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雷篇 第十一話

「被摆了一道呢。」

「嗯，吃了个大瘪。」

这一句话，道尽了武斗大会结束后，佛雷王私下办的聚餐里所发出的低语。

「我是有想过他们大概会觉得奖品没有吸引力而不直接参赛，但居然会把武器交给没没无闻的选手来使其获得优胜。」

「有点大意了呢。」

光从文意来看，会觉得佛雷王国的中心人物们是伴随着不甘心的心情说出这些发言，但浮现于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反而像在称讚对方。

「我认为总不至于只是换了好武器就能获得优胜，结果赔了一大笔。」

「你也是哦，我也被迫付了些有点让人心痛的支出。」

在金钱面上也被摆了一道的重臣们，以莫名开朗的语气互相说着自己亏了多少钱──如此奇妙的光景出现在这场聚餐里。之所以会想让人用聚餐而非宴会或派对来形容，其中原因肯定是出在这和乐融融的气氛。

「竟然说让人心痛，对你们而言也不是什么大钱吧？」

「从家族的角度来看的确不是什么大钱，但以零用钱而言就是心痛的支出啰。」

「这个月得减少喝酒的次数才行了。」

这些领着高薪的贵族们所持有的财产若要以喝酒来花光，恐怕得费上三代的工夫；但他们聊天的内容却活像是老百姓。喜欢在偏僻的酒吧里喝酒，热爱在大活动中举办的博弈，这样的行动原理极具老百姓的风格。佛雷贵族上到王室下至骑士爵，在这方面的喜好可说是完全一致。

顺道一提，「先不论酒，但如果因赌博而让自己身败名裂，就不过是个愚昧之徒」的思想在贵族之中根深蒂固，所以他们在博弈上花的钱，顶多就是让自己抱怨零用钱变少的额度罢了。

至于「因为喝酒而让自己身败名裂也不行吧」这样的吐嘈，所有人想必都会边塞住耳朵边说着『啊──啊──我听不到──』而予以无视。

「那么，陛下又是如何呢？」

「老夫吗？是赚了不少啊？」

「不愧是陛下。」

「老夫已经听说那群人将武器卖给约翰•柯特力，为了测试他们与老夫的眼光，就多少砸了些钱下注。」

以结果而言，佛雷王成功使腰包里的钱大幅增加，使这场聚餐的酒与肉的品质提升了两个层级。

至于「国王不应该靠赌博赚取聚餐费用」这种话，在这个国家里是不会有人说的。

「不过老夫赚到的倒是没那群人多就是了。」

「他们赚了那么多吗？」

「嗯，对方将在暗巷里廉价卖掉武器得来的收入，全都拿去下注了。」

「那还真是有自信呢……」

国王这句话说出来后，场面便呈现令人苦笑的氛围。

以结果而言是大赚了一笔，但贩卖的价格再怎么贱价，武器依旧是武器，销售额想必绝对不低。要把这笔钱全部拿去下注于贩卖武器的对象，除非对商品与挑选顾客的眼光很有自信，否则是做不到的。

而且先不论第二轮战到準决赛，约翰在第一轮战的赔率是相当高的。他的对手虽然算不上优胜候补但也还是有力候补，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可不是拿了好一点的武器就能颠覆的。

「真是的，选出能以一把武器就大大脱胎换骨的无名冒险者，再透过便宜贩卖装备来支援他们；产生的亏损就靠博弈从一群赌鬼的身上搜括玩乐钱来加以填补。不愧是能让法连与达尔的高层散光骨气的一群人，还真是会想。」

「包含能实现此事的看人眼光在内，实在是漂亮的一手呢。」

「也从中分了一杯羹的老夫是没什么立场说人，但还真搞不懂那群人算是善良还是恶毒。」

宏在武斗大会中所做的事，获得了佛雷王如此高度的评价。

不过就现实而言，武器是以在库列斯特凯布挖出的矿石作为素材来锻造的，没有任何一切足以被称亏损的损失；至于在博弈下注的动机，也不过是「难得有这机会，就来赌赌看吧」的程度罢了。

