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图源:江火如画
翻译:笔君
协力:墨君
我要讲讲小田桐勤的事。
那是我所认识的一个愚蠢的男人。
她个性固执软弱且自知是个伪善者,总穿着一身老土的西装,爱啰嗦。总爱找些客观理由不去正视人的死亡,有时还会当面批判对方。而且,他总是在抽烟。
虽然我一次都没有很肯定的说,但我总在想。
他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不停重複相同的错误。
他一边掩饰自己的卑鄙,一边又在真正地流血。
在我的人生中,一直都有充满矛盾的他。
那是一段怎么也称不上美好的日子。
甚至可以说,每一天都充斥着无聊。
在他看来,那段时光应该根不能算无聊,甚至可以说糟透了。每当我渴望惨剧,他就会直接面对残酷的事件。他真心地期盼能够离开我身边。
茧墨阿座化是个丑陋的生物,差劲透顶泯灭人性。这一点我不否认,但小田桐勤没有离开。自从那个时候但有的时候我握住他的手以来,他就一直在我身旁。
在很久以前的那个春天,樱花花瓣漫天飞舞的那个坡道上。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
不论发生什么,小田桐勤都不会改变。他永永远远都那么愚蠢。
就算我不在了,他肯定还会跟以前一样,白费力气地到处乱跑。
如今,我想讲讲小田桐勤的事。
他是与我共度岁月的男性。
* * *
冰冷的水拍打脸颊。在整张脸被麻痹的时候,头脑才总算清醒。
我在身旁的墙边摸索,一把抓起一条干毛巾。这块布长期搭在盥洗间里,有股霉味。我用以致把脸磨痛的粗暴动作擦乾脸,抬起头,看了看开裂浑浊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一个无精打採的男性。下巴的鬍子长得乱七八糟,黑眼圈很重,如此狼狈的样子,感觉就算随时暴毙街头都不奇怪。真亏我离开茧墨的事务所到公寓·七濑的这段路上没被警察拦住盘问。
我盯着自己充血的眼睛,下意识地,茫然地自言自语
「…………怪不得,这就是白雪小姐担心我的原因啊」
为什么我之前没对我这个样子感到异常?连我自己都觉得煞是奇怪。
我怀着纳闷的心情,打开了盥洗台一旁的收纳柜,从里面取出剃鬚刀和剃鬚啫喱,把鬍子颳了。然后,我又洗了把脸,把打湿的衬衫脱下后直接扔进了衣篓。我折回到橱柜那里,把另一件衬衣扯了出来,一边把它穿上身,一边走向厨房,然后打开了冰箱门。里面什么也没有。红衣女子和茧墨阿座化的事件开始之后,我应该是为了防止一去不回以致食物烂在冰箱里,所以才没有购买食材。我打开冰箱旁的不鏽钢米柜,米还是很充足的。
既然如此,现在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我将米放进电饭煲的内胆里,慢慢地开始淘米。我以轻柔的动作,反覆将水沥干又往里加水,直至水体不是那么浑浊。当做好準备,把内胆放回电饭煲里的时候,我一时苦恼起来。然后,我拔掉插头,把电饭煲抱在腋下。我明知我所完成的是一副非常疯狂的画面,却还是大步走了出去。
一打开门,冰冷渐渐消散的,焕发春天气息的空气便将我包围。在花瓣仍在飘舞的微红天空下,我发出铿铿作响的脚步声,冲下金属台阶达到一楼,然后直接拉开了七海的房门。幸好没有上锁。大小两双鞋子和乐融融地摆在玄关。我刚走进去,便听到声音穿过门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
「怎么办呢。虽然以前全力以赴地挺过了许许多多的可怕危险,可这一次实在让人担心啊。茧墨小姐不在了,那个人能够振作起来么?」
「七海也这么觉得,所以要谈谈今后要拿那个笨蛋怎么办」
我毫不犹豫地拉开了玻璃门。丰盈的双马尾和轻浮的金髮向我转过来。雄介似乎还留在七海身边。围在矮脚桌旁的两人朝我抬起头,突然一动不动了。他们的眼睛瞪得滚圆,看着我……更準确的说,看着我抱在腋下的电饭煲。我觉得我可能吓到他们了,于是开口
「七海,雄介」
他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相互看了看,然后向我看过来。与此同时,他们点点头,我也跟着点了一下头。然后,我吸了口气,对似乎正等我开口的两人说道
「————————做饭吧」
我试着举起电饭煲,对他们这样呼吁。
七海和雄介再次相互看了看。
他们相互摆出认真的表情,点点头,同时站了起来。雄介虽然站起来了,但还是搞不懂情况似的双手在胸前交叉。另一边,七海攥紧拳头,飞快地走了起来,在跟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从我怀中抢走了电饭煲。七海恶狠狠地看着我,攥紧拳头,然后嗖地向走廊一指。
「跟我来」
她的一言一语举手投足之中,都蕴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迫力。我老实跟着她小小的背影。一走进厨房,七海便拔掉了电饭煲的插头,把我拿来的电饭煲插上。接着,她两根马尾辫摇摆起来,用力打开了冰箱。
——————————————————————嗙!
