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TheCityWithoutJustice
那是一间宛若办公室般的房间。
墙侧摆置着放满文件的铁柜,而靠近窗侧的一张办公桌前,坐着一名男人。
男人的外表约略五十岁,满头的髮丝早已斑驳着灰白,穿着一身素色的衬衫和西装裤,正埋首专注在眼前的文件里。
他的身份并不寻常。
事实上,他乃是这栋建筑物里最高的职位者。
然而,白髮男人的专注很快就被打断。相对于他所坐的办公桌椅另一侧,那掩上了百叶片的透明窗户旁边,那扇正紧合的铝门被猛力地拉开了。
局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同方才敞开门扉的气势,闯入的不速之客以着汹涌气势冲进来的同时,用着与其说是疑问,倒不如说是抗议的态度大声吼道。
面对来人的怒吼,办公桌前的白髮男人--他的名字是威廉康纳莱,此警局的局长--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诧异之样。宛若早已料到现今之事会发生的他,只是好整以暇地放下了手中的公事。
康纳莱淡然地望着前方,缓缓说了:门也不敲,还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怎么回事?这是我该问你的吧,乔伊布朗。
那名被他称为乔伊布朗的人,是一名外表看来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穿着略显皱摺的暗蓝衬衫和褪色的淡褐色西装裤,乱糟糟的头髮,以及脸庞上看起来已经数天没刮、没清理乾净的鬍渣,全身上下就是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既定印象。
你在装傻吗?乔伊脸色凝重,压抑着怒气的身躯轻轻颤抖:我昨晚抓的那个人为什么被放走了?我问过西萨卡了,他说是你指示的。
喔,你在说那件事啊局长将身体往椅背一靠,不以为意地回话:是我传话下去放人的,然后呢?
那畜生酒醉驾车撞到了人啊!不但这样还和那人起了冲突,甚至还连同车上朋友殴打对方,打得那个人进了医院,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靠着零星的线索逮到他的,你居然就这样放走他了!
你才是给我搞清楚,你口中的那个畜生,可是博欧客议员的独生子。
我管他是哪个垃圾议员的龟儿子,他伤了人就是犯法,就要给我吃牢饭!乔伊走到办公桌前,双掌朝着桌面愤然一拍,丝毫无视眼前的人为他长官的事实。
对他那冒犯的行为并未太惊讶,早已熟知他个性的局长,直直回盯着乔伊,缓然说道:就算这样又如何?你应该很清楚,等他找了律师来之后,没多久就能保释出去了,被他打伤的人那边大概很快就会私下解决。
到头来,你也只是做白工,那倒不如早点将这件事作个了结,省得浪费彼此的时间和精力。
就算这样,也不能就这么简单放过他!如果连我们执法者都这么随便了事,要那些弱势的市民怎么相信法律?
那种事情和你无关,你只要考虑自己的事情就好。康纳莱平静地回道。
咕呜--
对康纳莱怒视了一会,明白在此浪费时间终究没有意义,乔伊还是选择离开。
不过就像是要泄愤似地,离开的同时他握住了门把,以着比进入时还要大的力量,奋力拉合,撞出偌大声响,连房间内的摆饰也随之一震。
然后办公室中再次恢複了只有一人的宁静,威廉康纳莱也恢複了集中力,继续着方才未完成的事,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因为,刚才的纷争本来就毫无意义--
果然没用吗?
看着怒气沖沖走回自己办公桌前的乔伊,一名男子开口。
他是乔伊的搭档,年纪才二十四岁的崴恩莱希特,是一名非常年轻的警员,不过从刚进警局就一直跟着乔伊的他,已历经不少数量的查案,两人之间培养出优秀的默契,就连崴恩也得到了超出他那资历的经验。
往自己的座椅一屁股用力坐下,乔伊耸肩:嗯啊,不过想想也算了,反正到时八成也就简单关个几天,没啥意义。乾脆最近我就盯紧他,只要他一乱来,我就冲上前用妨碍公务的名义多扁他个几拳也好,哈哈。
呵,果然是你的风格。崴恩微笑。
知道就好,不过说真的我也没空跟他慢慢耗,因为最重要的还是今晚的目标嘛。那个什么见鬼议员的孩子还是什么的根本不重要,放到之后再处理就行了。
啊--今晚吗?崴恩伸了一下懒腰:辛苦了这么久,终于要逮到他们了。
是啊,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乔伊的手指在下巴的鬍渣处磨蹭着。
他们口头中的目标,是指两人几个月来一直追捕的贩毒集团。
花费了许多的心力,循着几名最下层的毒枭,以着苦寻出线人、套出了情报,费尽各种方法、花了数个月之久,才终于让他们掌握到目标下一次的交易时间和地点,而那正是今晚半夜十一时。
乔伊看了一下手錶,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六点。
好,走吧崴恩。
嗯,出发。