会将销售额全部拿去下注，是因为它属于额外收入，就算全部输个精光也不痛不痒；大赚一笔其实也是意料不到的结果，但对于不晓得其中缘由的佛雷王等人而言，似乎认为一切都在宏一行人的计算之中。

「话说回来，有件事令人在意。」

「什么事？」

「这次为了向他们能找出这种钻漏洞的方法表示敬意，为臣的不打算视为问题来处理；但如果今后也对这样的方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不会不太好呢？」

「为什么？」

佛雷王以认真的表情回问，让重臣不知该如何答覆。这样的做法是隐约散发着违法的味道，但如果被问哪里违法，对方又没有做出任何受到禁止的行为，而难以说明。

「既然你无法说明，那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可是，如果他们每次都做同样的事……」

「那群人也没有这么閑吧？」

国王说的话，让周遭的人只得苦笑。说到底如果只是想赚钱，以东工房而言，就算不採用如此缺乏确实性的手段，也多得是赚大钱的方法。而且在讨论这件事之前，从他们平时的行动来看，是否真的想要赚钱也很难说。

「再说就算要禁止，又要採取什么样的禁止法？」

「您的意思是？」

「要禁止携带装备参赛吗？还是在大会举办期间禁止购买装备？或者禁止贩卖装备的人在博弈中下注？」

「这、这个……」

「禁止携带装备违反了大会的根本宗旨；若禁止购买装备，在武器破损时就等同被淘汰，贩卖装备的工匠们也会抗议；禁止在博弈中下注也一样，如果剥夺人民一年一度的乐趣，恐怕会引发暴动。」

国王说的话，让提出反对意见的重臣想不到反驳的论点，而沉默不语。

「的确不算是毫无问题，但要实行这个方法也没那么简单。如果因为这样而加上诸多限制，有可能会在意料不到的地方发生难搞的状况。」

「您说得是，如果程度没有太严重，最好不要随便变更规则。」

「就算要变更规则，也要在变更后会发生的问题，与维持现状会发生的问题之间互相比较，然后还要做好发生意外情况的心理準备来进行变更，否则将有可能产生更多混乱，反而让手段与目的背道而驰。」

没有任何人对国王的决定表示反对意见。说到底，若非性能极高的武器就无法使这种做法成立，而具备如此性能的武器，搞不好用普通的方式贩卖还比较有赚头。而且若还得于预赛阶段就找出身上的装备穷酸，并且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但透过更新装备便有可能优胜的人才，就根本没有人可以轻鬆做到了。

「无论如何，老夫都想和办到这种事的东工房主人直接见一面，边吃饭边聊天呢。」

「关于这件事，似乎就要有好机会到来了。」

「是姬巫女的事情吗？」

「是的，东工房与阿尔费米娜的姬巫女之间的交情，可是出了名地深。」

「关于这件事情，好像有不少人在说三道四呢。」

「臣斗胆认为，如果没有人说三道四才是奇怪的。」

其中一位重臣说的话，让佛雷王点头同意。艾莉丝在东工房开张之前就被宏拯救性命，而且在取回姬巫女的地位时也受到了许多帮助，这是件很有名的事。从她当时十岁的年龄来想，受了如此恩泽会信任对方自是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人会对宏一行人受到特别待遇抱持疑问，即使是这个国家的中心人物也是一样。

当然了，对于来历不明的宏一行人与姬巫女如此亲近一事，自然不是所有人都抱持善意的态度。就连受其大恩的法连都是如此，佛雷就更不用说了。

再加上佛雷最近掌握的情报指出，东工房一行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连达尔的女王也受其笼络。明明如此，却也不见他们利用这个门路来贪夺利益。东工房与法连和达尔王宫间的交易虽然急遽扩大，但说到是否压迫到了其他业者与御用商人的利益，可能因为规模交易终究只是零星程度，或是因为王室只购入其他店家无法模仿的商品，纵使有听闻不满，却还不到公然排斥的程度。