白萝蔔胡萝蔔南瓜大葱白菜黄瓜西红柿茄子豆芽香菇。
她不停地把蔬菜拿出来,纷纷堆在餐桌上。在旁边有乳酪牛奶豆腐海带,猪肉鸡肉牛肉,鳕鱼鲑鱼鱿鱼虾,多种多样的食材摆在了一起。嗙地一下,七海把门关上,朝我转过身来。她面对令人叹为观止的丰富食材,双手在胸前交叉。
然后,她用穿着兔子形拖鞋的脚,不开心地跺了下地板。
「小绫以前是很能吃的哦」
「………………………是」
「七海本来是打算你回来之后弄个豪华火锅的」
「………………………………………………是」
「所以七海批准了。今天要把这些东西全部用光」
「……………………………………………什么!」
「要敢吃剩,就準备见阎王吧」
「咦?真要死人啊」
听到七海的决定,雄介脸色铁青。七海没有理会雄介,抓起胡萝蔔,然后灵巧地用脚把水槽下面的柜子打开。七海常用的菜刀在里面摆成一大排。
——————————唰、啪沙
接着,七海将挂在椅子上的某种东西一把抓起来,朝我扔来。在柔软的围裙中间,一只卡通兔子正在嚎啕大哭。这件围裙我见过。这是绫生前用的围裙。我用左手轻轻抚摸卡通图案,然后将围裙翻了过来,穿在身上,将绳子在背后紧紧地绑好。然后,我从柜子里取出一把锃亮的万用菜刀。
有种将要奔赴战场的感觉了。
我跟七海就像正被什么追赶一样,将食材纷纷处理好。
我们二话不说将食材切成大块之后,放进七海家最大的锅子里。里面海带和鲣鱼煮出的高汤满满的,摇晃着,散发出温热的芳香。然后,我们将下进锅里之后跟其他食材完全合不来的东西先放在一边,用醋腌制或用来炖煮。
在我忙碌地跟调味料战斗的时候,雄介拿来了似乎能将火锅黑暗化的食材,结果被七海击退了。然后,雄介一边挠着彆扭一边摆着盘子,用非常浪费的方法削好马铃薯,不知为何像处理苹果一样弄了一堆兔子出来。他似乎再按自己的思维行动,但还是有点让人搞不懂。不久,米煮好了。海鲜、肉和蔬菜,在盖子没有盖实的火锅里不停地扑腾。
我两只手套上老虎爪子形的耐热手套,提心弔胆地抓起锅子,小心翼翼地把锅端出去。雄介手里拿着大量的碟子和饭碗,跟在我后面。然后,七海端着一个放在许多中号碗的托盘跟着过来。我们将做好的才纷纷摆在矮脚桌上。
火锅散发出令人食指大动的热气。我将摆不下的盘子放在榻榻米上,然后盯着桌面,静静地领悟了。现在桌面,已经变成了第二个战场。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
我在靠垫上坐下来,盘起腿。在我身旁,雄介端端正正地坐着。七海的两根马尾辫摇摇摆摆,也坐了下来。所有人的动作都暂时停了下来。下一刻,我们同时抓起筷子。
「「「我开动了!」」」
我们用格外响亮的声音宣布。
这个声音,听上去就像打响信号枪一样。
我齐刷刷地开始扒饭。身体没有停着,将腾着热气的香甜米饭推进嘴里,洒在上面的芝麻所带来的香脆口感在唇齿间瀰漫开来。我将大勺伸进锅子里,将热气腾腾的食物放在碗碟中。我拿起一只虾,吸掉垂垂欲滴的汤汁,然后将皮剥掉,将晃动的虾身一口咬下,又把猪肉和白菜送进嘴里。我将碗碟里的一批全部扫蕩完后,又补上另一批。在我旁边,雄介正在吸魔芋,七海滋溜一下把豆腐吞了下去。我们三个把桌上的菜逐渐消灭掉。
甘美的菜,香浓的菜,爽口的菜,酸爽的菜,喷香的菜,肉跟蔬菜还有大米。我们一边将彷彿取之不尽的菜送进嘴里,一边小心地喝着不知谁泡的热茶,不停地动着筷子。这一餐,彷彿让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重获新生一般。细胞的分裂速度,应该跟进餐内容的变化没有关係,然而我却感觉,吃进去的东西全部都会转化为身体里的血,转化为身体里的肉。
不久,最后一份菜被消灭了。我们将炖茄子一个接一个吃进肚里,这才放下筷子。
————————————嘎啦
