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和爱蜜莉雅约好约会的早晨——时间往前推回半天左右。
「首先要犒赏我不在时——你的辛劳。做得好,有努力收拾事态。」
男子和蔼的声音,具备老练男性特有的魅力。口气轻佻,但里头含有确切的慰劳之意,让被叫唤的少女肩头颤抖。
「您过奖了,而且最后是劳烦罗兹瓦尔大人出手……」
「那倒没关係,只是烧死森林的魔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罗兹瓦尔挥挥手,讲得好像只是小事。
他的话并非夸张、虚荣或谦虚,只是讲述事实。少女——拉姆知道这点,因此没有插嘴。
两人对话的场所在罗兹瓦尔宅邸最顶楼,主人罗兹瓦尔的办公室。
每次在这里进行夜间密谈时,参与者一定都是这两人。
「结束的事之后再提,不能——聊更有建设性的事吗?比方说昴之后的样子怎样——了?」
「身体方面已经治癒,几乎没有大碍。碧翠丝大人虽然抱怨,却还是有倾尽全力治疗。」
「这到底是——吹什么风啊。我认识她很久,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偏袒某个人呢……我想该不会……」
罗兹瓦尔闭上蓝色眼睛,语尾意有所指。虽然后半段变小声听不清楚,但拉姆不打算妨碍主人思索。
「不管怎么样,没有碧翠丝大人毛就无法得救。」
「这点该说昴是运——气好过头吗?其实像碧翠丝那样的治癒魔法高手很少有,会让擅长搞伤自己身体的人觉得丢脸喔。」
罗兹瓦尔摇头后垂下脸,嘴角刻划着淡淡的微笑。
外人无从得知的透明微笑,是基于正负哪一方的情感呢?
「不——过,从开场白的可疑之处来说,他的状态似乎——称不上好?」
「是的,毛在短时间内,两度从枯竭状态硬是勉强让门活性化,不仅如此,还以治癒魔法治癒攸关性命的伤势……由于撬开门后又过度使用,要等到能正常运作不知道要多久。」
「这是大精灵大人和碧翠丝的诊断?」
「是的。」
交握双手,罗兹瓦尔闭上眼睛咀嚼情报。
门受损,对操作玛那的魔法使者来说是致命的障碍,贵为宫廷魔术师的罗兹瓦尔,对昴现在的状况之恶劣深有所感。
「虽说门的修复速度因人而异,不过怎样也要花上几年,对他来说是被迫做出残酷选择。」
「问题不仅在于门受损,还有诅咒的残留。」
听到罗兹瓦尔的结论,拉姆点头,并再度道出昴的恶劣处境。
「——发动的危机应该已经去除了呀?」
「术师——这种情况是沃尔加姆被一举歼灭所以不存在术师了,诅咒也不用怕会发动……可是术式似乎还留在昴的体内。」
「错综複杂缠绕在一起的线,连碧翠丝都难以解开啊……唉呀呀,正是所谓的咒缚这档事呢……越来越必须回报他的功勛了。」
失去术师的术式虽然还留有不安,但发动的危机已经解除。不过怀抱体内像是埋着不定时炸弹的最恶劣情况,昴挺身防止敌人的恶意蔓延周围,其中最重要的相关人士,就是爱蜜莉雅了。
就结果来看,昴成功保护参与王选之争的爱蜜莉雅,是就算置之不理也应该要回报的功绩。
「是说拉姆……接续魔兽的话题,我拜託你的事确认过了吗?」
罗兹瓦尔露出少有的奇妙表情发问,拉姆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边摸自己的额头边对等待回答的罗兹瓦尔说道:
「能够确认的尸骸个体有限,但所有魔兽都变成了『无角者』。」
触摸额头的手指,剌激着髮饰底下的旧伤。拉姆意识着微微抽痛的伤症,向罗兹瓦尔稟报。
