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的花瓣,如骤雨般飘舞零落。红色的纸伞咕噜咕噜地旋转,将流泻的白色轻柔地弹开。她无意义的伸出手,拈起一片花瓣,又马上放开。
盛开的樱花下,伫立着黑色蕾丝的少女。
她的身影,如非人之物般美丽。不祥的黑色倩影,映衬在白樱之下。
这是一幅如画般美不胜收的景色。一切都缺乏现实的味道。
她用猫咪一般的眼睛看向我。红色的嘴唇柔软的弯起来。
她露出美得沉鱼落雁的丑恶微笑。
那一天,映入眼中的情景,如今依旧烙印在眼皮之下。
和她相遇的最后,我有了一些体会。
纵然时光流转,她还是那么不祥而美丽。
就算这个世上的任何东西都难逃破灭,唯独茧墨阿座化不会改变。
纵然我失去一切,唯独她会留下来吧。
我确信,这一点让我安心,胜过一切。
同时,也是最令我愁苦的事实。
* * *
我感觉做了个漫长的噩梦。是一个喉咙好像被勒住,喘不过气来的梦。
现实的剧痛,将我从梦中割离。尖锐的火热撕裂手掌,陷入肉里。
不堪忍受的疼痛让我发出惨叫,弹了起来。我彷彿从海底急速上浮一般,睁开眼睛。与此同时,我的脸被某种东西盖住了。黑色而柔软的人类毛髮,堵住视野。
如死鱼一般浑浊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眨着。
如同暧昧噩梦的延续,消瘦的女人紧盯着我。
我对这张如死者般煞白的脸毫无印象。女人乾涸而扭曲的嘴唇颤抖起来。
意外的高,而怪异的稚嫩声音,从唇缝中流出。
「……………………什么啊。没死么」
女人缓缓起身。响起湿润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我手掌中拔出来。
不顾我的惨叫,女人走了出去。黑而厚的裙子轻轻摇摆。她手上握着血淋淋的橛子和鎚子。我呼吸为之一窒,将脸从女人身上背过去。
伴随着门所发出的倾轧声,气息消失了。我将化作滚烫之块的手拉到跟前。
手掌的中心,开了一个浅浅的洞。
似乎是被那个女人凿开的。
我四下张望。然而,一动起脑子,钝痛便蔓延开,视线不稳定的摇晃起来。我压抑着头痛和呕吐感,做起了深呼吸。等到平静下来,我重新确认周围。
昏暗的室内,摆着一排柜子,褪色的旧书收纳其中。头上是透明的玻璃灯罩,装点成书的形状。盖满灰尘的老鹰标本与我四目相接。
我产生一种类似即将被捕食的兔子的恐惧。单纯而明确的不安,刺着我的胸口。
这里,究竟是哪里。不止如此。
———————我,到底是谁。
饱受不安折磨的心脏,激烈地吐出血。伤口配合着心脏的鼓动正在搏动。
冷汗渗出来。无论如何在脑内探索,还是找不出记忆。我完全没有办法确认自我。虽然混乱不堪,我还是想要站起来。至少,我必须确认现状。
下一刻,肚子剧烈的痛起来,我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向肚子看去。
西装下面的衬衫,全是血。肚子破开了。
我注视着原因不明的伤,杵在原地。
之前所无法比拟的不祥预感开始翻涌。我无法直视伤口,让视线逃开。我动起颤抖的脚,强行站起来,向敞开的门走去。
确认女人不在,我来到走廊上。右边是尽头。
我站到左边,关上门。在被堵上的视线打开的同时,我发出惨叫。
墙边,是一具男性尸体。
「……怎么回事……这究竟,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我的提问。靠在走廊墙壁上的男人,一动不动。
西装染成锈红色。他全身被打上了无数的橛子。
两根橛子贯穿眼窝,周围的肉被扯了下去。从嘴里伸出的舌头,被定在下颌上。在开裂的额骨中,橛子艰难的固定着。
肚子和喉咙上也刺着橛子。从全身长出橛子的样子,超越了人的理解範畴,令人联想到异形。好像是某种仪式的要素。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具尸体,是刚才那个女人弄出来的么。
我感觉脖子被冰冷的手掐住。像小孩子一样,在恐惧的侵袭下无力支撑。我跌跌撞撞的逃了出去。但是,我飞奔出走廊,又遇到了新的尸体。
直线延伸的长长走廊上,许多具尸体被钉成十字。
尸体,全都被橛子刺穿。
而且,一部分尸体能够确认到缺损。最跟前的尸体,头部被切断了。
脖子扭曲的断面上,插着大量的橛子。橛子彷彿将狭小的伤口填满一般,不留空隙的紧密相连。腐臭灼烧胸口。尸体的皮肤腐烂脱落,几根橛子发生倾斜。
我又跑了起来,但立刻摔倒下去。我的膝盖在咯吱作响。我忍不住当即吐了出来。呕吐物撒了一地,我粗暴地擦了擦嘴。
这个地方,太扭曲了。必须赶快逃走。
我为了站起来,将手伸向墙壁,但手抓了个空。
墙壁突然断绝了,前面是楼梯。
我茫然的望着向头上延伸的楼梯。如果朝二楼走,会离出口越来越远吧。虽然我明白这一点,但我还是冲上了楼梯。
我最想离开的是尸体。除此之外,我没有余力去思考。
我向二楼冲上去。老旧的木地板咯吱作响,发出危险的声音。我把手放在门上,将其推开。我无视途中的槅扇,在宽阔的通道中奔跑。我害怕止步。
逃到最后,我来到了最深处。我将手放在双扇平开的槅扇上。忽然,我感觉到里面有人。类似激昂的不可思议的冲动翻涌起来。我猛地打开槅扇。
艳丽的红色灼烧我的眼睛。
染成黑色的榻榻米上,站着一位少女。
她全然不顾这里是房间内,撑着红色的纸伞。充斥着昏暗的世界里,那点点红色是唯一的点缀。我感觉到彷彿从暧昧的噩梦中苏醒一般的舒服。她缓缓转过身来。好似蜘蛛网的蕾丝边摇曳着。黑色哥特萝莉装,彷彿是舞台表演的服装。
美得令人恐惧的脸,看着我。红色的嘴唇柔软的蠕动着。
「哎呀,真慢啊。还以为你死掉了呢」
甜腻的声音响起来。她如同面对亲昵之人,耸耸肩。