乔伊随手抓起椅背上的大衣披上,大步踏出;背后的崴恩则是有条有序地收拾了桌面,整了整衣衫后,赶上乔伊一同走出警局大门。
周遭的同事只是瞥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并没有对他们的行动太在意。
因为那是这对搭档常见的行动模式,就跟平常没两样。
时间是晚上九点,地点是一辆停置的车内。
乔伊和崴恩分别坐在驾驶座和一旁前座,从速食店里买来的汉堡和薯条等物随便放置着,那是他们的晚餐。距离交易时间还有一段时刻,两人便趁机养精蓄锐。
崴恩,趁现在赶快吃饱喝足,今晚可不轻鬆喔。乔伊嘴角叼着烟说着,一边将方才买的咖啡中倒入两包奶精,以及多到足达饱和浓度的砂糖。
注意到他的动作,崴恩不由笑笑着说:你的咖啡还是喝得这么甜啊。
怎么,不可以啊?没有规定买黑咖啡就不可以参东西吧。乔伊将烟蒂丢出捻熄,嘟着嘴微啜了一口热腾腾的咖啡,并将汉堡塞入口中啃着。
呵呵,这样说是没错啦不过第一次看到你时,就直觉认为你肯定是那种只喝纯浓黑咖啡的男人呢。
一边说着,崴恩也慢慢地吃起他的餐点。
听到了同伴的话,乔伊不满地将手臂靠在那拉下窗户的车门窗延上,手中挥画、念念有词。
那是偏见,偏见!什么男人就该喝黑咖啡、黑咖啡的苦涩代表男人的成熟--那是世人一厢情愿的错误认知!好好的咖啡喝得这么苦干什么,找自己麻烦吗?我就偏偏喜欢喝很甜的咖啡怎样!乔伊说完后,像是闹彆扭地一口气喝完了其实还挺烫的咖啡,将空杯往袋子用力一塞。
--同样的话不只崴恩,她也曾经这么说过
看着乔伊的模样,他的搭档也没有予以否定,笑叹:也是啦,反正我也不喜欢喝黑咖啡。现实都已经这么苦了,至少这时候甜一点也好。
呼哼,说得好。所以我们要当这个凄苦的夜晚里,那颗甜蜜的砂糖嘛,哈哈!乔伊用力地拍着崴恩的背大笑着。
但后者却露出难堪的的苦笑表情。
呃这么嘛,我还是乖乖当个人就好。
这个比喻实在有点乱七八糟,就算已经搭档数年,崴恩实在也难以与之同步,不过这样的话的确很像乔伊的风格就是。
崴恩将视线往车外望出,他喃喃说着:不过这个城市还真是有点凄惨呢。
刚才经过的街道,他看到了许许多多荒废的街容。
在这个以异常方式迅速发展的城市,也相对地有着超越新陈代谢程度的古旧残骸,被时代变迁速度所抛落在后的存在,成了堆积在大楼阴影下的残渣。
贫富差距急剧拉大之下,所造成的不是更多的富人,只是更多的穷困百姓。像是刚才一路行驶过的街旁,就群聚了许多的流浪汉,以着空的汽油筒生火取暖。
像这样的人一多,也难怪犯罪率会一直攀升生活基本需求都无法满足了,也被逼得不得不走那非法歧路。
看着崴恩那有点忧郁的侧脸,乔伊抽出一根烟点燃,缓缓呼出白烟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我们才要尽自己所能,为这个夜都做点事啊。
崴恩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刚才乔伊提到夜都,却让崴恩突然想起了什么
今晚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出现呢?
他的喃喃自语,挑起隔壁座伙伴的兴趣。
你是指他吗--那个黑色的家伙?
嗯,就是他。如果真像传闻中的一样,那今晚这么大件的黑市买卖,他如果知道了,应该不会放过吧?崴恩说道。
这个可能性的确是满高的。乔伊同意。
两人此时口中的黑色的家伙,出现的确切时间不确定,只约略知道是一年前,某人开始专门狙击对付这城市里的黑道和毒枭人士。
最初还没有人注意,但是不知不觉地,传闻却与日俱增地传开了。
警方根据少数几个庆幸逃过一劫的小混混和路人目击得知,那是一个全身穿着黑衣、身材中等的人。由于动作迅速,加上大多出没于深夜,因此别说是脸孔了,甚至就连那个人的性别都无法确定。
来自黑夜、离去黑夜,这个专门穿梭在黑暗之都里、诛灭罪恶的人物,不知叫多少暗夜人士提心弔胆,也不知让多少善良居民暗地叫好。
久而久之,那个人被称为黑色的家伙--呵,这样也好,如果他出现的话是最好不过,至少我们可以轻鬆点。
不过这黑色的家伙和我们不太一样,如果凡事都要等他出马,那我们也别干了就是。乔伊抓了抓头髮,搔下几片雪白的头皮屑,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崴恩也点头附和:也是啦,那个人的出现并不规律,要期待他像我们一样勤劳,平日就会固定搜集情报、到处搜寻,似乎是想得太美了一点。
的确,虽然这个黑色的家伙出现的频率,近来有逐渐下降的趋势。不过至少在两个礼拜前也还出现过--或许这可以视为,这城市值得他出手的邪恶对像开始减少,这样一想倒也是好现象。
--但不管怎样,想到这个城市除了我们这群不争气的死家伙外,还有这么一个好家伙,倒也不禁令人振奋就是。乔伊下了结论。
没错,这个早已失陷于贪婪和慾望的暗夜之都,的确需要一个鼓舞人心的英雄
这个城市没有英雄。
所以也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着英雄的诞生--
不过就算英雄真的存在,也绝对不是他们。所以没有英雄加持的他们,就必须以他们的方法来维持信念。
而那也是他们成为警察的理由。
防弹背心穿好了吗?
