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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姆恢複意识的时候,双脚没有着地。
被某个人用手牢牢圈住腹部抱着,如此粗鲁乱来的对待,让人不觉得对方有意识到自己抱着的是女性。
这也难怪,因为那只手的主人现在正在拚命宾士,根本没有多余心力去顾虑这么多。
「——毛,朝右避开正面的断树!跑太慢了!」
「别那么多……要求……哈……我可是……在全力……奔跑了啦!」
熟悉的声音在近距离互相怒骂。
被剧烈上下摇晃的雷姆,摇摇头将意识拉回现实。
「……昴,你在做什么?」
「你醒了吗?雷姆!」
边跑边发出欢喜之声,昴的脸往下看。
意识朦胧之下仰望昴,雷姆忍不住喉头痉挛。
昴的额头破皮了吗?冒出来的血纵向划过他的脸。他的身体处处留有昨晚的白色伤疤,而且上头又累积重叠了许多伤口,所以不停在渗血。
「…太好了,雷姆,你真是让人费心的孩子。」
晃动粉红色头髮,跟昴并肩奔跑、浅浅一笑的是拉姆。
拉姆的嘴唇稍微瓦解成只有熟识的人才能理解的笑容形状,伸出的手轻轻抚摸雷姆的蓝色头髮,接着……
「芙拉!」
咏唱风之刃的咒文,捲起的风刃切断森林——途中也将魔兽的肉体切成圆片,原本要飞扑过来的身体化为森林的肥料。
中途,晕眩造成脚步不稳,拉姆轻轻撞向昴的身体。
「好痛痛痛痛!拉姆,喂,你明知道我的右肩脱臼……!」
「……吵死了,没有拉姆的话你早就被咬了,就稍微当个可以靠的墙壁吧。」
「至少靠在另一边的肩膀……好痛啊啊啊啊!!」
在剧烈疼痛下,快哭出来的昴发出惨叫。
把体重寄託给昴的拉姆,从「失去角的伤痕」流出鲜血。
凝视两人后,雷姆才忽然想到现在的事态。
自己是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会被两人保护。
「为、为什么……」
「啊?」
「为什么不放下雷姆就好?」
边被摇晃着边将这样的疑问说出口。
昴一脸狐疑地俯视她,雷姆继续颤抖嘴唇。
「姊姊和昴跑来的话就没意义了,雷姆……雷姆必须一个人完成……受伤的人只要有雷姆就够了……」
「就算你那样讲也太迟了,我跟拉姆已经浑身是伤了啦!要是不小心的话还会比你更严重咧!」
昴的嚷嚷并不夸张,而是事实真是如此。
拉姆好像想到什么,并没有参与对话。姊姊这样的态度让雷姆感觉被抛弃,所以拚命地找话说。
「都怪雷姆……都是雷姆的错,因为雷姆昨晚犹豫了一下……所以雷姆必须负起责任……不然的话……雷姆没脸面对姊姊和昴……」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不过可以简明扼要地讲吗!?真的拜託你了……」
「其实,如果昴没有被咬就没事了——」
声音似乎也清晰地传进没在听的昴的耳里。
昴綳着脸看过来,雷姆朝他告白自己的罪孽。
在昨晚的森林攻防战中,昴为了保护不成熟的雷姆而献身于爪牙之中。
目击到魔兽之牙贯穿、撕裂、沉浸在血泊中的昴的肉体,雷姆对自己的行为和判断根本无话可说。
昴身上飘散着和过往烧尽一切的遥远记忆中一样的浓厚臭味。
嗅到那气味的瞬间,雷姆就无法动作。
「因为雷姆犹豫要不要朝昴伸手,所以昴才会差点死掉,而且还害你全身受到大量诅咒,所以——」
「为了赎罪,你是想一个人解决吗?」
听到雷姆的告解,昴虽然呼吸混乱但还是点头表示理解。
被破口大骂、被轻蔑,雷姆有这样的觉悟。
本来是在进入森林前就该被昴骂得狗血淋头才对。
会把这件事延后,是因为想儘早拯救昴呢?还是没有觉悟面对自己的软弱?
