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八不返的黄昏约束
易鹫平静地站着,然后在众人的眼前,阖上了双眼。
现在,他就站在这里。
所以,他就存在于这里。
并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地方,那只不过单纯的位于他的心之领域。
世界中包含了无限的独立世界,森罗万象的定义因个人认知差异,从来不曾统一,但就算如此,纯粹的唯一仍是存在的。
断绝了来自外界的情报读取,将意念投诸心灵,将意识回归自我;深入,更加更加深入就在超越记忆,超越灵魂的彼端,世界就在那里。
--以心痕连结,用思念投现,然后在那瞬间,属于易鹫的世界
降临了!
紫红色的辉照,无法归来的曾经。
易鹫睁开了双眼,艳绝的凄红自他身体中心迅疾扩展而出,将整个环境吞噬淹没,然而在场的所有人却反产生了一种被吸入其中的错觉。
此刻时间明明处于夜半,室内的所有一切却尽皆被黄昏之色染红;而且,所有的家具、地板等诸此之类的所有物体,都好像瞬间过了千百个月的时间之流,显示出悠久的古旧之貌。
黄昏降临,来自不返的约束之地。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左碧芸无法理解,面露恐慌之情,而并不只是她,连游君翔和霜也都不例外地感到混乱错愕。
这是广範围的环境干涉?霜臆测道。
不对,和干涉不同,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是
游君翔皱起眉头。
在场的众人都是干涉者,虽然有着各自不同的心痕和干涉,但本质上却都是相同的,也就是藉由改变外界的情报讯息,扭曲物理法则来达成自己渴求。
但现在的易鹫却不是这样的。
并不是以改变外界万物来配合自己,而是开放自己的痕,将心灵膨胀具现,强制将外界拉入自己重新定义的世界中,也就是说
--逆干涉。
若具体举例说明其中差别,那么他者干涉就像是主人离开了自宅,到外界去改变环境。
自我干涉则是主人重新修缮装潢自宅。
然而,逆干涉则是将自宅不断扩建,在超越现有格局佔地的情况下,连外界已存的路人和环境都一併纳入其中,然后以自家的规矩,给予外人制约。
游君翔终于明白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的那种不舒服感觉是什么,那就像是没有经过他人允许,便随意侵入了陌生人的家中。
拘谨、不自在、没有安全感,现在的他们,便是所处在易鹫的心灵,和世界的叠影之中。
易鹫往前后各自看了一眼,房间所连结的两处早已被打破的门,竟然就像时间倒退般地恢複了原状。
这样就是换你被关起来了,这个房间里,没有太多可以让你使用操控的器具吧,刚才破门而入花了大约一、两分钟,那我只要这段时间内打倒你就好了。
怎么可能,你到底做了什么?
左碧芸面色震惊。
做了什么?我只是将原本的约定取消而已。易鹫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随口说道。
而正如他所说的,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他将事情原本发生的因
给取消了。
而失去了因,就不会有果,而足以自由抹消事情诞生之因缘的能力,正是易鹫在自己心中所给予世界的绝对定义。
--没有约定,就无需实现。
黄昏的不返约束,那正是易鹫心痕所连结的世界之名。
房间内现有的虚伪生者都已经几乎没有了,要决定胜负就在这一瞬间。
易鹫朝着左碧芸直线而去。
但她当然也不会乖乖束手就擒,摸了身后的门一下,随即门板纹路开始扭曲成一张人脸,然后大大张大了嘴,而门外则由其口中窜入了一匹三头的地狱犬Cerberus。
易鹫抓起一把白色骑士剑,迴旋甩出,但却被三头犬的锐牙张口一合,断成数截。
易鹫!
游君翔本想上前帮忙,但却被少年喝止。
不要过来!