三双筷子拍在桌上,我们同时在榻榻米上躺了下去。所有人都一语不发,撑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但是,雄介忽然颤抖着呢喃了一声
「这、这么多,真亏我们能吃完呢……说真的,完全不敢相信」
「我同意………因为,这根本不是人的肚子能够装得下的量啊」
「七海也非常吃惊…………………想做的话就能做到呢,人类」
一种大战告终的感情油然而生。我们跨越了艰苦卓绝的战场,在榻榻米上摆成大字。我獃獃地注视着天花板,感觉脖子上微微出汗。明明没有开取暖设备,可不知不觉间已经全身是汗了。我做了下深呼吸,缓缓地闭上眼睛。忽然,雄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用有些落寞,有些乾巴巴的声音呢喃起来
「要是那个时候也像现在这里自暴自弃地吃一大顿的话,说不定就好了呢」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雄介。不好意思,说真的,说话都好难受,让我稍微喘口气」
「就是旋花那时候啊……我想到我再也见不到旋花了,然后给小田桐先生添了很多麻烦的那时候。我觉得,那个时候要是也大吃特吃胡吃海吃,吃得动不了就好了呢」
「…………那个时候没办法的吧。我觉得,要是可以的话,一定很不错吧」
「…………应该是吧…………嗯,说不定就像你说的那样呢」
「…………就是啊。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有的时候,就是无计可施啊」
「真亏、你们两个……还能轻轻鬆鬆地、讲话啊。不难受么」
「加把劲就发现出乎意料的能行啊。幼女也加把劲吧。凭藉不屈不挠的挑战精神」
「吵死了啦,麻烦安静一点……可恶。明天的体重会很可怕呢」
「欸?幼女你在乎体重?这个年纪就开始了?女生真可怕」
「海蟑螂,Go Home。立刻回你的老家大海去好不好」
「为什么Go Home要扯到大海啊。你当我海产品啊。啊,那个,小田桐先生」
突然,雄介的语调变得一本正经。本来涛涛不绝地继续下去的愚蠢话题,此刻突然停了下来。现场充满了凝重的沉默。我们仰望天花板,钳口不语。要是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感觉就能像一只鱼一样,永远地躺下去。但是,我开口了。
我再次将眼睛紧紧地闭上,向雄介问道。
「……………什么事?」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七海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能感觉到她也在等待我的答案。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吐出,随后,胃剧烈地上下动蕩。我紧紧握住右手。在那只手上,有肉质僵硬的烫伤伤痕。这是在茧墨的事务所里,把香烟捏烂的时候所留下的。
我一边感受着仍旧异常鲜明的痛楚,一边缓缓地张开眼皮。在眼前,是一块充满怀念的有些髒的天花板。我凝视着温和的荧光灯光,接着说道
「我要去接小茧回来」
这好似枪声的宣告,才是对我来说真真正正的战斗开始的信号。
* * *
「在原理上不是不可能。我来解释一下」
应该至少比去找欧律狄刻的俄耳甫斯(注)更有希望。