——铁定是后者吧。嘲笑自己软弱的心之后,雷姆如此心想。
不管被骂多严厉的话,自己都会心甘情愿地承受。
因为那是自己犯下的罪孽,以及应该被给予的惩罚。
「雷姆。」
「是。」
被呼唤名字,雷姆怀着觉悟抬头。
——眼前,是昴的脸。
「我敲!」
「——!?」
叩!骨头和骨头相撞的声音响起,火花在雷姆的视野中四散。
锐利的痛楚让视野在瞬间闪烁,感到莫名其妙的雷姆按住额头。现在没有鬼化的肉体,跟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
承受敲击的额头微微肿起,外观看起来应该变红了吧。
昴俯视因不明所以的事态而翻白眼的雷姆。
「是说,你是笨蛋吗?不对,你根本是笨蛋。」
「毛,你的额头又破皮出血啰。」
「我也是笨蛋,这我知道!可是你妹是更笨的大笨蛋!」
拉姆插嘴这么说道,昴摇晃流血的头,看到这里,雷姆才知道自己被昴用头锤撞了,不过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么做。
「听好了,我的故乡有个俗语叫做『三个女人凑一起会吵死人』,不过我要讲的跟那没关係,而是『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这句话。」
说着说着,昴小声碎语:「是臭皮匠吗……」他歪了歪脖子,然后自暴自弃地说:
「啊啊,随便啦!总而言之,就是在讲与其一个人思考,集结三人之力箭矢比较不容易断的意思啦。」
「可以想像,但好像跟原本的用法不太一样……」
「总、而、言、之!不要一个人钻牛角尖,也拜託一下周围的人呀!又不是口才不好。像我心脏被握——」
说到这边,昴的表情突然转为痛苦。
他的身体自然前屈,边难受地调整呼吸边说:
「刚刚那个不行吗……标、标準会不会太严格?」
「在说什么……不对,昴,怎么……魔女的气味……突然变浓……」
雷姆捏住鼻子,为自己嗅到的可怕味道扭动身躯。
应该唾弃的恶臭,魔女的余味就在极近距离浓密飘蕩。
忽然产生这么重的气味,是因为什么事而发生的呢——
「算了,就当作是转换心情吧,我也转换一下。」
然而,雷姆的疑惑被昴漫不经心的话给驳回。
在哑口无言的雷姆面前,昴的侧脸是认真地把刚刚的问题给往后延。昴边跑边看着前方的视野,强化了紧张和警戒。
同时,跑在身旁的拉姆也伸手按着疼痛的头,开始咏唱魔法。
「拉姆,村子的方向……不对,结界就好,往哪边走可以到结界?」
「穿过前面的魔兽群,再往左全力宾士就可以,你打算怎么做?」
面对拉姆的提问,昴拉长尾音发出「唔嗯——」的呻吟,接着做出一个坏脸。
「把雷姆丢给拉姆,然后我自己无情地逃到结界里如何?」
「你要当引诱沃尔加姆的诱饵,这段期间让拉姆带着雷姆逃跑对吧?明白了。」
「可以不要直接把我隐藏的害臊说出来吗!?」
昴和拉姆对话的时候,奔跑的速度依旧没有减缓。
听了两人的对话,雷姆感觉到眼前彷佛一片黑的绝望。
「那根本不算得救吧……请、请住手,这样子雷姆……」
「行李就闭上嘴巴乖乖被运送就对了。都说没事的,穿过结界会合,之后再用你想不到的妙招将魔兽一网打尽。这样就是大团圆,轻鬆胜利啰?」
雷姆不知道昴準备好的妙招是什么。
老实说,她根本怀疑妙招是否真的存在,甚至觉得那只是现场的敷衍话。
毕竟,昴单独穿过魔兽群,这个前提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
「不用那样……魔兽什么的,雷姆会赶跑……」
不能让昴做有勇无谋之事,雷姆手脚使力试图移动。
但是,下垂的手脚却不肯遵从雷姆的意思。指头颤抖,嘴唇也只到勉强蠕动的程度,擅长使用的武器也不在雷姆手边。
「雷姆的……武器呢……」
「那么重的东西我哪拿得动啊!下次买一个替代的还你啦!」
身体动弹不得和没有武器的现实,让她深切感受到自已什么都办不到。
对只能被守护而感到绝望的雷姆,身体从昴的手中慢慢移交给拉姆。
「别弄掉啰。」
「比起只有一只手的毛,拉姆还比较有力气。」
「那为什么是由我扛雷姆!?」
「是因为毛坚持要自己扛吧。」
「还我这段期间的力气啦!」
用手掌掩面,昴想把自己的发言当作没发生过。
在姊姊的怀中仰望昴,为这不可置信的事实摇头。自己明明说过那么轻视侮辱昴的话,可是为什么他还要帮忙到这种地步。
「昴,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这个嘛。」
听到问话昴想了一下,接着竖起一根指头笑着说:
「因为我人生中第一次约会的对象是你,我可无法薄情寡义到见死不救。」
说完,他用竖起手指的手轻轻抚摸雷姆的头髮。
「就这样,要稍微分开一下啰。雷姆就拜託你了,大姊。」
「拉姆会祈祷毛能平安无事会合的。」
扔下简短的对话,昴和拉姆奔跑的方向突然分开。
拉姆朝右,昴往左。
在正面等他们过来的沃尔加姆魔兽群,看到猎物分散后瞬间动摇了一下,但马上就锁定昴为目标穷追不捨。
「——姊姊!」
「这是毛捨命争取的时间,要有效利用。」
拉姆额头浮现汗珠,用失去从容的口气对雷姆这么说道。受伤和疲劳加叠,现在拉姆的跑步速度绝对称不上快,和鬼化后的雷姆更是不能比。
想到这里,雷姆就为自己的窝囊后悔得想哭。
只要能鬼化,就有力量可以破除这个状况,那样的话就可以保护昴,还可以反过来抱着姊姊走,这些全都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