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当时的颤抖
那是一间普通的两房一厅小公寓。
原就狭小且摆满了餐桌和家具的客厅,站了两个人;那是一对正起着争执的夫妇,而其中那名男人的咆哮声正响着。
你说什么,臭女人!你也不想想,现在这间屋子是谁努力赚钱买来的?竟然敢跟我抱怨!
我、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继续喝酒下去了,这对身体不好,而且家里最近钱不太够,就算只有一点
贱人!你是在暗示老子没工作吗?
男人一掌甩在女人的脸颊上,留下赤红的掌印,女子兀自留下了眼泪,却不敢表达不满。
一切的纷争,都被一名年幼的小小男孩看在眼中。
房间的门扉虚掩着,留着一条细细的门缝,男孩窥视着不知已重複上演多少次的一幕,随着他越是成长,这样的场景也变得越加频繁。
小鬼!你在鬼鬼祟祟地偷看个屁啊!
男人发现了后方男孩的视线,口中吐着酒气,大步地走向他。
完全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男孩连忙将房门碰地阖上、上锁,但这举动却更加惹恼了男孩的父亲。
给老子出来!听到没有,废物!
拳头奋力地捶打着门扉,男人的咆哮伴随着门板的重响,打进被隔开的另一端,那正畏缩着的男孩心中。
他知道此时绝不能顺从地开门。
上次开门后的下场,就是让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两天之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在不知不觉中,体认到保护自己的方法;但又是在什么时候,他变得需要保护自己呢?
门的另一端,如往常般响着父亲的怒斥以及母亲的劝阻,一段时间后,转成为了母亲单方面的哀嚎求饶声。
薄薄的木门,根本就没有办法带给男孩安全感,甚至连父亲的怒吼与母亲的哭诉,也都没有办法阻隔掉。所以男孩将自己埋身被窝中,紧抱着枕头,并用厚棉被将自己包裹起来。
然后,开始颤抖。
然后,等待结束。
用颤抖抵抗恐惧,以捂耳断绝哀鸣。
不要多想--但不能不多想。
不要理会--但不能不理会。
不要害怕--但不能不害怕。
他什么都做不到,害怕畏惧的男孩,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所以只能成为弱势的一方。而持续的颤抖中,男孩心中的疑惑种子也不断滋长。
他和母亲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承担这种畏惧?父亲又是为了什么,要让他们如此畏惧?
这疑惑维持了很久,一直维持到某天,男孩亲眼看着在他心目中无比强势的父亲,被几名上门讨帐的陌生男子按在地上,发抖地磕头求饶时,
男孩小小的心灵中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父亲并没有比较强,只是他和母亲比较弱而已。
这个世界很单纯,如果有人必须害怕的话,那相对地一定也有人不用害怕,如果不想位处恐惧那方的话,那只要成为施予恐惧的一侧就好了。
从那天起,男孩决定了。
如果一定有人必须承担恐惧的话,那就让别人承担吧。
就算自己很弱也没关係,只要有人比他更弱就好。
没错,如果不想颤抖的话,那么,只要让别人颤抖就够了。
--于是,男孩从此不再颤抖。
模模糊糊地,张岳醒了过来。
粗暴地揉了揉眼,他感觉心情有种莫名的烦躁,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还是那个隐约却想不起细节的梦害的。
总之,这并不是一个愉快的早晨。
走进浴室,粗暴地举了水拍在脸上,沁凉的触觉清醒了张岳的意识,
他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出,来到了另一间房门前,解开了由外面扣锁住的门把,走了进去。
房间里头墙角,蹲坐着一名少女,听见了开门声而仰起头的秀丽脸庞上,稍显憔悴无神,这主要是因为精神方面的压力和煎熬所致。
张岳将身体倚在房门,看着两天前被他抓来,名为萧若叶的少女,姿态轻佻地说:看来你睡得不怎么好嘛?
萧若叶没有回答,只是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直视着他。
但张岳显然不以为意,甚至乐在其中,甘之若饴。喂,你别这样嘛,
连个早安都不说,很没礼貌喔。
走了过去,张岳递出手掌,按在少女头顶,顺着髮丝抚摸下来。
别碰我。厌恶地甩开男人伸来的手掌,萧若叶冷淡地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
张岳没有生气,只是浅浅一笑,事实上,少女的反应令他今天整个精神都来了。
其实连他自己都很惊讶,过去他抓的几个女孩,从来就不曾这样放任她们违逆自己,要是胆敢像此刻这样,他随即就是一巴掌下去,顺便补上几记拳脚,她们就不敢开口了。但对现在这位少女,不知怎地他却不想用这种方式对付她。
为什么?其实张岳也不清楚,真要说一个原因的话,或许是因为她那倔强而充满傲气的姿态,让他想起了曾经在他脑海中佔有一席之地的那个女子吧?
