
盈惠--
喊着对方的名称,少女跑向了会场里一群和她穿着同样制服的女学生们。
听见了她的喊声,凤创的女学生们将头转向来者,刚才那个被称为盈惠的女学生,看着跑了过来,气喘呼呼的少女说道:啊,是萧若羽啊,怎么现在才来?
抱歉,因为早上没赶到车,所以迟到了,等我到时在外面又找不到你们
因为我们想说时间到了,所以就先进来了,你到时应该会自己进来才对。
这样啊,那其他人都到了吗?
萧若羽探了头,看向盈惠身后的同学们。
另一名同学雅婷,用着讽刺的口气对她说道:都到啦,你是最后一个哦。
啊,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
少女随即反射性地道了歉。
没差啦,你到了就好。盈惠无所谓地对她一笑,然后转身和其他人说了:走啦,人越来越多了,赶快把画看一看打发掉吧。
于是,连同会合的萧若羽,凤创女学生一众六人,便继续朝着会场游览看了进去。
虽然后来才到的萧若羽还有前面部分没看,不过想到要配合其他人的行动,她仍旧乖乖随从其他人一起看着。
进来到了现在,萧若羽才开始注意到场内的展览,三十余幅的油画细心地挂置墙壁,置入各式挑选搭配过的画框,墙侧有着柔和的灯光斜斜照着,但却不会因为太过强度的亮光反射而影响了画作的欣赏。
虽然她对画并没有钻研,不过那由色彩所编织成的画面,却能让她深深感受到画家下笔时那一抹一撇的神韵和意念,完满圆融的绘图,却又带着一种寂寥的气息--不知怎地,少女觉得自己或许在身体深处和画家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吧,说是感动吗?那倒也不完全是,那种对画中意念的细细感触,毋宁说是一种灵魂的呼应。
由单纯三原色去交流汇聚,竟演化出鲜艳却自然的柔和色彩,藉着细腻的笔触,化作为芸芸众生的森罗万象。然而那样美妙的构图中,却时而让萧若羽感觉其中似乎欠缺了什么,在那圆满的协调中,但又似乎遗漏了什么,形成一种像是因缺憾而美的存在。
在那一幅幅的画作前萧若羽看愣了,等注意到时,自己已经落后盈惠她们后面有一定距离,于是她连忙跟上。
我刚刚就一直想问,为什么放假我们还得穿制服啊?虽然是不难看啦,不过感觉实在是怪不搭调的。
前面的姿芳一边抱怨,一边像是嫌弃般地拈起裙子下摆。
啊,你忘了哦,是老师要求的啊,说是这也算是学校活动的一环,所以得穿代表学生身份的制服。
唉,那老头规矩还真多耶,硬要我们来看这个,我们又不是学美术的,美术课明年就没了,这么计较干嘛,而且连服装都要规定,真麻烦。算啦,其实这样也不错,看看展览,整组一起交一份作业,就能打发掉期中考试报告,也满轻鬆的啦。
这样说也没错啦,去年那个校内写真素描才是差点整死我,画什么素描,我们又不是念美术班的。
没错!去年我就是因为那个画不好,差点就被他给当了!
哼,还真是越想越气,而且那老头还常常色迷迷的站在奇怪的角度偷瞄我们,乱恶的。
搞不好这次他要求我们必须穿制服,也是他自己的怨念而已哦。
哈,有可能哦,那个死变态。
几个高中女生一边移动着,同时在背后高兴地大声说着让旁人听得冒汗的话题,已经几乎遗忘了此行目的的她们就这样嘻笑聊天着。
而萧若羽没有插嘴,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
正如她们所说的,今天之所以会来到这,正是由于她们的美术老师,似乎颇为欣赏这位年轻画家,认为机会难得,要求她们必须抽空前来观赏,并交出相关的主题报告一份,抵作期中作业成绩。
老师要求班上同学以六人为一组,而正好缺了一人的盈惠她们,便找了萧若羽加入。
由于她们这组认为这种报告早点解决早点轻鬆,因此在今天开展的第一天,便先行来到了。
过了一段时间后,场内似乎起了小小的骚动。
正一边看着导览手册,一边欣赏画作的萧若羽,在四处张望了一下后,发现了躁动的来源,连忙拍了拍同学的背,指向某个通道口。
你们看,好像是画家本人耶。
听了她的话,凤创的女学生们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放在了那新登场的人物身上。
被簇拥而上的人潮所围着的,有两个人。根据萧若羽身旁低语的人们所言,那人似乎便是此次画展的艺术家李宗彦,还有他的妻子左碧芸。
从萧若羽这个角度看过去,穿着一身洁白衬衫配上深蓝西装裤的他的侧影,配上站在他身后,穿着黑色礼服、脸覆薄纱的妻子,当真给人一种才子佳人的深刻印象。
虽然这展览的主角登场了,不过本来就对这赏画没啥兴趣,只是为应付作业而来的凤创学生们,除了萧若羽还抱着几分好奇地注意着他们,剩下的人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就丧失兴趣地弃之不理了,开始自顾聊起天来。而渐渐的,在这个展览会场中,几名高中女生们的喧闹声不知不觉越来越大声,甚至开始有旁人不时用着责怪的眼神,偷偷看着她们低声细语指道。
萧若羽虽然感到自己这边的行为似乎不太好,不过也没有出声提醒她的同学们,但此时,却突然有一阵压过她们音量的大喊。
什么--两百万!
