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九第二世界
游君翔的眼界开始模糊了。
虽然没有命中心脏,但大量的出血带走了他的体温,就连努力想要维持的意识,都开始涣散。
而在此时仍支撑着游君翔的,是方岚倩的身影。
也不管自己的身体是否会被血染污,方岚倩只是持续地呼唤着他,只可惜,她的声音,已经无法传达进他的耳朵了。
模糊的目光中,少女着急恐慌的神情上,闪着几点水芒,滴落在他的脸庞上,那是眼泪吗?
笨蛋是我看错了吗你在哭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岚倩,居然在哭?
不知怎么,在这个时候,游君翔居然有种想要笑的冲动。
只是,却也有着更多遗憾。
因为胡骏意还站在那里,而他却已经倒下了。
已经快要没有知觉了,不管是痛楚,还是其他感受,总之都无所谓了,
就这样结束,也可以了吧不过不知为何,唯有那放不下的遗憾,仍是那么深刻。
八年前的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吗?
纵然有着无法割捨的东西,却仍选择了挺身而出,因为他的牺牲,所以自己得以继续生存;却也因为自己的生存,才听到更多更多的叹息和哭泣。
已经够了吧,就这样结束,也没什么不行吧?
虽然遗憾,但也没办法了。
这个时候,在益渐模糊的视觉里,游君翔发现了那道身影。
客厅的一角,那位少女位居彼端--
世界陷入一片朦胧,唯有那名少女的身影是如此强烈地存在着。
不知是何时出现的,那名外表年约十初岁的女孩,坐在转角通往二楼的阶梯上。娇小的身躯包笼在光晕中,穿着歌德风的深色服饰,头戴半罩的黑色绒毛帽,两束随意扎起的双辫自帽沿耳测滑出,一头灿银的幻美长发无风自摆,漾着淡淡的蓝芒。
时间彷彿停止了。
不,时间在这一瞬间也失去了意义。
像是注意到了游君翔的注目,银髮的少女微微偏移了视线,两人的目光交会。
然后,她倩然地笑了。
秀气的可爱脸庞上挂着自然的微笑,少女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静静凝望着他,但那双清澈而灵动的深红眼眸,就像是在传达着他无法理解的意念。
--你是谁?
那名少女没有回话,是这栋屋主的孩子吗?
--不管如何,快逃吧,这里很危险。
你也是啊。
少女的嘴唇没有动,但他却彷彿在耳际,听见了那静静迴响着的空灵语音。
--我,已经没关係了。
是吗?你的生命,就这么不重要?
--不是的,只是我已经没办法了,就连动也动不了了。
就算动不了,还是听得见吧?
她深邃的绯红眼瞳,温柔地朝自己这边看着。
--听?听什么?
来自少女的声音这么说,但在那个声音之外,还有另一个很近、也很熟悉的声音。
--
那是哭声,方岚倩的哭泣声。
意识突然清醒了。
游君翔睁开了双眼,红瞳少女的身影及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所有回归的感官;痛楚、疲累,身体的气力都已经快要消失了,但是,
他还能动,他还活着。
(是啊,我还不能死,至少还不是现在。)
红芒飘落。
游君翔,你不要吓我,快醒醒,快醒醒啊
方岚倩用手压着他胸前的伤口,带着哭声地持续叫喊着。
游君翔牙龈紧咬,一手撑地,推开了方岚倩,摇摇晃晃,却仍缓慢地站了起来。
游君翔?
错愕的方岚倩手中还满是他的鲜血。
胡骏意一步一步地朝方岚倩走去。因为这两人意外的出现,多浪费了不少时间,在这阵喧闹被人察觉之前,还是趁早解决掉吧,而且他突然从那青年身上,感觉到某种不妥的气氛,为免夜长梦多,还是趁早解决吧。
但这么想的胡骏意,却意外地发现眼前青年竟再次站起了,而且--
血,止住了?
游君翔胸口的那道重创伤口,出血已然停止,但那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才对啊。
不只是胡骏意,就连方岚倩也用着万分担心的眼光,看着那以蹒跚脚步往前缓缓走出的游君翔。
红芒飘飞。
--他差点就忘了,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才活着的。
牺牲了太多的幸福所得来的生命,也继承了太多的遗憾,连他们的分好好活下去,这不是早就决定了吗?
再也不想看见任何的眼泪,再也不想听见任何的叹息,游君翔的人生,并不只有一个人的份量。
如果自己能够为他人增添幸福的话,那么他的牺牲,想必会更有价值吧?
只是,如果自己死了,那就没有意义了。
就算牺牲也无妨--但这想法换来的,却是周遭人们更多的悲伤。
属于他的意志,属于他的坚持,都是源自那不可抹灭的伤痕。
已经发过誓了不是吗?早就已经对她也对自己发过誓了不是吗?
所以不能死。既然活着,就绝对绝对不能死。
--就算那可能只是短暂的一生,即便那可能只是没有意义的坚持,
但那誓言却是我存在的骄傲!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过得无怨无悔,都要活得无比璀璨!
突然,空间中点缀亮起了无数的星辉,那万千红芒以游君翔为中心收缩集束,一口气将室内的一切包含吞食进去,不到一秒的宁静,赤艳之辉随即又朝外爆散开来,就像是一道绽放的绯色闪光。
那是血?
还是红色的雪?