嘿,你知道为什么当天我要抓你,而不选你旁边的那个人吗?突然兴緻一起,张岳轻轻一笑,对萧若叶提出问题。
因为你变态。少女盯着男人的脸庞,冷狠狠地说。
答、错、了。张岳刻意在萧若叶的面前,夸大地变动嘴型,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念道:就是因为我看出你这种个性,所以才更想要看你害怕屈服的模样啊!
在房间中来回画着小圈子踱步着,男人碎碎念道:当时在你旁边那个,是妹妹吧,样貌感觉有点像总之呢,如果当时我选那个女孩的话,
我看她现在应该早就吓得无法动弹,害怕地颤抖哭诉不已了吧,不过这样就不好玩了。
说话同时,男人一个扭头,宽大的手掌从萧若叶下巴整个揪住她的脸庞。
少女虽然奋力挣扎,但在男人的力道钳制之下,也只能任他盯着自己;唯能将眼眸闭上,以做无言的抗争。
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啊!你越是挣扎,越是倔强,我就越期待看你到时因放弃而显露绝望的脸庞,因为畏惧而扭曲,因为害怕而颤抖!
丢下这句形同胜利者预言般的威吓后,张岳甩开萧若叶,走出了房间,再次将门锁上。
他并不担心没人看顾的少女有机会逃走,内里所有的通道出口都已封死,任何电子仪器也都已搜出,给她这一点小小的自由空间,反而更能怀抱着小小的希望,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陷入绝望的无比深渊。
【藩氏当铺】前,站着游君翔和方岚倩以及萧若羽。
距离前一次他们来到这里,也不过相距一天不到而已,但之所以又来到这里,则是因为他们接到了通知,青年是接到了来自唐先生的讯息,而两位少女是得到来自青年的告知。
当天他放学到家之后,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端只简单告知他委託已经完成,要他亲自来听取情报。
先是讶异于对方竟然知道他家电话,因为他现在才想起,原来他之前居然忘记留下联络方式,不过后来想想,如果对方真的只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内,就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消息,那区区一个人的联络方式,也实在不算什么。
来到了上次见面的地方,唐先生依旧还是那副随性打扮的模样,在荧幕前敲打着键盘,看到游君翔等人后,呦地一声打了个招呼。
并没有拐弯抹角太久,唐先生很快地便从抽屉中取出了一份资料夹,
递给了游君翔,说:那么,请检验。
拿起了资料夹,游君翔缓缓打开封口,而出乎意料的,里面的资料说多不多,但也有十几页。虽然他们当初只是请求萧若叶所在地的情报,但唐先生似乎连许多相关的消息,都收录在其中了。
这些资料是怎么来的?
游君翔一边愕眙地翻阅着,一边提问,方岚倩和萧若羽也靠了过去观看着。
完全出乎他预料,光是这么快就通知他们前来,就很惊人了,而在刚才翻阅后,那里面不单有张岳的资料而已,居然连另外两名逃犯之一,胡骏意的相关资料也是不遑多让,而锺书凡或许因为不是重犯,资料就显得较为简单。
呵,这是商业机密,唐先生笑曰:其中大多算是额外附加的资料,毕竟我们在搜查这个城市中他们可能的躲藏地点时,并没有获得任何他们外租房屋的情报。
也就是说,他们的藏身之处,有可能是私人所有的房屋。所以为了从其他的方向去检索,最后我们找出了几个可能的地点,列在末页
男人一边说着,手指同时在空中画圆。
听到这里,游君翔连忙将资料本翻到了最后一页观阅。
藉由调查了他们过去的私人资料,而在考量到那三人的交友身家状况,个人的饮食喜好,并连同当日事件少数路人的募集线索方向、和一些其他的消息情报,那就是我们所得出的结果,至于要怎么使用,就看你们自己决定了。
萧若羽朝游君翔望了一眼后,连忙低头大声道谢。
唐先生见状则微微一笑,慵懒地往椅背一靠,伸手抓起了桌上一式样古意的圆柱体褐色茶杯,啜饮了一口后,缓缓地开口说道:那么,也该是支付费用的时候了吧。
嗯,当然。早已做好了準备,游君翔点了点头。
另外两人虽也想留下,最终仍是在青年的坚持下,先到外麵店门口处等。
毕竟游君翔是为了自己才做出交易的。
萧若羽在等待的期间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着,反而方岚倩只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只是在一楼柜檯用一对问句骚扰着店员,烦得她差点火就起来了。