这种奇怪的可疑之处，使得佛雷高层过度提防东工房。由于他们不获取可取之利，行动原理也难以明了，会让人提防也是理所当然的。

实际来看，基本上宏一行人所使用的大半素材都过于高级而无法贩卖，除了作为税金缴纳的部分之外，几乎都是自行採掘与加工，所以他们只是几乎没必要追求金钱面的利益而已，但局外人不可能知道这种事。

以结果而言，无法理解以素材最为优先并随着好奇心而行动的宏一行人，在难以决定该如何应对他们的状况下，搞得要提防他们也不是，不提防他们也不是，正是佛雷中枢的现况。

「在他们进入我国时，我们便已透过送往法连的驻在大使调查了许多事情，至少在能够以一般方法确认的範围内，他们似乎没有做出见不得人或凭仗王室权威撒野的事情。相较之下，反而是他们辛苦地回应王室的无理要求的情况较多。」

「老夫也没立场说人，但王室里的人基本上呢，对于所求之物总是很任性的。」

「说得也是。哎，臣把话题拉回来。根据向姬巫女打探到的消息，东工房好像也在巡访各地的神殿。在前往艾尔莎神殿时，他们可能也会与姬巫女和其他人物一同行动。」

「在自己的国家里，而且还与非常重要的设施有关，却不得不藉助其他国家的力量，说起来还真是可叹啊。」

「这也是不得已的。艾尔莎神的巫女急遽死去，在尚未决定继任者前就发生了这次的事件。法连的前任国王即位之时，也向达尔与我国寻求了不少帮助，就当作是礼尚往来吧。」

「说得也是。」

宰相说出的这一句话，让佛雷王的脸上不禁浮现苦笑。纵使拥有再强大的国力，也多得是一个国家无法处理的事。这一点就算不说出来，佛雷王也很明白，但可叹的事情依旧是可叹。

「无论如何，这是国家的大事。如果让他们自行解决，老夫的面子也挂不住，得透过姬巫女一度与那群人直接会面，并以国家的立场向他们发出委託。形式上得做到这样才行。」

「遵命。」

宰相明白了佛雷王的意图，并低头行过一礼。

无视当事者的想法，东工房一行人在事情发展至此后将与佛雷王室接触，已成为确定之事。

☆

「看来武斗大会也顺利落幕了。」铎卡说道。

「似乎是这样呢。」

时间是武斗大会结束的隔天，终于抵达史堤连的艾莉丝一行人，在祭典过后飘蕩着些许寂寥气氛的街道上，道出这样的感想。

「艾儿大人对武斗大会有兴趣吗？」

阿尔洁姆为了安全起见而缓缓行驶魔像马车，同时向艾莉丝问道。

阿尔洁姆认为只由铎卡开车可能会让他很累，便在收到马车之后也练习驾驶。她明明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学会骑脚踏车，驾驶马车却只花三天便驾轻就熟了。从这点来看，阿尔洁姆这位女孩的天分也颇为偏颇。

附带一提，宏在收了艾莉丝的订单后所準备的魔像马车，其外观接近可说是高级轿车代名词的某牌高级外国车，在早期有着复古风味又带着威严的设计。由于诸多原因而没有搭载天地波动炮，但除此之外的规格就与宏等人的箱型车相同。至于箱型车也没搭载的特殊功能，则有能够在水上行走的便利机能，可说是一辆令人想说性能过剩也要有个限度的马车。