一楼正厅中,飘着像是无尽银河里的赤红星尘,充斥了整个空间。方岚倩獃獃地探手握住了其中一点星,鬆开拳仔细一看,掌心躺卧的,是一瓣樱花。
红芒飘闪。
没错,此刻屋内飘扬飞舞的,正是那嫣红似血的樱之雨。
原来如此,和易鹫那个时候一样--这就是我的世界吗?游君翔喃喃低语着。
如此的深入,也如此的宽广,那是偌大的世界里,仅属于自己的唯一。
就算只有一点点,他总算稍微能体会当时那名少年的感受了。
后退一点,方岚倩--马上就结束了。
呃嗯。
游君翔平淡的口气中,却有着难以言喻的自信和肯定,看着他没有回头的背影,方岚倩往后退开。
胡骏意先是露出了困惑的眼神,接而转为恍然之貌。
原来如此,你也跟我一样吗?刚才在我出手前,你就已经开始动作,才来得及救那女孩。造成现在的,也是你的能力是吧?
虽然仍对眼前异象有所迷惑,但胡骏意不再犹豫,主动朝游君翔迎去。
并不打算手下留情,急速的解剖刀刃闪划而去。胡骏意很清楚,就算眼前的那位青年还能站着,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刚才所受的伤、消耗的体力,以及大量流失的血液,都不是靠着意志力就能弥补的东西。
只是那一刀落空了。
胡骏意挥空的手随即凝冻住,并将那股惯性化为力道,较刚才出手更快的一击,往闪避的青年追尾而去。
但这一次,却仍然只是划开了半空中的散樱。
残红飘飞,青年从容退居一旁。
怎么回事?刚才那一击无论是时机或角度都恰到好处,以青年现在的状态,应该不可能躲开才是。然而就事实上来看,他却还是躲开了。
不过刚刚那一瞬间奇妙的感觉,是错觉吗--像是要测试一样,胡骏意的脚掌滑移着,然后将脚边方才地上的花瓶碎片扫踢而出,同时跟在那幕刃网之后,胡骏意尾随而上。不论对方是要挡要避,都势必会露出破绽。
只是,他全部都闪过了--
一瞬间,宛如错觉一样,胡骏意眼前翩舞的樱花,突然像是转为慢动作的影片般滞飘半空,而同时游君翔那看似疲软无力的身躯,左晃右摆,
从容地自碎银之幕中穿出,自己欲挥斩而下的手,也被他轻易架开。
错愕地退开数步,胡骏意开口:原来刚才那就是你的能力吗?
不会错了,刚才那一瞬间,乱射向他的碎片,在他面前突然速度变慢,
但在他穿过碎片之幕后,却又速度忽地一快,轻易拨开了自己的手,拉开距离。
以樱花的飘飞速度为征,能在短暂的瞬息间,自由改变一定範围内的时间流动急缓的领域。
--叹樱.瞬律闪刻。
那正是只属于游君翔独有的,绝对世界之名。
其实游君翔胸口的伤并不是止住了,他只不过是将伤口处的时间流动,最大限度地减缓放慢而已。
胡骏意眉梢一皱:还真是麻烦啊,不过
也不是无敌的。
不知道是不熟练还是因为伤势,总之他能影响的範围和时间应该相当有限,否则他也无须这样和自己交手,只要直接将对手的时间流动放到最慢,强制停止即可。
既然如此--胡骏意一面缓缓朝游君翔走去,一面胡乱甩动着手腕。
他在积蓄速度。
以凝冻将力道累积,既然对方无法随意控制速度,那只要他以超越时流控制发动的瞬间出手,一样可以命中对手。
胡骏意在游君翔两步前的距离停了下来,两人都没有任何準备动作,
因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决定出手的时机,无关乎快慢,一击决胜。
红华飘飞,决者无语。
唰--
仅是一个眨眼的瞬息,爆发着无比的加速度,胡骏意的锐刃已然猛地穿刺而出,没入游君翔胸口的心脏。
不过尚未来得及高兴,在胡骏意发现自己毫无刺入手感的同时,以刀刃为中心,樱瓣飞旋,对方身影化作红樱溃散开来。
是残像!
身影拖曳出飞舞的艳红乱樱,游君翔大步切入胡骏意胸前,左手扣住持刀右腕,右手紧揪前襟,急速扭身屈腰,一记堪称电光石火的过肩摔,
将男人的双脚扯离地面,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后,往地板摔去。
(咕--还来得及!)
在身躯撞向地面的一瞬间,胡骏意将被钳制的右腕抽回,身体硬生生在半空停住了,那是男人以凝冻吸收了地势的原因,不过在他朝上仰望的眼界内,再次出现了卷带红樱之瓣的游君翔身姿。
刚才儘可能的减少动作,青年仅剩保留的一切体力,都是为了现在。
并不选择抑制对方的速度,而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双眼,只要身体跟得上轨迹的反应,那就够了--这双眼瞳,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
喝啊啊啊啊--
闪身到对方腰旁,双脚拉至肩宽,扭腰握拳,一记垂直向下的正拳,
全力轰在胡骏意腹部。
抓准他正以凝冻固止身势的瞬间,无法藉由飞退或弯腰来吸收冲击,完全吃下这百分之百直击的胡骏意,当场口吐白沫,双眼翻白,丧失了意识。
刚才决定胜负的交锋,其实亦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的而已,但这之间所耗费的心神,却比之前的总和还多。
游君翔趴伏在胡骏意身旁,大口大口地喘气着,由千万红樱化成的世界叹樱.瞬律闪刻,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尽逝,回归最初的客厅原貌。
胡骏意仰躺一旁,看他模样,应该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清醒,而有关这房子的主人安危问题,也就不是现在的他们该担心的了,那是警方的处理範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