几乎响遍整个展览分区的吶喊,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注目,萧若羽愕然转头,捕捉到了出声者的位置。
将场内绝大部分人们的视线方向延伸交会之处,有着两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女,其中一名青年捂着另一位看起来像是他朋友,将头髮在头顶两侧绑成双辫的少女嘴巴,把她往一旁拉去,同时向四方点头示歉。而该是刚才发出大喊那名少女,则是将双手乱挥乱抓地尝试挣扎,就像是只正在打架的野猫。
这会场中的小小插曲很快的就被大家遗忘了,开始各自恢複先前的行动。
啊--结束啦!
走出了会场,姿芳大大地伸着懒腰,几个伙伴也是一副解脱的模样。
时间还不到十一点,但是她们本来就志不在此,只是为了敷衍老师的作业,才前来观看的。
而在取得导览手册后的她们,可以说此行的目的已然达成。
当然,也就不会多花时间在那高中女生根本就不感兴趣的涂鸦玩意上了。
不过说是这样说,到时实际要缴交的主题报告依旧是很令她们困扰的。
一般来说,这种类似的作业不外乎就是上网抓一抓心得感想,再随便剪贴整理一下交上去就好了。
不过这次那个什么李宗彦的,不知道是因为太年轻了还是怎样,网路上打入关键字所跳出的资讯实在太少了,根本搜寻不到什么东西。
加上老师之前也特地警告过了,如果让他发现有人随便盗用前人心得就交上来的话,分数保证让她们很难看。
所以剩下的方法,也就只有作一份对此次展览画作的观后评析,不过这点在她们看到一半时,就宣告放弃了。
不过与其说是她们做不到,倒不如说是她们根本打从开始就不打算要做好,连画作都只是随便看过,怎可能写出什么像样的心得。
那么,我们的报告到底要怎么办啦!
盈惠的一句,同时也说出了大家此时的困扰,不过见她们东一句西一句的,也不外乎是不知道耶,怎么办、随便做做就好了啦、先等别组做完,再参考别人是怎么做的吧之类这种不算结论的结论。
这个时候,萧若羽心中突然有了某个主意。
那个我们作李宗彦的访谈怎么样?
少女突然的意见,打断了正在讨论中的同学们,一个个转过了头盯着她,维持了短暂的几秒沉默。
耶,这主意不错哦。
雅婷击了一下掌,露出了认同的表情,其他人也是纷纷表示肯定。
对啊,反正都来了,直接跟他问几个问题,应该满快的。
反正别组之后才来,也不可能和我们一样,这样到时交上去的内容应该没人跟我们一样才对。
这招妙哦,萧若羽,有你的!
听到了其他人对自己提出意见的肯定,萧若羽不由浮现了笑容,暗暗为自己能够对小组有所贡献而感到雀跃。
好,那访问就拜託你啰,萧若羽。
咦?
不知为何一下子结论会变成这样,少女发出了疑问。
只、只有我一个人吗?你们不一起来哦?
少女的同学们相顾一笑,盈惠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解释。
其实我们本来就约好等等要去看下午一点的电影,连票都买好了,如果拖太久怕会赶不上,所以只好拜託你了。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
好啦,拜託你了啦,我们又不可能继续等,反正访问这种事一个人应该就够了,我们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对吧?