「我对于大会本身是不太关切，但史堤连在大会举办期间的热闹气氛就让我非常有兴趣。」

「原来如此……」

阿尔洁姆对这句话表示理解。

艾莉丝非常喜爱祭典，但比起自己积极参加活动，她更喜欢观看城镇因此增添活力，人民嬉闹欢乐的生活模样。

但这并不是说她就讨厌安静恬适的空间。她也有想要在宁静的地方静下心的时候，而且有些事物在寂静的时候较能感受到风情。

所以艾莉丝也不讨厌祭典过后缠绕着活力余韵与寂寥感的气氛，但如果没有先充分享受过祭典本身的氛围，在许多方面的感受都会减半。

阿尔洁姆与铎卡明白艾莉丝这般在各种意义上都喜爱享受气氛的性格，他们对于没能赶上武斗大会一事，在内心里感到遗憾。

「祭典结束了～」

「摊贩很少～」

「小艾儿很遗憾～」

艾莉丝感到遗憾的另一个理由，被在后座飘来飘去的欧古多格尔们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指摘的内容让艾莉丝露出小小的苦笑。

「嗯，看準武斗大会的人潮出来做生意的古怪摊贩，的确是几乎都没了……」

「没有怪怪的店家～」

「没有卖山寨货～」

「还少了垃圾食物～」

「乐趣减半～」

关于祭典的另一种乐趣，被欧古多格尔们随机列举了出来。

一提到艾莉丝暗中享受祭典的方式，就让铎卡露出有些苦涩的表情。这显然不是有着姬巫女立场的少女的享受方式，自是不在话下。

艾莉丝自从与东工房的成员一同出游之后，才得知了这种乐趣。尤其是与宏和澪一同行动时，愈是古怪的摊贩就愈会被他们看中，然后他们就会像之前向春菜大力游说那般说明山寨货的魅力，还经常买了一堆多余的东西。託了他们的福，艾莉丝已经彻底迷上山寨货的古怪魅力了。

所以铎卡虽然在许多方面都很感谢宏一行人，但唯有向艾莉丝灌输这种多余的乐趣一事会让他想要抱怨。

就算退让百步，默认艾莉丝边走边吃摊贩的垃圾食物，但她对显然怪异又没有效果的耶贝尔蟾蜍黏汗软膏，或是用没多久就坏掉的粗糙便利用具表示感兴趣，在某些情况下还会乱花钱──即使没多少钱──以护卫兼监督者的立场而言，让铎卡非常困扰。

若要举出最想抱怨的对象，就是对艾莉丝灌输多余知识比谁都多的宏，但他以女性恐惧症为由，有祭典时几乎都不出门。

「总之，我觉得先吃点东西比较好，两位觉得如何？」

「说得也是。」

「的确，我也差不多肚子饿了。」

阿尔洁姆察觉到聊天内容在不知不觉间转往奇怪的方向，便意图转换话题，铎卡与艾莉丝也直率地顺水推舟。空腹是事实，但继续聊着这种话题的确也隐约有种排斥感，就某种意义而言，算是找到了台阶下。

「那么，要吃什么呢？」

「以佛雷而言，若随便找家店进去，说不定会碰到矮人在开宴会……」

阿尔洁姆的问题，让铎卡烦恼地如此低吟。

矮人这个种族，总是喜爱宴会。可能是因为居处与职场都是如同矿山般的暗处而难以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又或者因为他们的工作以锻造与採掘这类过重的肉体劳动为主，当矮人一决定要喝酒，就会不分昼夜地喝个痛快。

矮人喜欢聚在一起喧闹，也喜欢互相拚酒，还喜欢把堆积如山的料理吃得一乾二净。既然如此，他们会没事就开起宴会也是难免的吧。

简单地说，矮人做完工作后的小酌与其他种族的宴会没有太大差异。以结果而言，虽然当事人们没有自觉，但从周遭的角度来看，他们就像是随时都在开宴会。

「在一旁观看是很有趣，但要是被邀过去的话……就会变得比较麻烦呢。」

「是啊，老夫也就罢了，但要是让公主和阿尔洁姆参加矮人的宴会，可就有太多问题呢。」

艾莉丝苦笑着说出的话，让铎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人族要是被牵连进矮人的宴会，没有人的肝脏能够平安无事。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肝脏比矮人还强健的人族还是拥有一定的人数，像真琴就是个好例子。只要想起包含矮人杀手在内的各种与酒相关的往事，应该就能理解了。

「哎呀，那里是……？」

「艾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