听到拉姆的回答,罗兹瓦尔吐气靠向椅背。
「歼灭时,我看到的魔兽也是如此,不——过呢,这样一来,事情就从单纯的魔兽问题——大幅转变啰。」
「被折断角的魔兽,会遵从折断自己角的对手——有意图侵扰宅邸或罗兹瓦尔大人领地的愚蠢之徒。」
「又——是跟王选之争——有关吧,不惜把我引诱到嘉飞尔那边,我们真是被视作绊脚石呢。」
「嘉飞……您说嘉飞尔?」
「该说是个冷淡的家伙吗?说起来,能否借用他们之手很微妙啊。」
出现知道的名字,拉姆挑起眉毛,罗兹瓦尔对此则是一脸伤脑筋地耸了耸肩。
态度虽悠然自得,但内容却不是可以轻鬆带过的事,这点拉姆也十分了解。原本就是胜算薄弱的战争,持有的手牌能多一张是一张。
自觉自己也是其中一张手牌的拉姆,对于只能看着罗兹瓦尔孤军奋战一事感到心焦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回到原本的话题吧,折断魔兽之角的『头目』身分有眉目——了吗?」
「……大概,不过已经行蹤不明。被毛和雷姆从森林里带回来的其中一名孩子,隔天之后就不见人影。」
关于两人带回来的「辫子少女」,村民们众口一致皆说没有见过,孩子们也证实她是在不知不觉间加入他们的。
进一步追问发现,一开始将魔兽幼体带进村子,还有之后带孩子们跨越森林结界的也是那名少女,那名少女十之八九就是「头目」。
「在王都是『掏肠者』,在领地是『魔兽使者』,都跟奇怪的家伙扯上关係呢。」
「杂耍的人就算聚集再多,也无法让罗兹瓦尔大人受挫吧?」
「唉呀,竟然口出狂言呢——过来。」
笑着的罗兹瓦尔朝拉姆招手,拉姆绕过黑坛木办公桌走到他身旁——然后罗兹瓦尔伸手把拉姆的娇小身躯抱到大腿上,接着……
「迟了一晚——没做呢,还会觉得难过吗?」
「拉姆深知罗兹瓦尔大人非常忙碌,拉姆的事可以延后……」
「拉姆,你老是——这么说呢。」
手指勾住低垂眼帘的拉姆下巴,让她抬头后,罗兹瓦尔露出微笑。
「你和雷姆在我心中,都是屈指可数的重要存在唷?没错,假如你们因为这次的事件而出了什么差错,我也没有自信可以剋制自己。」
被手指勾着下巴,听着做作的话语,拉姆一脸心醉神迷。她用带着热情的眼神,凝视极近距离的主人。
「拉姆和雷姆,对罗兹瓦尔大人很重要——」
「没错,你和雷姆对我来说很重要、很宝贵,是比一切都还要贵重——」
交叠话语,累积彼此的心情,慢了一拍后,罗兹瓦尔黄色的瞳孔映照着拉姆。
「——不可或缺的棋子。」
罗兹瓦尔堂堂正正地这么告诉拉姆。
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罪恶感,仅是单纯罗列事实。
自身存在被清楚断定为棋子的拉姆,完全接受这件事。
「——是。」
羞红了脸,她陶醉地点头回应。
拉姆的态度可说是顺从和着迷,罗兹瓦尔把大腿上的她抱得更近。
「好——啦,那么开始吧。拉姆也不能太过勉强喔?虽然你讲得很客气,可是玛那消耗得很兇吧?」
「万分抱歉……麻烦您了。」
接受罗兹瓦尔的好意,拉姆拿下装饰在粉红色头髮上的髮饰。
在髮饰下,罗兹瓦尔的手指分开粉红色的头髮,在额头往上一点的地方有些微的白色伤疤。
——那是她在过去作为鬼族,被誉为神童时代的遗留物。
罗兹瓦尔的手指滑过那道伤疤,像是在爱抚怜惜之物。
「——授予星星之加持。」
四色光辉沿着罗兹瓦尔的手臂集中,在传到手指时变成白光——光芒就这样穿过手指,注入拉姆的伤疤。
——直接将玛那转让给别人,是十分仰赖高度技巧的法术。