萧若羽想要说出的拒绝在口中嗫嚅了一下,看着同学们投射而来的期待目光,最终还是说不出口,只是夹带一丝无奈地把话吞了回去,点点头接受了下来。
好吧,我知道了,那就交给我吧。
听到她的回答,其他人欢呼了起来。
耶,萧若羽你人真好,选你加入果然是对的!
是啊,就知道你最可靠了!
喏,我的MP3就借你拿去录音好了,小心别搞坏啦。
姿芳将包包中的iPOD交予萧若羽后,然后众人便朝她挥挥手告别,先行一步离开了。
那访问就拜託你啦,我们先走啰。
听着她们的委託,萧若羽将掌心的MP3随身听小心握紧,默默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刚才的不快感在看到她们高兴的模样后,就统统消逝无蹤了。
是啊,既然她们这么信任她,那自己就更该做好,不要让她们失望,毕竟这可是关乎整组的成绩啊,以及--众人对她的观感。
没错,一定要做好,毕竟这已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所以,少女再次转身进入才刚走出的入口。
和刚才来时一样地,一个人。
萧若羽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
出乎意料地,李宗彦和妻子左碧芸两人,似乎在刚才出场没多久后,就离开了,她晚了一步,没有拦截到他们。
少女陷入了苦思。
怎么办,刚才都那么信誓旦旦地接了下来,结果却没做到,这样到时盈惠她们一定会很失望吧。
但是又能怎样呢?人已经走了,就怪自己动作拖拖拉拉的,才会来不及,如果当初能再更灵敏点的话,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不过就算再怎么反省,也没有用了。
正当她烦恼着星期一要怎么跟其他人解释时,她突然想到了一点。
刚才她和同学们一直站在门口,可是并没有看见李宗彦夫妇走出来,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由前门离开的,而是由侧门之类的地方离去。所以虽然刚刚没有看到人,说不定他们其实也还有没走啰。
想到了这点,萧若羽开始四处张望着。
虽然不确定,但萧若羽推测他们应该是开车来的,那应该在某处会有附设停车场之类的地方。
她只是个普通的学生观众而已,想要从馆内的别处通道前往后门恐怕是行不通的,所以只好沿着画廊外侧去找后门出口的通道。
片刻后,少女发现了一条沿着建筑物直通向后的巷道,而那感觉上,连接着停车场的机会似乎还颇高的。
连忙走了进去,但萧若羽的脚却停了下来。
甫出巷口,和画廊建筑物的一扇像是后门的出口处外,停着一台通身暗蓝的房车,虽然看不到里面乘坐着谁,不过却有一名身着花衬衫的高魁男子叉着手站立车门旁,看起来就像是守卫或是保镳般的人物一样。
虽然对他的存在感到畏惧,不过在想到或许李宗彦夫妇就正坐在车中,萧若羽仍硬是鼓起勇气,朝那名看起来有些吓人的男子走去。
她还未及开口,发现有人靠近此处的花衬衫男人,用着粗哑的声音沖她冷道:小女孩,干什么?
那个,请问你知道李宗彦先生在哪里吗?
嗯?你说什么!
花衬衫男对少女低如蚊蚋、根本听不清楚的声音感到不耐烦,分贝数又往上拉了一级,吓得少女原本就结巴的声音更难开口了。
我、我说,那台车里面坐的是李宗彦先生吗?
鼓尽凝聚了所有的气,少女好不容易才再次说出了想说的话,不过却在对方不知为何面露不快的一吼后,整个溃散掉了。
啥!你问这个做什么,车里坐的是谁又干你屁事啦!
萧若羽身体一缩,几乎想马上转身离去,不过想到同学们的期待,儘管她的身体就要发起抖来,仍逼着自己再次开口。
因为我想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李宗彦先生,所以
烦不烦啦,你又他妈的是李宗彦的谁啦!大步往前跨出,花衬衫男一掌伸出抓住了萧若羽左腕,将她整个扯至面前吼道。
好痛!
少女纤细的手臂哪堪男子这样毫不留力的紧握,疼到眼泪都几乎要流出来了。
将她拉近在眼前,花衬衫男就这样瞪着她,虽然萧若羽努力挣扎,却一点用都没有,反而只是让她自己的手臂被扯得更痛而已。
--不要违逆他,只要顺从就行了。
少女这样告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