在两人吃完了买来的晚餐后,乔伊用拇指比着胸膛,朝着隔壁座的崴恩说。
嗯啊,我知道,我可不想早早就殉职了呢。崴恩拉开大衣,秀出里头的黑蓝色背心。
两人相视一笑。
那,走吧。
手煞车拉起,打向一档,早酝酿已久的车子引擎响声高起。
前往,追觅已久的罪恶之地--
深夜。
晚夜之风,海涛之音。海浪一波一波拍拂着入港的水泥岸,规律的拍击声,带出另一种形式的稳定宁静。
这里是位居这个城市的边缘郊区,一个小型的港口。
由于最初的设计不当,加上地理位置考量、入港的深度不够,导致大型的货运船难以进港卸货,只能供普通吃水较浅的渔船和游艇出入使用。
而在城市另一端新的大型港口建设好之后,此处久而久之也逐渐没落起来。
只是这没落,也有着相对的另一种兴起--一种属于颓废意志的兴盛。
乔伊和崴恩两人的车子还没入港口,便提早在道路旁一处较隐蔽的地方停下了车。
--这也是当然的,既然预料到今晚可能会有大型的毒品交易,对方的戒护也肯定不会鬆懈,打从开始就必须提高戒心。
在手枪里换上了弹匣,两人直接解开了安全卡榫,沿着偏僻的一角潜了进去。
而果不其然地,随着两人的逐渐进入,也察觉到数量异常多的守卫。那种程度绝不会是单纯坚守货物的人而已,肯定还有其他的任务--那任务之一,恐怕就是要对付他们这种不速之客。
乔伊朝着伙伴打了个手势,后者有所意会地靠近。
照这情形看来,这条鱼似乎出乎我们预料的大,看来不多找些人来帮忙,可能捞不起来喔。所以崴恩,联络局里的事就拜託你了,我先过去探看情形。
明白,乔伊你自己也请小心点。
这是早在还未行动前就决定好的工作分配,由乔伊先继续深入,而崴恩则是负责联络请求支援。但为避免通讯声被听到,崴恩再次退到外处,而乔伊则是为了把握时机和局势,继续尝试靠近监视。
虽然他们早已有了今晚的线索消息,但之所以现在才要通报请求支援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消息的不确定性,没有正当理由申请支援;而另一项、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对警方自己人的疑虑。
虽然身为秩序的维持者、法律的执行人,但这样的存在却无法和正义画上等号。
贪污、诈欺、恐吓,甚至有着相当数量的违法行为,都是黑社会和警界中人合作,得到默许后的情形。
所以就某方面来说,警界和黑道其实是同流合污的。
因此,才没有办法提早申请支援。
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确定,究竟警方哪些人和侦缉目标有挂勾,若太早泄漏消息,恐怕只会打草惊蛇、导致这次的行动失败。更危险的情况是甚至有可能直接危及这次行动的人员。
因此,也只能在证实对方的存在后,再马上向局里请求支援,如此一来就算真的被内奸知道了,至少在有着旁人一同行动的情况下,想要在短时间内暗中通风报信的机会便较困难,对行动的伤害也比较不会那么直接。
乔伊压低了身子,将身体沿着最边缘的仓库,放轻脚步,往预测的交易场所--码头旁的第九仓库而去。
聚集在码头附近守卫的人数相当多,但或许是因为交易的时刻到了,需要较多的人手壮声势,人潮有逐渐朝某处聚集的趋势。而乔伊也趁着此时对方对周遭的集中力稍稍分散时,尾随其后、小心地隐蔽着身影跟上。
码头旁,平时几乎鲜见的渔船场景,此时却是多了一艘乳白色的豪华游艇,停靠在岸。
游艇旁有着相当数量的人们,大略可看出分成两方人马,对峙两侧,对目标这样的阵容,倒令乔伊微微皱眉。
不,人数多少倒还不怎样,重点是双方带头的人物,才着实是让乔伊小小吃了一惊。
好家伙,阿富汗的居然干起越洋生意来了。乔伊的目光被某位他曾在警方资料里看过的人物所吸引。
--塔利班拉贺曼。
这人是阿富汗有名的毒枭大老,手中控制了当地大半的毒品来源,考量到旗下的手下分支以及货源发布,恐怕足以归列世界前十大影响的毒枭。
阿富汗因为地理位置和社会背景,鸦片和海洛因产量佔世界的八成以上,加上国内毒品走私泛滥,本来就是毒品的一大蕴孕摇篮。
只是乔伊没想到,连拉贺曼本人都到了这里。
看来就如之前的线报所言,这次的会面并不是普通的交易而已,可能还是为将来长久的通路作会谈,影响的规模相当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