各属性的玛那只要没有分配均匀,玛那就会转换成力量伤害施法对象的肉体。这是拥有四属性玛那资质,且能在高等领域中灵活运用的罗兹瓦尔,方能完成的「治疗行为」。
对鬼族而言,额头的角是让玛那自由来往内外的通道。
跟门任务很相近的角,是为了让自身变得更强而有力的器官,也是让鬼族得以成为强韧种族的最大理由。
但是,拉姆因为外在因素失去角,吸取玛那的量和排出的力量全都无法让肉体满足。更何况,拉姆的肉体能力在鬼族中是首屈一指。
放着不管的话,肉体就会逐渐衰败——为了维持肉体,必须像这样与罗兹瓦尔在夜晚密会,当作每日的例行工作。
罗兹瓦尔透过角的伤疤注入玛那,拉姆感觉到肉体逐渐充满活力。身体沉浸在体内盈满温暖之物的甜美感觉,拉姆突然想到……
「都忘了,有事必须向罗兹瓦尔大人稟报……」
「嗯?什——么事?」
继续治疗行为,闭上一只眼睛的罗兹瓦尔问道。拉姆思索片刻,犹豫该如何传达的嘴唇烦恼地张开。
「雷姆,变得亲近毛。」
「嗯嗯?」
「毛的某个特质,似乎碰到了雷姆的弱点。」
稟报的是双胞胎妹妹的事。雷姆处于什么样的心理状态,姊姊拉姆十分清楚,相反的,个性耿直的妹妹就绝对做不到。
「雷姆啊,唉——呀,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吧,那孩子跟拉姆不同,并不是基于忠诚——才侍奉我的。」
主人对妹妹的评价,拉姆听了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以对。亦即,是无言的肯定。
与用无偿的忠诚心侍奉罗兹瓦尔的拉姆不同,雷姆的顺从是自我防卫的变调。
对雷姆而言,罗兹瓦尔是「能够庇护姊姊拉姆的存在」,姊姊的存在就是自己的存在意义,这是雷姆执着的依赖心所造成的想法。
单纯如此才保护宅邸居民的雷姆,採取的行动往往操之过急又轻率,只要一不注意,很容易就会擅自解决可能会危害到大家的存在。
在被袭击之前先建立起信任的昴可说是捡回一命,拉姆是这么想的。
当然,儘管做出这样的评论,对拉姆来说雷姆是世界第一可爱的妹妹,其存在的优先顺序被摆在比拉姆本身还要高的地方。
——只不过,若是问到雷姆在自己心中是排名第一吗?现在的她无法老实点头。
「不管雷姆的心情怎么样,拉姆会继续留在我手中,既——然如此,雷姆也必然得留下。你——看,结果就跟至今一样——什么都没改变。」
「正是如此,雷姆的重要之物增加,结果只能说是贸然行事的可能性增加而已。」
「啊,在演变成那样之前可要事先叮咛喔,那个可是明天的——重要工作。」
罗兹瓦尔讲得像是开玩笑,同时手掌上的光芒消失,治疗结束了。
明白自己又充满活力的拉姆,依依不捨地离开主人的大腿站回地上。把拉姆从大腿放下来的罗兹瓦尔,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接下来又要忙碌了,虽然会很辛苦,不过也要麻烦拉姆和雷姆——啰?」
「谨遵吩咐。此身自那火焚之夜后,就一直都是罗兹瓦尔大人的。」
拎起裙襬,拉姆当场屈膝恭敬行礼。
接受她的忠诚,罗兹瓦尔将手伸至背后交握,走近窗边。斜眼看站在旁边的拉姆,然后拉开窗帘。
天空——仰望高挂圆圆月影的夜空,罗兹瓦尔眯起颜色不同的双眸。
「这次的王选说什么都要赢,为了我的目的。」
如此低喃着,他伸出手揽住拉姆的肩膀,将她抱近自己。
再度近距离感受那修长身躯的体温后,拉姆静静闭上眼睛低下头。
听着身旁的男子,自己的主人,寄託灵魂之人的声音。
「——为了弒龙的那一天。」
《完》