之前非到不得已,易鹫一直不愿展开世界,当然有他的原因在。
除了会有心灵被人窥视的不自在感外,最重要的是展开世界有着众多的制约,加上维持时间又与使用者的心灵息息相关,一个不小心,随时都有精神崩溃之虑,那正是少年不想他人插手干扰的理由。
而且事实上情况也正如易鹫之愿,他绝非处于困境。
黄昏的约束之彩隐没,银色剑刃碎裂的事实不再,立刻回束收缩成原形,当场刚好将地狱犬的三头串刺在一起。
左碧芸见状一惊,心生退却之意。
她还搞不懂眼前的少年到底做了什么,只知道现在的局势对自己实在太过不利,于是拉过李宗彦的手,準备先撤离此处,再以二之新生重新整备能操控的战力。
和对方有着相同的想法,易鹫当然也知道不能就这样放她离开,而刚才暗布的伏兵也将派上用场了。
易鹫身上所持有的短刀共有三种,一把是蝴蝶刀,一把是可收缩的摺叠刀,而剩下的那种,则是收纳在腰带上的投掷用飞刀,而刚才狙击左碧芸的正是这种,所以易鹫再次灭绝约束之彩--没有出窍的飞刀,自然就该回到他身上。
银光跳飞!
易鹫移动身躯,调整了他和左碧芸的轴心线,方才射出的锐刃自动飞回,猝然的变化,左碧芸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这样被利刃深深刺入后背。痛楚沿着神经窜流全身,女子表情整个扭曲,当场跪了下去。
她本身就只是个柔弱的女子,这年来又精神一直维持在极度压力下的紧绷状态,就宛如一条拉紧随时会綳断的弦线一样。
如今遭受剧痛,别说还想移动了,甚至意识一个鬆动,干涉出现断层,身旁的李宗彦随即失去动静往后软倒。
整间洋馆中的虚伪新生之存在,尽皆失去了动息。
左碧芸一见状想要伸手抱住他,却扯动背后的伤口,又是一阵刺痛,连着李宗彦身体一起无力倒了下去。
--弦,已綳断。
结束了。
紫红色的夕沉映照隐逝,易鹫的世界黄昏的不返约束消灭了,房间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本来就不打算杀死她,易鹫只是走到了左碧芸身旁,看着她忍着痛楚,满脸冷汗也要站起的模样,缓缓地说了:可以结束了吧?反正像这种虚伪的生命,是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的。
没错,女子的干涉.二之新生,根本就不是让物体真正拥有生命,那仅是以她心目中的认知,将设定的意识贯入其中,给予物体不用持续受令也能自由行动的能力,充其量不过是一种高层次的傀儡术而已。
只是,主人并不这么认为。
你说什么?左碧芸抬起了头,眼神里满是憎恨:你竟敢说那是虚伪的?你懂什么!我们之间不存在着虚假,这份心、这种感情、还有我的爱,都是确切存在,绝对不是虚假的!
越是坚信,越是不容质疑,女子愤慨地咆哮,一手用小小的身体撑住李宗彦不再动弹的身体,另一手掌压地面,然后整间屋子开始震动。
--真实和虚伪与否,由她自己来决定!
那女人想干什么?
霜感受到不只是洋馆结构本身而已,连整个空间都开始受到干涉的强力侵蚀。
左碧芸她不只是李宗彦而已,她想连整连同间洋馆的空间,一起固定成永久的意识生命吗!
正如游君翔的猜测,左碧芸已经开始有精神思考过度极端的情形了,在这三百多个日子里持续不断地干涉着,终于在这个时候,她被痕侵蚀了。
如果连你也能够创造出世界的话,那我一定也行!我要、我要创造出我和宗彦都能一起永远活下去的世界!
如果这个世界,不接受她渴求的李宗彦存在,那她也不希罕这个世界了,只要创造出她想要的世界就好。
但是,这种事情又谈何容易,她对于干涉的使用方式,早已远远超越自己的极限,如今她完全是以生命为代价在苦苦支撑着,冷汗涔涔,神色苍白,却硬是凭着惊人的意志力继续着。
霜眉目一寒,朝着左碧芸踏步过去,却很快地被游君翔拉住了手腕。
你想做什么?他问。
甩开了他的钳制,霜道:废话,当然是趁现在宰了她,不然若她真的成功了,死的可是我。
不行!这样的事,我绝不允许!