※注:俄耳甫斯是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和歌手。善于弹奏竖琴,据说其弹奏时「猛兽俯首,顽石点头」。妻子欧律狄刻被毒蛇咬伤并致死后,他追到阴间,冥后珀耳塞福涅为其音乐感动,答应他把妻子带回人间,条件是他在路上不得回顾。将近地面时,他回头看妻子是否跟着,致使欧律狄刻重新坠入阴间。后因拒绝参加祭酒神的狂欢被色雷斯妇女杀死。关于其死因,说法不一。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在痴人说梦。再说了,需要拿神话来作比较的情况,本来就不是凡夫俗子能够插手的。七海和雄介没有回答。但是,两人身体颤了一下,朝我转了过来。然后,左右两边的两个人同时开口
「「接着说」」
「谢谢,那我接着说了。小茧消失在了异界」
但是,她并没有死。
她和历代茧墨阿座化不同,是为了与红衣女子对决,主动打开异界的。
茧墨阿座化是连同肉体一併被吞进异界的。在那个地方,人的肉体可以发生难以想像的变化,但无法损坏。在那个地方,人的肉就跟粘土一样。
我在异界度过了漫长的时间,有真切的体会。在某种意义上,异界是离死亡最远的地方。
活着到达异界的人,无法顺应自然法则,就连死都不被允许。
曾经,御影粒良预言过茧墨的死。但是,那是错误的。
将她自身都牢牢束缚住的预言,失准了。不,并非如此。我闭上眼睛,反刍御影预言的内容。御影雪白的手指,在桌上把卡片滑到我面前。卡牌上所绘的图画中,身穿黑色礼服的少女脸上挂着暧昧不清的笑容,少女没有左臂。
我回想起茧墨变成樱花花瓣的身影。美轮美奂的记忆,与御影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这是你,茧墨阿座化。估计你会变成这个样子,随后肉体从现实中消灭。对于人类来说,这个情况跟死没什么两样吧。
从现实中消失,对人类来说与死无异。她所预言的,仅仅只是这样。
正如她所说,茧墨并没有实际死亡。她没有跨过生与死之间那道无法颠覆的境界线。还来得及。只要肉体还在,应该就能带回来。
「可是,异界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势不一样。就算肉体没有死,精神上还是很难说。虽然小茧的精神力凌驾于常人……然而,也不可能永远忍受下去吧。她并不是完完全全的鬼,所以我必须儘早去接她出来」
我必须在茧墨阿座化在精神上完全死亡之前把她带回来。
七海和雄介坐不住了,再次仰望天花板。七海无言地在榻榻米上摸索,雄介伸出手,越过我的身体将靠垫递给了七海,七海紧紧地抓住了那个好像布偶一样的靠垫,紧紧地抱在怀里。忽然,雄介打了个嗝,七海一拳揍去。度过了一段奇妙的安详时光后,正当我怀疑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在做梦的时候,雄介小声问道
「…………要怎么去异界?」
「………………咦?」
「茧墨小姐现在已经不在了吧。听说还有其他方法打开异界,可那得杀好多人或者献上祭品,这不是你做得出来的事情吧?要召唤大量的异物打开异界么?族长说不定能帮这个忙,可是要用人血,怕是很难搞吧。幸仁的『神』……行不行呢?茧墨小姐也说过,即便数量增加,总量还是不会变,貌似不行啊。你準备怎么办?而且……难题还不止这些哦。果然还是很难搞啊」
说到这里,雄介不再嬉皮笑脸。我注视他的侧脸。他眼皮张开,荧光灯的灯光映在那双像玻璃一样澄澈的眼睛中心。他再次开口。
「要从那个红衣女子身边偷走宝物逃出去,根本是天方夜谭啊」
我回想起红衣女的姿态。那个女人甚至可以体体面面地对自己的敌人行礼。
她在路面上双手扶地,深深地向我们行了一礼。女人一边将她被残忍吃掉的身体暴露在外,一边向我们投以笑容。她嘴角上扬,充满慈爱地笑嗤笑哂笑。
看到那个样子,我确实不自主地体会到,鬼就是那种喜欢微笑的生物。
怀着深深的慈悲睥睨人类的生物,人类根本无法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