好在没过多久,大约十分钟后,游君翔就出来了。
那么,走吧。
从容自得的模样,说话的青年脸上笑容,看不出对刚才的交易有什么阴霾,或许对他而言,他所换得的东西要有价值多了。
走?要去哪?方岚倩讶问。
那还用说,那当然是去找那群逃犯们啰。
在普通住宅区里,游君翔等三人偎在转角的电线杆后窥视着,窥视的目标是一栋约略位居三十公尺外的三层楼建筑。
那正是来自唐先生资料中,张岳等人的藏身处,若不出意料的话,萧若叶应该也被囚禁于同样的地点。
根据资料中指出,这一间房屋的所有权,虽不属于囚犯中的任何一人,甚至也和他们的亲属没有关係,不过在经过调查后,这间三层独栋建筑名义上的归属者,其实和逃犯中的钟书凡是同事关係,以往的实际使用者也是他。
在锺书凡被囚禁的这段时间内,这间房屋一直没有人使用,然后在他们逃狱后没几天,水电却开始有使用的迹象。
虽然从外观察,有人影在内,但这么多天来住家却不曾见到里头有人走出,这种刻意的行为,反而可疑。
事实上,三名逃犯中,胡骏意和张岳两人无论出生地或成长地点,都鲜少和此地有干戈,但锺书凡则是曾在此地工作过相当时日,三人会在逃狱后,优先选择此距离监狱并非最近的城市为目标,就是一件令人注目的现象。
也因此最初唐先生在调查时的重心,便是直接放在锺书凡这条线上,
最后也的确沿着足迹找到此地。
喂喂,游君翔,我们现在是在干什么啊?方岚倩戳了戳游君翔的背。
啊,因为我们虽然现在得知了他们藏身的情报,但一来我们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还在,二来就算他们在,萧若叶也不一定在,所以最好还是先观察一下后,再报警处理不过就现在看来,那间屋子还真的有点奇怪。看着这一切的游君翔这么说道。
什、什么意思?虽然如愿找到了姐姐的可能所在地,但想到相对的那群兇恶的死囚就在里面,萧若羽的声音仍显得有些畏惧。
你看,那间屋子靠外的门窗统统都以窗帘掩住,让人看不到里面,
若是这样也就算了,但是游君翔指着三楼靠外侧的一间窗户说:
那扇窗户刻意被封死了,这就很不寻常了,说不定,你姐姐萧若叶就是被关在那间房间里。
嗯,是这样吗?不过游君翔你眼睛还真好,这样也看得到啊。
方岚倩将脖子向前凑出,好像差这个十来公分,就能有助看清地眯起双眼。
看她那模样,游君翔不由笑笑说道:我的双眼视力2.0,你看不见也很正常。
是啦是啦,我就是普通啦看不见啦怎样!
方岚倩赌气似别过了头,然后安静没多久又开始老样子地碎碎念。
不过我们还要这样监视多久啊,难道要一直等到他们有人出来吗?
那假如他们一直不出来,结果暴毙在里面,我们就要这样一直等到死哦!
我看还是早点通知警方吧,然后请出反恐特勤组蔷薇骑士还是飞虎队等等的,一口气破门而入,然后迅速制伏他们后大喊不準动!你有权保持缄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啊不过,电影里好像通常请警方攻坚都会失败是惯例哦,我看我们还是像主角般,自己冲进去吧,怎样?
--我还是当个请警方援助的普通人就好了。
对于女方一长票的台辞,游君翔就这么简单地打发掉了。
呿,死老百姓!
谢谢。
就在两人无视身旁萧若羽,一如往常地重複着没有意义的对话时,突然他们所监视的那间房屋正门突然开启了,游君翔连忙抓住了方岚倩,将之往后一拖,连同萧若羽小心地将身形隐蔽起来。
一名四十余岁,体型削瘦的男人从里面走出,但见他披着一件褐色大衣,衣领翻起,四顾张望了一下后,往外直去。
这天的天气虽不甚炎热,但也不算寒冷,加上白日当头,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算了,但看在早有所图的游君翔等人眼中,他的服装和鬼祟行迹格外引人在意,而在对照过手上的资料后,游君翔更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没错,是胡骏意。
这么说姐姐应该就在那里面啰?
嗯啊,应该是没错。青年答道。
那还等什么?让我们冲进去把他们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吧!
方岚倩亢奋地立直了身躯,话不多说便随即要一记骑士踢破门而入之貌。
而对她这脑袋明显烧得过热的举动,游君翔则是迅速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右马尾,往后一拉。
哇啊,很痛耶!你干嘛啦游君翔!愤然拍掉了青年手掌的钳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