随后,少女露出绝美的微笑。
* * *
——————咔嘣
响起硬质的声音。少女背对着我,咬碎巧克力。
刚才的微笑就像假的一样,她没有转身。我循着冰冷的视线看去过。墙边摆放着什么。认清被昏暗包裹的轮廓,我倒抽一口凉气。
「……………………………………什」
和一楼一样,墙边摆放着凄惨的尸体。
少女一边咬着巧克力,一边欣赏着尸体。
所有的尸体上都打着橛子。
缺少手臂,缺少头部,缺少腹部,缺少左半张脸。伤口上向就刺出的骨头一样,排着橛子。回过神来,榻榻米因血潮而变色。按常理来说,应该散发出血腥和腐臭,但我的鼻子已经麻痹。或许由于我一直傻站着承受冲击,身体的感觉已经远去。
「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的理解无法跟上眼前的惨状。我獃獃地呢喃起来。
少女再次转过身来。从红色纸伞下面,彷彿感到意外的眼睛映出我的样子。
她将柔软的松露巧克力推进嘴唇里。唱歌一般细语道
「恐惧也好,憎恨也好,厌恶也好,欢喜也好。望着尸体,人所产生的感情是多种多样的哦。然而,这话从你嘴里听到,令我意外呢。这里发生了什么,你应该也知道吧?不然,我在一楼对你说出那番话的辛苦,可就白费了哦」
少女的话让我蹙起眉头。她的口气,就好像我们认识似的。我不记得听她说过什么。记忆果然没有恢複。
「抱歉,我想不起来。你究竟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究竟……不,不对。不对……在此之前」
脑袋剧痛无比,混乱愈发严重。感觉肚子上不快的疼痛也在增强。
温热的血滑过皮肤的触感,令恐惧沸腾。我将心中的不安倾泻出来
「我是谁……………………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在尸横累累的异样场所,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失去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扔进了夜晚的大海。没有一缕光明,就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浑然不知。少女听到我的话点点头。她咕噜咕噜地转着红色的纸伞。
「原来如此,变成这样了啊。这是出乎意料的事态呢。不过,我并不为此困扰哦。对你来说似乎也能成为消遣。不过,这种事态不会让你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愉快呢……反正与我无关」
——————咔嘣
少女咬碎另一块巧克力。一颗樱花型的巧克力破碎掉,柔软的包芯流出来。尸体摆在面前,少女进食着糖果。我察觉到她的异常性,浑身发寒。
少女对我非难的眼神不屑一顾,突然细语
「姑且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她再次向我看来。如宝石般透亮的眼睛里映出我的身影,发出甜腻的声音
「——————我的名字,是茧墨阿座化哦」
下一刻,眼前漫樱飞舞。雪白奢华的花之海洋驱散黑暗。
充满现实感觉的幻觉逼近眼前。灌入春风,我快要会想起什么。然而,幻觉立刻消散了,再次回到了空气浑浊的黑暗房间。
茧墨,不在意我的惊愕。她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淡然地接着说道
「这样,你是谁我就回答了呢。至于这里是哪里,我是谁……你就自己去想吧。这些只对你是必要的信息。我先保密吧」
还是这样比较愉快呢。
——————咔嘣
响起硬质的声音。茧墨就像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微笑起来。
她似乎不会再透露任何东西。她转着红色的纸伞,走了出去。一边散发出甜腻的味道,一边从我身旁穿过。
——————啪
茧墨收起伞。被丝带束缚的纤细背影,渐渐被吞没于黑暗中。
我连忙追上去。就算他告诉了我名字,我还是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茧墨有意识地对我隐瞒信息。她望着尸体笑着的样子,非常丑恶。
但是,在这犹如暧昧噩梦般的状况下,她对我而言,是唯一确实的存在。
「等等,等等我」
我呼喊着,茧墨没有回头。她始终贯彻着傲慢的态度。
我拚命地寻找言语。我跟在她身后,依赖地叫起名字
「麻烦等一下,那个…………阿座化小姐!」
不知为何,我不想叫她『茧墨』。
她停下脚,转过身来,露出意外的表情
「还真是新鲜的称呼呢。不过无所谓。总归没有叫我茧墨,这样就够了。因为茧墨,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名字呢」
她露出平静的微笑,继续前进。她虽然没有回头,但她似乎明白我跟在她的身后。我还是不明不白,跟着她走去。
刚下楼梯,传来不可思议的声音。就像钟声一样,响起空洞的金属声。
铿————————————,铿————————————!
我浮想起煞白的手握着橛子,挥下鎚子的样子。
走过摆满尸体的通道,空洞的声音越来越近。感觉耳膜快要被震破了。
接近声音很危险。我无法应付从腹底喷涌而上的恐惧,向茧墨问道
「阿座化小姐,这究竟是去哪儿?」
茧墨没有回答。但她就如同取代回答,停下脚步。她纤细的手指伸向前方。
涂成黑色指甲反射着哑光。
「————————你去看看」
在她的催促下,我直视摆在墙边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