这么回头对着少女大声回答,游君翔来到了左碧芸的面前,但自她的身体为圆心,散发着令外人不愉快的存在感。
周遭的空间因极端的干涉而开始扭曲,连易鹫都被迫退开,难以接近的青年只能试图开口劝阻她。
快住手了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没有办法和宗彦一起生活下去的世界,我活着也没有意义!
左碧芸的意志虽然已经模糊,却依然坚定。
纵然她已经因过度干涉,存在概念开始被世界抵销,身体逐渐出现了朦胧的淡化情形,却仍执意不愿停手。
看来你真的是不懂啊,想要创造出世界,最先决的条件就是要能够直视自己的痕;而连自己的痕都不愿承认的你,是不可能创造出世界的。
但现在要她理解易鹫的话中涵意,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她已经陷入固执的牢笼中,根本听不进外人的意见,任何人都看的出来她不可能成功,只有她一人兀自坚持着要构筑那虚伪的世界。
别这样,如果李宗彦还活着,绝对不想看见你这模样的!
游君翔开始急了,他清楚,距离左碧芸的极限已经不远了。
左碧芸双眼充满了血丝:就是想让他继续看着我,所以我才这么做的!只要能让他活下去,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做!
--别再骗人了,害他一直无法活下去的元兇,不就是你吗?
突然,一直没有出声的霜这么开口。
女子的眼神先是出现了一丝错愕,然后复被狂气淹没。
胡说!因为我就是因为我的一直努力,他才能活到现在,要不是你们--
霜打断了她,只是继续淡说道:他死了,而且不但死了,如今还因为你的关係继续保持着那种愚蠢的状态。难道让他说你觉得他会说的话,做你觉得他会做的事,这样子,就算是活着了吗?
那个人并不是李宗彦,只不过是你自以为所爱的那位李宗彦而已。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所爱的他,我所爱的他是
吞吞吐吐地,却无法说出驳回对方的话,左碧芸的意志出现鬆动,只是一年前,她这么选择,一年后,她也不会有所改变。
就算这样,就算牺牲一切,我也绝对要!左碧芸高声叱道。
那是贯彻了信念的决心,她已经失去了一切,所以再也没有任何害怕失去的了,即使只是为了挽回那个其实连自己都早已明了的虚伪存在,也绝不犹豫。在这世界已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她的决意--
除了他之外。
左碧芸的动作停止了。
就在她即将越过那将无可退却的最后界线前,两只熟悉的胳臂从后背抱住她,将她拉了回来。
不敢置信地獃獃看着将自己拥在怀中,那是她不知看过几万次也不曾厌倦的脸庞。
--已经够了,碧芸。
对着她,缓缓地,李宗彦温柔地展露了微笑。
那并不是她的干涉指示。
刚才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让他再次活过来,而努力创造着属于他们的世界,但全心想要唤醒的他却阻止了自己。为什么,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她只不过只不过是想要再多见他一面、多说一次话、还有多一次的拥抱,难道这样这样小小的渴求,也是错误的吗?
但是她的所作所为,为的到底是谁?
--是自己,那个寂寞的自己。
对不起,害你这么痛苦,但是够了已经可以了,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你为我痛苦的模样。活下去吧,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连我的幸福一起
他缓缓说着,然后终于在语音渐歇之中,阖上了眼。
左碧芸滑下了泪水,因为她想起了。
是啊,那个总是比任何人都温柔,也比任何人都爱着自己的他,怎么会愿意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呢?
在那一天,在翻覆扭曲的世界中,他最后是用着怎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自己呢?又是说着怎么样的话语,来传达最后的想法呢?
她忘了,但是也没关係。
因为他会说会做的行为,都很清楚地一直存在在她心中。
--活下去即使只有一个人,也一定要连我的分,坚强地活下去。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这样说吧?
如今还放不下的人,只是自己;也因自己的放不下,导致他无法离开。
那是因为,她实在太过想念他;而那思念,却也纠缠着他,以及自己。
直到现在,就连他死了,自己也仍然无法让他放心。
所以够了,是该鬆手的时候了
看着阖着双眼的李宗彦,那简直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的平和面容,依稀微笑着,她的真实情感终于溃堤。抱起了他,左碧芸开始哭了起来。
小小的啜泣声,孤独地迴响着,回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